“欢迎您,塔洛斯大人。欢迎来帕斯卡城哨站。”一个沙哑的声音这样说道。
当传送祭坛上的红光消退后,出现在塔洛斯面前的,是一张坑坑洼洼,极度丑陋的脸。不过塔洛斯对这张脸已经相当熟悉了,他微笑道:“谢谢你,兄弟。”
他面前的这个白翼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看门人(Gate Keeper)。据说他是个在双翼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孤儿,那张可怕的脸和他背上残缺不全的翅膀也是战争给他留下的伤痕。虽然白翼们不愿收留这个可怕的同胞,但黑翼们却给了他一件十分重要的工作:看守帕斯卡城哨站。这是黑翼们的习惯:他们向来不拒绝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生命,不管是白翼或是黑翼,不管是人或是天使。
这件事使得看门人十分感激黑翼,相对地,也非常讨厌白翼。这从他对塔洛斯的态度中就能窥知一二:
“请问,今天您要去哪儿呢?”看门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询问着。
“嗯,办点私事。”
“啊……私事是吗?”看门人的声音像是用砂纸打磨过一样粗糙,“大人您总是为了公事忙碌呢。来帕斯卡玩一玩,也是应该的……”
“不,”塔洛斯苦笑了一下,“老实说,不是什么我想办的事情。”
“这样啊……”
听到对方的声音有些失落,塔洛斯回身拍了拍看门人的肩膀:“别介意,只是一点小事罢了。你回去继续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
“您太客气了……”
“那么,我这就告辞了。”说着塔洛斯打开身后的铁栅栏,向后退了一步,继而一躬,“愿主宽恕你我的罪,兄弟。”
“是,谢谢……您也一样。”
空气中漂浮着令人忧郁的寂静。诺尔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沉默着的,直直低头望着地板发愣,许久没有动弹。但莎拉没有催促他,她只是坐在床上,并且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静静地等待对方。
“莎拉,对不起。”
忽然诺尔这样说。
“为什么要道歉呢。”
“为了三年前的事……还有卡拉斯的事。”
莎拉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极度悲伤的神色,但又立刻逝去:“都已经过去了……”
“而我也不会为了未来的错误道歉。”诺尔抬起头望着莎拉,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悲戚,“我只希望,能多少做些事情来补偿你。”
“把他派到你身边去,是我做出的决定,与你无关。”
“那么,就当作是抚慰他的在天之灵吧。”
莎拉转过头,不再看着诺尔,只是轻声问道:
“他……离去的时候,痛苦吗?”
诺尔的呼吸稍稍顿住了。那血海一般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逼着他咬住了下唇。但他没有逃避这个问题,而是用极为坚定的语气回答:
“他是我见过最英勇的战士。”
“……很痛苦吗……”
“他是我见过最英勇的战士。”
“很……悲惨吗?”
“他,是我见过最英勇的战士。”
“诺尔……”
“卡拉斯·纳拉达克(Khalas Naradark),是我见过最英勇的战士。”
“嗯。”莎拉伸出一根手指,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并微笑起来。那微笑如此纯真与善良,以至于让诺尔回想起玛丽亚的笑,“谢谢你,我明白了。”她说。
“不用。”
“那么,就按照我们约定的,”莎拉脸上的笑容忽而一变,又变成了那种带着一丝狡黠的样子,“老实交代吧,诺尔。把你的真实身份,你经历过的一切都说出来吧。说出来,我们之间的帐就一笔勾销。”
诺尔轻轻喟叹:“就这么简单地原谅我?”
莎拉故作后悔地双手一摊:“唉,有什么办法呢?本来我还想再敲诈你点什么东西的……可惜,你知道,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即使我再对你撒谎,你也相信我说的话?”
莎拉耸了耸肩:“你觉得我会笨得再上你的当吗?”
诺尔无奈地一笑,点头说道:
“那就从‘我是谁’开始说起吧……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我的确名叫诺尔·莫勒,是个孤儿,在福音孤儿院长大。来到孤儿院之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连父母的长相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不过那之后的事情,说实话,我很难忘记……我在孤儿院里认识了两个人,后来他们成了我最亲近的家人:一个是雷蒙德·莫勒,现在的圣殿骑士团团长;另一个是玛丽亚·莫勒,也就是所谓的白翼圣女……”
“看来您真的把我的劝告当作废话了,殿下。”
在玛丽亚的卧室中,一个穿着侍女团制服的白翼女性站在玛丽亚的面前,正冷冷地对后者说教。她有着油画中希腊女神一样的美丽容貌,即使与玛丽亚相比也只稍显逊色,不过她看起来比玛丽亚年长不少,就像是对方的姐姐一样。她一手抱胸一手支颚,紧紧盯着不敢抬头看她的玛丽亚,又说道:
“先是前天晚上偷跑出去,彻夜不归,接着昨晚又在走廊里喝了一夜的西北风?恕我直言,殿下,您是不是想把我们这些服侍您的奴仆给活活气死?还是说您已经不需要我这个老太婆的管教了?”
然而玛丽亚只是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看在上帝的份上,”那人继续说道,“这两天为了追捕那个该死的犯人,我已经快忙疯了!如果您还有点同情心的话,就别来给我添乱!”
“……是。”
“什么?大声点!”
“是的,”玛丽亚用发颤的声音回答,“我知道了,格蕾丝。”
听到这样的话,格蕾丝紧绷着的脸稍稍松懈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拂过玛丽亚白皙的脸,温柔地说:
“殿下,请您多少理解在下的苦心吧。我并非要在您面前树威风……只是担心您的安全和健康罢了。我能明白您的感受……两天前的那件事,受伤害最深的就是您……所以我才希望您能乖乖地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可是……”玛丽亚抬起头来,“诺尔他……”
“不要再提起那个人。”格蕾丝的语气又变得冰一样冷,“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但现在,他是个被流放到绝望之地的犯人。我决不允许您和这样的人再有什么来往!”
“我……我明白了。”
“说起来,我本来就很看不惯那个人……那个暗殿骑士……”格蕾丝似乎还没把怒气发泄完,又把话题转到了诺尔身上,“请别误解我的意思,殿下:我并非对城里的黑翼们有任何不满,相反,我很欣赏他们团结一致的精神,也相信他们会为了捍卫这座城市而战,所以我很难相信那个诺尔会抛弃他们……还有您,整整三年。他到底把您的一片苦心当成什么了……”
“够了,格蕾丝。”玛丽亚缓缓地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格蕾丝点点头,但声音还是那么冷冰冰的:“好吧,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您这两天的举动实在太过让人放心不下,所以我必须给您一些惩罚……”
“不,请别……”
“一个月之内,没我的许可,您只能呆在这间卧室里,哪儿也不准去!”
“你不能这样,格蕾丝!我已经成年了,有权决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
“您对我的决定有什么不满吗?”格蕾丝侧过身子,斜视着对方。
“有!”
“那么便撤了我的职吧,您有这个权利。不过,只要我还是圣玛丽亚侍女团的团长,您的安全就必须由我来负责!希望您记住这一点!”
抛下这句话后,格蕾丝转身拂袖而去。
“……于是,雷蒙德,玛丽亚和我便一起被亚伦主教收养,离开了孤儿院。我不得不说,主教是个心肠很好的人:他本可以只收养玛丽亚一个人的,但他知道我们三个人情同手足,于是就把我们都收养了,让我们做真正的一家人……我也有了自己的姓氏:莫勒。”
诺尔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面前一直保持安静并端坐着的女孩,然后笑了起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很好的听众。”
“人都是会变的。”莎拉微微扬起脑袋,“继续说下去吧。”
“好。在那之后,我们过上了不愁温饱的生活,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直到……责任落在了我们的身上。玛丽亚是注定要成为圣女的,这点毋庸置疑;雷蒙德则因他的英勇和无畏的个性,被执政官们看中,并推荐至圣殿骑士团进修;”随着他越来越低的声音,诺尔的头也渐渐沉下去,“至于我……我不知道他们究竟看中我哪一点……但最终,他们要我担任新成立的骑士团的团长,并为此……”
“所谓的‘忏悔圣殿骑士团’,对吗?”
诺尔讶异地抬起头来。他面前的女孩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很早以前,我就听说了它成立的消息……只是没想到那个不明身份的骑士团团长,就是你。”
“或者说,你没想到那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菜鸟团长的第一个任务,竟然会是孤身一人潜入黑翼们的领地,偷走你的灵魂之鞘。”
“的确。能想出这么大胆的计划的人,就是那个执政官吧……”
诺尔点点头,颇有些无奈地笑道:“原来你也听说过这个人。是的,就是他:控制着整个暗殿骑士团的人,执政官奥多斯。”
奥多斯将双手反扣在身后,带着满脸悠闲的微笑在街道上走着,遮挡日光的漫天乌云和脚下厚厚的积雪似乎都不能扰乱他的好心情。在他前方不远处,大门敞开的忏悔者教堂就像是一只弓身伏在雪地上的野兽,等着他一步步走进自己的口中。
教堂的大门前,一袭白袍的亚崔特已经在那儿等待着他了,而且手中还拿着个又长又细的包袱。见到奥多斯慢吞吞地走近,他皱起了眉头说道:
“奥多斯,你又迟到了……要是我能像你一样,每天都这么不紧不慢就好了。”
“拜托,我的老朋友,”奥多斯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岁,我一定能比你更早到。”
“貌似在我们三个人里,最年轻的就是你吧。”
“老得最快的也是我啊。”
亚崔特不再接话。虽然他和奥多斯相处很久了,但他还是不喜欢对方开这种毫无意义的玩笑。于是他换了个话题说道:
“那么,你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了吗?”
“哦,那当然。”
“怎么做?”
奥多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说道:“方法倒是有。不过我在他们那里的名声不太好,所以我才把你叫来,当我的信使。”
“我就知道……你把那些暗殿骑士都当作是傻瓜吗?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会认定这是你出的主意吧。”
“那是当然,所以我才要你把那东西带来。”
“这个?”亚崔特抬起手中的包袱。那个包袱细长细长的,就像一根竹竿,“我不知道你要拿它来做什么,不过这玩意儿……”
“我知道它有多重要。”奥多斯笑着点点头,“所以,以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什么?”
“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你要我传什么话?”
奥多斯不再解释,他只是微笑地看着对方。亚崔特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阵困惑,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奥多斯的想法,这使他吃惊地张大了嘴:
“你……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可这……他们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啊。”
“老朋友,你还不了解我吗?”奥多斯无奈地摇摇头,“你忘了我们几个当初立下了怎样的誓言?我们为什么要当执政官,又是为了什么每天如此辛劳?是为了保护这座城,保护玛丽亚殿下。不论是白翼军还是骑士团,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可以为了这个目的牺牲,毫不犹豫。既然这样,我个人的利益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有你帮我照顾他们,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亚崔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久久地注视着对方,然后他叹了口气:“虽然在很多事情上,我难以认同你的做法。不过今天的事情……我只能说,你又让我大吃一惊了,奥多斯。”
“别搞错了,”奥多斯诡秘地一笑,“我可不喜欢当热爱自我牺牲的悲剧英雄。我只是认为这个方法是最好的。”
“何必这么说呢?你是不是当坏人当习惯了?”
“哈……只是不习惯被当作好人罢了。”
听到对方这样说,亚崔特禁不住也微笑起来。他朝对方微微颔首,宛若出征的战士一般说:“那么,我去了。”
“好的。我还有别的事,就不陪你一起了。”
“你要是去的话会更麻烦。”
亚崔特开着玩笑,挥了挥手中的包袱,转身向教堂走去,并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在他身后,奥多斯目送着他离开,并遗憾地自言自语:
“可惜,这次看不到你的旗帜飘扬了啊……老朋友。”
亚崔特站在空荡荡的圣坛上,脚下是一滩干涸了的血迹。他左右巡视着面前被破坏得不堪入目的忏悔圣殿礼拜堂:原本一排排整齐的长椅现在只剩下几个完好的还在原地,其它的都不知被搬去哪儿了。木地板上到处都是被凿穿的漏洞和破碎的木屑。在他的头顶上,连房梁都断了好几根,高高的穹顶上也被开一个大窟窿,阴沉的天空正在外头偷窥着礼拜堂里的人们。
亚崔特不由得叹了口气。在他身前,暗殿骑士们正向他不断聚拢过来,排成一支整齐的队伍。
“按您的要求,所有可以行动的暗殿骑士都在这儿了,亚崔特大人。”当队伍整理完毕后,一个骑士走上前来向亚崔特汇报。他又补充道,“除了方根小队与威尔小队的十二名骑士还在外界执行任务。”
“很好。”
亚崔特像是观赏艺术展览里的油画一样,一个一个地看着面前的暗殿骑士: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伤,神色也疲惫不堪,似乎通宵未眠;不过他们的骑士服却整洁干净,眼神里也透露出一种让人折服的坚定。
“这些人不比拂晓之地的刺客差,只要他们还站在我们这边,可惜……”亚崔特摇了摇头,心中想道,“抱歉了,老朋友。你交待给我的事情,我做不到。”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你们应该都明白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为什么要召集你们。我不会说谎,也不会隐瞒,因为事到如今,我也已经没什么可向你们隐瞒的了:诺尔已经在今天早上离开了城里,不会再回来,而约书亚也因自己的擅自行动而付出了最沉重代价——他,和许多其他黑翼的生命。”
他停了停,环视着面前的暗殿骑士。亚崔特发现,他们眼神里的坚定混进了愤怒。
“我不想把这件事的过错归到任何人的身上,因为谁都不该为此负责。”他继续说着,不带一丝畏惧,“但我能看得出,你们已经做好了复仇的准备,准备让白翼们血债血偿……即使你们会和约书亚一样死去也在所不惜。”
暗殿骑士们骚动起来,他们齐刷刷地看着亚崔特,等着他说出下一句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要说:就让这件事结束吧。”亚崔特挥起手中长长的包袱,重重地敲了一下脚下的地板,“我知道,‘复仇是没有意义’这句话,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特别是对一群被仇恨蒙蔽了眼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您能明白就好。”人群中有人冷冷地插嘴道。
“那你们是否明白呢?你们是否明白,诺尔为什么要向你们下达投降的命令?约书亚又在临死前对诺尔说了什么?不,你们当然不明白,否则你们就不会用充满愤怒的眼神看着我了,我说得对吗?”
他又停顿了一下。这次他停顿得比较久,像是在思考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又像是在下决心。然后他说:
“许多年来,我们白翼与你们黑翼不停地相互杀戮,从未终止。比如我,尽管被人称作‘仁慈之鹰’,双手却也早已沾满了鲜血。如果没有这种杀戮,你们就不会成为孤儿,也不会有什么忏悔圣殿骑士团,更不会有约书亚他们的牺牲。诚然,这种牺牲是无可避免的……仇恨绝不是可以那么轻易就被化解的事物……所以我们才会把那些身披鲜血归来的人称作‘英雄’。可即便如此,现在我也常常孤独地坐在房间里,为我过去所犯下的罪而忏悔,因为我阻止不了这种杀戮!”
“难道忏悔就能阻止吗?”有人高声质问道。
“不能!”亚崔特也高声答道,“我们之中谁没有向主诚心忏悔过?又有谁不曾夺去别人的性命?谁都没有!但我已经老了……孩子们,看看我,我已经老了!很快我也要蒙主宠召,离开这个世界。但同样,我也受够了这一切:我不想在我升入天堂后,当主问我‘为什么你从不阻止他人之间的残杀’的时候回答,‘因为我那时正在忏悔’!”
人群安静了下来。
“当然,你们认为自由与荣誉比生命更重要。我同意。不过请你们在用那些虚无的东西把脑袋冲昏之前先想想:如果你们都死了,谁来保护那些黑翼女孩?你们可以冲进枪林箭雨里高贵地死去,却要让这些女孩被绑在火刑柱上被悲惨地烧死吗?好,就算你们为了自由和荣誉,也可以牺牲他人的性命的话,那么就拔出你们的剑,冲着我这个老头子来吧!倘若你们今天一定要见到白翼的血的话,我身上多得是!”
说着他猛地扯开手里的包袱,用力一挥。只听哗地一声,在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杆银色的长枪,枪尖上挂着面被熏得发黄的破旧战旗,尽管如此,那面旗帜上的图案依旧清晰可见:那是一只展开翅膀傲然回首的蓝色雄鹰。
亚崔特又一挥右手,顿时一柄钢剑闪着银光落在他的手中。然后他笑了,就像平时那样和蔼,慈祥地笑,仿佛面对的是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别担心,我不会还手的。”但那笑容一瞬即逝,“正如我所说的,我已经忏悔够了。与其躲在黑暗中忏悔,不如光明正大地站出来阻止你们。所以,要么这件事就到此结束,要么,你们就跨过我的尸体,为你们的同胞复仇!吾乃三旗剑之亚崔特,愿取吾性命者,上前!”
“……就在我醒来的当天晚上,我和执政官亚崔特谈了一会儿,然后连夜离开了悲怆之城。”诺尔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只有他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亚洲区第十一分区。我带着他的推荐信,找到了那里的游牧者同盟,当了个游牧骑兵。之后……我就遇到了卡拉斯……不过,我猜,这期间的过程你早就知道了。”
“嗯。”莎拉用手抵住下巴,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嘴角却噙着笑,“是啊,我知道了。”
“所以……莎拉,我能问一句吗?”
“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当时在那儿?我没有把自己要去的地方告诉任何人,除了亚崔特大人。”
莎拉像只小狐狸似地微笑起来:“这是秘密。”
“也就是说,不能告诉我了?”
“除非你想再欠我一个人情。”
诺尔无奈地挥挥手:“免了。”
“我猜也是。”莎拉跷起脚,小巧的黑皮靴有节奏地在木地板上敲着,“卡拉斯在那儿过得好吗?”
“他没有跟你说过吗?”
“没有。”莎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在他离开拂晓之地后,和我几乎没有联系过。就算有,一般也只是说你的事情,他自己的事反而很少说,所以我只好来问你了……哈!”她忽然哈哈大笑,“这真是个笑话:我竟然向一个被我杀过一次的人问另一个死人过得好不好!”
诺尔默默地看着莎拉。虽然俩人已有许久未见,也曾站在针锋相对的立场上相互厮杀,但始终,从某一方面来说,他很了解她,所以他依稀能听出对方笑声里的苦涩。于是诺尔问道:
“你喜欢他吗?”
莎拉的笑声止住了。她扫了诺尔一眼,又轻轻哼了一声:
“你少自作多情。只不过是青梅竹马罢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是吗?”
“是哟。”
“真这么简单就好。”
“为什么?”
“因为,”诺尔禁不住微笑起来,“他有个女朋友。”
莎拉长大嘴巴愣了好几秒钟,接着又放声大笑:
“哈哈哈……他?女朋友?这……哈哈……这世界太幽默了……没想到像他这样的傻瓜也找得到女朋友!这个倒霉鬼是谁啊?”
“不是黑翼。”
莎拉笑得捂住了肚子,又摆摆手:“没关系,我们黑翼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就算是白翼也……”
“也不是白翼。”
“嗯?”莎拉猛地止住笑,她的表情有些困惑,“人类吗?”
“是的。”
“是吗……真让人意外。那个女孩……她还记得卡拉斯吗?”
“不,我消去了她的记忆。卡拉斯要我这么做的。”
“嗯,这样也好……不记得他的话,活着会更轻松。”莎拉长长地出了口气,带着点疲倦地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诺尔踌躇了一会儿:虽然他很了解莎拉,但从另一方面上来说,他所知的不过是“莎拉的行动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所以他不知道再说下去会不会给别人带来什么伤害。不过在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他说出了那个中文名字:
“凌音。她叫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