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凝莎怯怯的点了点头,然后,她看见房间内雪白的、晶莹的、脆弱的,睫毛又细又长,面孔停滞的不可思议,既不像死物又不像活物的人偶,都写着“爱珐怜”这样的字眼。
望着望着,凝莎竟觉那些人偶活了过来,因为有那么一刻,她惊觉,那些蓝宝石、绿翡翠、红玛瑙材质的眼珠动了动,看向自己。蓦地,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呵呵……”
她正走神,忽然听见一阵灿烂而愉快的笑声,凝莎还未反应过来,就又听到软糯的、温柔的话语:“它们都是好孩子,所以不必害怕。”
在诡异的气氛中,听到这样的话语,凝莎微微安心,甚至竟有了想要依靠少女的冲动。
然而,一个陌生的声音骤然响起:大小姐,按照家族规矩,奴隶是要被刺穿锁骨的。
——不要!
——不要!
——不要!
凝莎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与其让被人刺穿锁骨,在脖颈处烙上奴隶的标记,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女孩仰起脸,可怜巴巴地撒着娇:“老师,我很喜欢、很喜欢她,求求你啦,不要伤害她,好不好嘛?”
女老师立刻回答了:“但是她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像大多数人那样怀着仇恨完完整整的死去,要么像少数人那样满怀感恩残缺的活下去。你的父母不愿见你伤心的模样,所以才派我来交谈。”
老师回答女孩的话说得很慢,但相当固执、有力,像咀嚼牛蹄筋儿似的,让你慢慢品味、琢磨,每个字都好似从繁琐的规矩中印刷出来的;她说的全是模棱两可的话,可让人听起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凝莎恐惧极了,连忙抬头望向女孩。
“你不是说没有人会再欺负我吗?”
“你不是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她很想说出这样的话语。可是在心里死了复燃、复燃了又死的话语,该怎么出口呢?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也没有机会和胆量去说。
此刻,她实在很希翼面前的少女能够看出她的心情。
然而,她只是沉默无言的站在凝莎面前,看着身后的玩偶,嘴唇微微咬着,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说。
“大小姐,我很抱歉伤害了你。”
古板且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声声音继续说:“但这就秩序,束缚和保护丽姬娅家族兴盛和永安的秩序,即使是小姐您,也不能例外。”
“嗯……”
爱珐怜应了应,沉默良久后,终于是小声说道:“好。”
闻言凝莎小心翼翼构造起来的安心感轰然倒塌。
同时在凝莎心中,清晨的一切恐惧都回来了,不是一件件的来,而是如海潮一样,夹着腥和臭,千军万马的杀来,她惊愕地、哀肯地望着爱珐怜的脸……同时,她竭力地在她目光中摸索着寻找着希望,可是她只那淡蓝色的眼眸里,反衬出的自己的影子,缩小的,而且惨白、模糊的。
.
凝莎在爱珐怜眼前被人强行带走,期间,爱珐怜只是藏在黑暗中,用她那双美丽而闪烁的眼眸看着凝莎……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秩序吗?
——不是敌人在自己身上烙上奴隶的标志,而是偏离正轨的秩序吗?
等凝莎锁骨被利器刺穿,伤痕累累的脖颈被魔法刻下奴隶的记号后,爱珐怜才姗姗来迟。
看着女孩的到来,凝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唇微微一动,竟似再也没有气力一样。
爱珐怜俯下身来,抱着凝莎颤抖的她苍白渺弱如残蝶的身体,说:
“我叫爱珐怜,你叫凝莎对不对?”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这样的事,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魔力一样,凝莎急促的呼吸,竟猛地平静下来。
于是她放弃挣扎,任由女孩紧紧地抱着她。
同时,秩序——
这个词也像她脖颈处的奴隶记号一样永远地刻在心头。
*
若我能去爱人墓前,
你的痛苦便可以减轻。
——伊本·扎阿德
*
似梦。
爱珐怜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女孩眼前渐渐地浮现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在一片混沌中漫步着,一阵浓浓的白雾袭来,那雾气是那样深沉,那样深不可测,爱珐怜努力想要追上她,却始终抓不到她的身体,眼前的一切都是似有似无的。
——你是谁?
“呵呵呵……”尖锐的笑声,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没有任何预料的骤然响起,并且好似欲罢不能、无法自己的样子。
终于,半晌之后,笑声停止。
“你问我是谁?那好——”她用乏力、黯淡的声音说道:“我是你,曾经的你。”
——你是我?
“不必惊讶。”她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轻轻转头,说:“我想讲一则故事,很短、很短,却很重要。”
.
痛苦有许多样,人世间的不幸也是森罗万象、光怪陆离,犹如那道雨后横挂在天边的彩虹也是千变万化——有时朦朦胧胧、有时清晰可见,有时却又交织在了一起,融成一团。
至今我还是忘不了凝莎死去的那一刻。患有重病的她正穿着白衣坐在钢琴旁唱歌,突然间,胸部血管破裂,我本以为她会像平时一样捂嘴咳嗽,然后扭头对我勉颜一笑,实际上,大量鲜血从她嘴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她那一袭白衣,平静柔和的歌声也戛然而止。
她瞪大着眼倒向钢琴的那一刻在我脑海里重现;直到现在,我的耳畔还响着钢琴按键发出的不规则杂音。
“凝莎!”我大叫着冲上前。
“没事了……马上就…”
话还没说完,她吐血又严重了,之后她近乎蜷缩成一团。我一时间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地说:“我去叫师傅过来,我去叫师傅过来。”
“不!不……”她抓着我胳膊,两眼闪着光,带着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肺部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强大的压力,又像是被人用刀子割开了脉搏,一种丝丝嘶嘶的声音骤然回荡在了黑夜,在短暂的、及不自然的嘶哑声消失后,紧接着响起了尖细的、刺耳的、有点突如其来的声响——仿佛浪潮从海底逆转,奇怪的声音响了一阵,又猛然消失,黑夜倏然归于冷清。
我清晰地看见,在清冷、孤独、空荡荡的病房里,在堆满了鲜花和刮起的寒风以及有着微暗光线的房间里——几乎是肮脏、红艳艳的鲜血吐到了我的衬衣上。
紧接着,凝莎形销骨立的胳膊紧紧抱住我的脖子,支撑着半起的身子。她的面颊、双手、衬衣上也全是红艳艳的血;她眼睛圆睁,大的可怕……此时的无声比任何垂死的呻吟都要可怕。
蓦地,她似乎看见了我,她把支撑着自己的双手抬了起来,恍惚着摸着我的面颊。
之后,只见凝莎那苍白的、干裂的、几乎快要紧闭的嘴唇突然动了。她朝我微微一笑,笑声很轻微,却很刺耳,从她微张的嘴唇吐出的血水还能看见泛白的唾沫,这时从好友濒危的呼吸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好……只是花的味道太浓了。”
含有满嘴血色沫水的她,就这样喃喃的、时刻不停的呢喃着,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微,但呼吸却越来越急促!终于,她的神志开始恍惚,并痛苦的昏迷过去,也许是昏昏沉沉的落入了无法苏醒的深渊。
空气中有着一种淡淡的、隐隐的春的气息。我气急了,眼睛血红,抓起了桌上纯洁细嫩的花枝,通通摔倒了地上——然后,望不见的夜晚更暗了。
在这之后,她半依偎在我的怀里,身体颤抖了两三次,嘴里还在无意识的吐着青黑色的混合物。
“凝莎!”
那几秒钟,谁都没有进来,我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拼命凝视着她已经断了气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