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文人与阿影,回到她的下榻旅店。
那家旅店平平无奇、正是一般异世界转生者故事中初期城镇的旅馆的模样。
旅馆内部相当整洁。
木制楼梯,店内的桌椅板凳质量都相当不错,维护得也很好,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最便宜的次品。
一楼的餐厅几乎已经挤满了人、桌子上满是餐盘与酒杯,却没有充斥着廉价大蒜黄油混合着劣质酒精的味道。
想来楼上、也是每一间都一样,干净的木质地板陈设着中等价钱的床与家具,床上铺着纤尘不染的白床单中规中矩的房间吧。
他知道、旅馆如此清爽整洁,并不仅代表着旅店的质量好,同时也意味着城镇的生活本身很好。
这样的一间旅馆、却无论是与他、还是与阿影都格格不入。
客人们看到了尤文人和阿影,都自觉挪远了一点。
该说真不愧是女尊的世界么?餐厅内坐着各式各样的客人、却也没有一个男人。
但客人们挪远了却不是因为浑身脏兮兮的他,而是因为阿影。
她高贵而慑人的气质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完全隐藏不住,不言不语却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也难怪他大声质问她,她反而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了。
如果不是被她用柴刀铜丝、在长街不想错过那道身影,只是错身而过的过客,他大概也是万不敢上前造次的。
“啊、您回来了?”耳朵是蝙蝠形、背后也有一双小小的蝙蝠翅,衣服穿了又好像没穿的旅馆老板忙忙从吧台后跑出来,十指相抵,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尤文人:“这位是——?”
“啊、路上捡来的。”
“捡……捡来的?”旅馆老板愕然。
“客人——我不知道您是来自哪里的旅人,我要没猜错、大概是清月国吧?或许您们那边的高低贵贱没那般分明。但夏马西国的街上可不兴路上随便捡人,万一是哪个贵族加逃跑的奴隶……”
“放心、我敢捡,我就敢负责。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们。”
“可是、客人——”
“没什么‘可是’、本……我很讨厌这个词,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既说了不会因为你们接纳了我捡来的小东西、牵连你们的店。”
她依旧笑着、但脸上的笑容却让人心里毛毛的。
掌心燃烧起一缕纯白的火炎——
“还是说,你的店开倦了,想因为拒绝我,而被牵连?”
“不!没有没有!”旅馆老板连连摆手、赔笑道:“我们是开门迎客的、怎么会随意拒绝人呢?”
“我想也是。”阿影收回了手中的白炎。
老板从柜台上拿起登记簿:“请问、在您之前住的隔壁再开一间房可以吗?”
“不用追加房间,在里面再添一张床就可以了。”阿影用攥住的拳头抵在她自己纤细的腰肢上:“房费、我会付双倍的。”
“唉?这样不好吧……”尤文人在心中也暗暗妄想会不会住在同一房间,现在倒不好意思起来:“如果是为了省房费倒也算了、既然已付了双倍价钱,我单住一间也没关系……?”
“虽说你这家伙有点讨巧的小伎俩、甚至一时挣脱了寒的制限,但都是徒有其形却无根基的虚浮之物吧?身体又瘦弱、体力也差,真打起来的话,怕是连中等水平的人都打不过。我给了你两张饼你就觉得我是好人,未免太过单纯。纯良并不是缺点、然而这世界却不会因你温柔待你。夏马西国的奴隶贩子一向猖獗、一个人住很不安全。”
旅馆老板是这国度的住民、听到阿影的话没有丝毫不快,频频点头:“是呢、夏马西国的奴隶贩子太猖狂了。以前都是用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还有偷渡到夏马西国的外国人也就算了。那些蛇头甚至把手都伸到王都来了,连正经人家的孩子都敢掳走,国主却也都不知管一管,烂好人过头了吧?竟然连那种凶恶犯的处境都同情。要我说、那种人渣不施以酷刑才不叫善良、是懦弱。”
她忿忿不平地抱怨着、手中的羽毛笔在登记簿上“唰唰”写下什么字。
他们奇怪的口音和语言尤文人能听得懂、但文字他却看不懂。
大概是房客人数入住时间、还有价格之类的。
“好咯、登记完成!”
“添麻烦了。”阿影老板把他推到了前方:“我看他身上脏兮兮的、能拜托你们引他到浴室么?要单人浴室。”
“啊,没问题。”旅馆老板向他欠欠身:“这边请。”
“等等。”阿影叫住老板:“还有、我能用下你们的厨房吗?食材费我会自理的。”
“您随意。”她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嗓:“阿喵、三号房的客人要用下厨房!你们为她让出一处来!”
“收到——!”
“那……”阿影朝他眨眼、俏皮地吐舌:“稍后见。”
“嗯、嗯。”尤文人有些机械地颔首、在老板的引导下,去了浴室。
浴室内既没有花洒、也没有水龙头。
说是浴室、实际上就是个用石头铺陈地面的小房间,房间的正中凸起一处掏空了的垫台、石台子上摆了一只一人高的木桶。
一把爬梯斜靠着、边缘搭着条毛巾,地面上铺着条40*40左右大小的吸水用毯子,毯子上一双拖鞋,还有墙角放着条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鼓鼓的麻袋。
这就是这房间的全部陈设了。
长着蝙蝠耳的旅馆老板站在木桶边闭上眼睛,两只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紧贴一处,无名指与小指弯折,口中念念有词——
在一长串咏唱之后、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喊了一声:“水瀑!”
大量的水从她分开的掌心落入木桶中。
她回头目测着他的身高、将木桶中的水填充到能没到他脖子的位置停了手。
她打了个响指、拇指上燃起一丝火苗,她朝着拇指轻轻一吹,火焰在木桶底部的垫台上燃烧起来。
打开角落的布袋子,中抓起一把花瓣、甩在木桶内。
“等到花香味盈满浴室、水就烧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摇动门上的铃铛叫我。不需要摇晃得力度太强、轻轻摇我就能听到的。”
留下这句话、老板从浴室离开,轻轻锁上了门。
伴着甜香味的水汽充斥了整个房间、尤文人身上那脏兮兮的味道就衬得更浓烈了,泡澡的强烈念头支配着其跳进了浴桶中,甚至连衣服都没脱,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浸入了进去。
温热的水漫过他的身体、从身到心都仿佛得到了净化。
在与阿影一起回到旅馆之前、她担心他会饿得太厉害,已经把烤饼和尤文人一起一人一口地分着吃了,虽然并没完全填饱肚子,但至少现在在肌肉完全松弛的情况下,也没被腹痛困扰。
“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一条链子、在湿淋淋的衣服上透出轮廓。
尤文人把它从衣襟中取出来、银质的链子挂着一弯半月形状的吊坠。
啊、说起来——
他确实也有这么个项链呢,应该是在幼年期的某个圣诞节的礼物吧,我已经不太记得来源了——作为他为数不多的看起来不算廉价的物件、摘下来也嫌麻烦,也就一直贴身戴着了。
既是为了大家高兴随手发的圣诞节礼物、即便看起来不算廉价,实际也只是小商品城批发来的。
这条项链和他一起穿越来了吗?新旧度总感觉有点不一样,是被水浸的?还是说、这个壳身上也恰好有一条和自己一样的项链呢?
壳子也有一条类似的可能会有隐藏的设定什么的,不过我可不认为随便看到的沙雕小说里竟然会特意描写出和我那项链几乎一模一样的玩意,果然还是被水浸泡了的缘故……
算了算了——他兴致缺缺地把项链收回到了衣服中。
不过是个便宜货,恐怕也对自己的处境不会有什么太大增益,多想无用。
在甜美的花香和热水的触感的包围之下、他靠在浴桶上,闭起了眼睛,进入到梦乡。
大概已经许久都没有这样安心的感觉了、他难得做了梦,一场接着一场的梦。
梦里时而是花海、时而是丛林、时而是溪流,都是清新的风景。
而每一道风景之中、都能窥到一头柔顺黑发、纯白衣衫的身影。
这应该是令人愉悦的梦境,他本该是笑着的。
但是、不知为何他却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拼命地跑、却追不上她的身影;
他张开嘴巴、想要呼唤她,却发不出声音;
他向那身影伸出手去、却触碰不到她的身体——
唯独能发出来的、只有一声声哽咽。
“阿文——阿文——,你怎么了——”
尤文人的手被人温柔地攥住、关切的声音将他从即将坠落的绝望感中唤醒。
抬起头看到了阿影那张美丽的脸。
她踩在浴桶旁的梯子上,正一脸担忧地盯着他。
“阿文、你怎么哭了?”她的手指擦拭着他的脸颊。
她身上的香味和她的笑容、让他强烈波动的情绪迅速平静下来。
“没、没什么。”他的心情差不多平静了、声音却还有些呜咽。
“是做噩梦了吗?”她以调侃一般的口吻道:“还是、梦到我了呢?做了被我当胸捅了一刀的梦?”
“……”他陷入了沉默,片刻后道:“不是。”
她其实猜对了一半、他说的也是只有诚恳的答案。
“哈、我开玩笑的。”她从梯子上一跃而下:“穿着衣服洗澡、不做噩梦才怪呢。我能理解你在洗澡的时候不肯脱下衣服,怕被人偷走的想法。虽说从水里出来湿答答黏在身上很难受,不过就当是顺便清洁一下服装了,怎么也比被人偷了强。”
她的手中多了个布包、布包上是价格昂贵的衣饰——
“可你现在在我身边、就不用再有这份担忧了。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新衣服,寒的脾气虽执拗,忠臣度却没得挑、只要我命令她完成的任务,她一定会好好完成。还有她的眼光也是一流的。至于你身上那套已经穿破的衣服、要是没什么纪念意义,丢掉就好。如果是亲近的人的唯一的财产那种有特殊感情的、就先交给我,我替你缝补之后再还你——”
她把衣服平展开。
“好了、旧衣服已经褪下、身体差不多擦干了吧,把新衣服换上,旧衣服递予我吧,我替你烘一……唉?”
她一脸惊讶看着仍然在水中泡着的尤文人。
“阿文、怎么还泡着?洗澡还没有洗够吗?那也没关系、可以吃完晚饭之后再来洗嘛、现在我们先去吃饭吧,我刚刚做好的,冷了就不好吃咯。”
她笑眯眯向他伸出一只手、他都没反应过来她是如何用力的,就被她从浴桶中拽了出来。
紧接着、她毫不客气也毫不嫌弃地一手替他褪下湿衣服,另一只手拿着毛巾替他把身上头发上的水擦干净——
倏然、她的手停了下来。
她的笑容忽有些僵。
他心中不由得一悚。
“那个、等一下……”阿影不仅笑容僵硬了、抬眼望着他眼神也变成了看珍奇动物的眼神:“你这家伙,该不会是……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