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了——
毕竟这是个他刚翻了两页就穿越进的小说,他不但对他上身的这具躯壳一无所知,其实对于世界观、周围的环境、以及在这环境中对不同的性别以及不同的阶级的待遇,都一无所知。
他完全没考虑到过这个破衣烂衫的小子似乎本来应该不懂得用餐礼仪的样子,很自然就用勺子舀着吹着吃了。
这么想来,其实、方才我应该用手抓着吃,或者是直接一脸懵然说“这该怎么吃啊”才比较好吗,那么现在可能不仅能一样获得被喂食的待遇,说不定还能得了手把手教授的福利——
现在再装出不会的样子……不行、已经有点晚了呢。
如果桌子上有筷子也就算了、偏偏除了勺子之外,剩下的就是刀叉,能顺畅使用勺子却不能使用叉子也太不自然了——总不能刚才还在用正常的姿势握着勺子、变换到刀和叉的时候却要故意用手掌心攥着了——
他快速思考着、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天赋异禀什么的、倒也不是这样的。虽然大部分时候我吃不起饭,却经常会被食物的气味吸引,在餐厅外面看其他人吃东西。看久了也就会了,有时候运气好的话,还能有好心人为我留一点点的剩菜、丢一块面包给我什么的。”
“就在这夏西马国么?”
尤文人含混地“啊”了一声、再次叼住了勺子。
“这样啊。”她把勺子从他的嘴巴中抽出、又舀了一勺:“看起来夏西马国也随着时间的推移,稍微有点变化了呢。”
“变化?”他的心不由得一沉。
“是啊。根据我以前对这个国度的了解,夏西马国等级制度这么森严的地方,没有主人浑身脏兮兮的家伙、不是被当做无主的奴隶无人敢靠近,就是会被掳走变成真正的奴隶。你竟然能够趴在各个餐厅的门前、盯着别人吃饭直到学会餐具的用法都没人赶走你,甚至还有人把剩饭剩菜给你吃,却不是恶意投喂想要把你圈禁贩卖掉。”
她眯起一只眼睛:“幸运过头了吧?”
“……”
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幸运”这个形容词也会用到自己的头上。
而在对方口中吐出“幸运”这个词的时候、本身就意味着相当沉重的氛围,她脸上那玩味的笑容,那平和的语声听起来也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
“哈、哈啊。”在发现自己确实选错了用词的他,以最快的速度转动了一番大脑之后,抬起手指搔了搔脸颊。
“幸、幸运吗?我倒是不觉得呢。”他发出干巴巴地笑声:“说不定是我这副瘦骨嶙峋的恶心样子,即使凑过来的本来有心怀不轨的人,在观察我片刻之后也都放弃了呢。奴隶……奴隶什么的,虽然有生命、也是商品呢,要有商品价值的才会被人掳走,在观察之后发现卖不上什么价钱,也就放弃了——这不是良心发现、只是更现实点的价值评估。”
“是吗、可是啊——”
她一勺接着一勺喂着尤文人汤水,他也一勺接着一勺地喝下去。
若现在他和她之间所探讨的不是会让气氛变得如此凝重的话题,也许尤文人的眼泪早就掉下来了,可是现在他并没有感动到流泪的余裕,必须要把全部的精神调动起来,应对这番交谈。
“可是……什么?”
“在这种时节、哪怕你确实脏兮兮瘦骨嶙峋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很能干活的样子,无论是做苦力还是其他什么杂活在买回去之后都要花钱养胖一点再投入精力成本练训、若当做陪玩的玩伴,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有趣之处,商品价值不高。可是、单你竟然是这个世界上极为稀有的物种‘男人’,就是你最大的商品价值了呀?”
“……”
还好、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到了,自然回答也不需要再刻意多分神思去考虑,不用有迟疑时间就可以回答——
“话是这么说、可是,无论是阿影您,还是您贴身的那位,最开始不是都没有认出我是男人吗?走在一路上也没谁指指点点,传说中的物种或许确实会有大价值、可没有人相信,就等于不存在。这也是为什么我能这么大摇大摆在街上走的原因、利用思维的盲点,反而能让我保持安全。”
“唔……”阿影舀糖水的手停了一停、短暂思虑了片刻,点了点头:“这样啊。也是、你也知道自己特别、自己想瞒着,即使衣衫褴褛也会遮住会暴露的部分,多少能瞒很长一阵子。寒也好我也好,就连我们都没看出来的话,其他人看出来的可能就更小了。”
她吹动着勺子、再次凑到尤文人的唇边,小声道:“抱歉啊、刚才的表情和语气,简直就像是在质问你一样。我并没有怀疑你、甚至并没有觉得你可疑哦,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出于好奇多问两句罢了。”
阿影脸上玩味的充满压迫感的表情即时敛去,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柔体贴的表情——
短暂的度过了微小的危机,让他平静不少——他却不想因为自己长舒气的动作引起阿影的注意、在好不容易敷衍过去的问题上又继续纠缠下去——
体力的不充裕、自然也会导致思考的缓慢,这具脆弱的躯体虽确实和自己的身体堪称高度一致,在体力远不如自己的状况下,想用他以前的那种不需要数据交换的多线程思考方式,会让这具身体略有些吃不消,好在之前吃了些微的甜食,能勉强多撑一会。
不过、暂时不能再透支体力和脑力了,先定下心来把肚子填饱,留着一点点备用的思虑能力以防万一。
他决定暂时放权给直觉、只以最低限度的思考力来推进对话。
“啊呜。”他把勺子再次含着、牙齿嚼着勺柄发出“咯吱”地一声来。
在他的牙齿要进一步嵌下去前,她熟练地收了回去。
反复一来一回,她也已经很熟练了——他的牙齿的缝隙、以及嘴唇的缝隙,在他没感觉到拉扯感的时候就能把勺子收回。
“你这家伙、难道我刚才夸你多少懂餐桌礼仪,你却反而叛逆起来了吗。”她撇撇唇、可爱地轻哼了一声——却是眉眼俱笑、全无一点怨怒。
“这汤里到底有什么?糖的甜味和桂花的香气、皮和馅料渗出的芝麻与豆香,可是又好像不止这些。”尤文人舔舐着嘴唇残留的液滴:“我见识到底比较少,不算了解这些呢。”
“见识比较少……?”她霎了霎眼、轻耸耸肩,把嘴唇凑在了碗边、唇已经贴附了上去,却不知为何中途变改了主意,用喂他喝过的勺子舀起汤水送入自己口中。
这难道是——间接接吻吗。
他绞住了手、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表现得和一个童贞处男一样,因为女孩子和自己用同一个勺子就血脉偾张——虽然他确实是个处男没错、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应该冷静下来思考问题——
如果同用同一套餐具就是间接接吻的话、那么在那些从来都不用一次性餐具筷子的餐厅,每一位吃饭的食客到底要和多少个人间接接吻啊?确实那双餐具可能蕴着某个漂亮小姐姐的痕迹、不过不是同样也同样包含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胡子拉碴可疑大叔的印记么。如果店家是个严格按照餐饮业规章制度执行的、那么和舌头亲密接触的分明是消毒液和洗洁精,如果店家没有按照规章制度——
哕、算了,果然还是别想这种问题了。间接接吻啥的、绝对是不能深思,乍一想似乎很浪漫、细细思虑根本就是碾刑耶——好像现在人一想起“Roman”这个词就会情不自禁联想到红酒、巧克力玫瑰花以及彩虹泡泡这些玩意,可是他的脑海里却总会浮现出各种酷刑。甚至会出现、“难道把圣·瓦伦丁的死亡日定为情人节也是某种黑色幽默吗”的念头。
“我觉得这和见识少没什么关系、只是加了一种不常见的调味品而已。不如说你能喝出糖的味道、桂花的味道还有皮馅料渗出的甜香已经很厉害了。”
她把一块冰放入口中咀嚼:“柿子醋。”
“什么?”
“冰块不是普通的冰块、是用加了三成柿子酿造的醋的水冻结成的冰。柿子的比例也有讲究、要用夏西马国的脆柿和清月国的软蜜柿按照一比一放入罐子内,加入少量浸过佛手柑红茶粉的蜂蜜,封在罐子里酿着。三个月到半年就可以吃了、但最好酿一年。”
柿子醋……?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所做出来的红豆芝麻汤圆的汤里,是少了柿子醋么?
虽然尤文人不怎么吃柿子醋、就连这种柿子醋的酿造方法都是第一次听说,可是循着回忆、是有那么一丢丢柿饼和发酵茶的味道。
好奇怪——自己从幼年时开始,基本从未离开过福利院和学校,也不太可能在福利院以及学校的食堂之外的地方吃到什么东西。
可是、无论是福利院还是食堂,真的会用这么麻烦的方法来做汤圆的汤么?总觉得不太可能呢。
想不明白——
并且他也能确定、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大脑和仅看过两行,就附到的壳子的记忆混杂在一起了。
“还真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