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要和阿影保持一致罢了。肉是阿影买回来的、阿影烹制的没错。可是、阿影是为了我瘦弱的身体着想,也想要观察出我的口味来才做出这种事的,何况我刚才也吃得很开心,内心充满了感激。现在却要在得知这是人肉的时候就露出嫌弃的表情、我是做不到的。我不认为生命的价值是对等的,只为了吃到动物肉而喜悦、知道是奴隶肉就沮丧,其实同样是对生命的轻薄。还有——”
尤文人顿了顿:“我刚答应了阿影,无论如何不能吐出来。只有竭力保持平宁淡然,我才能信守这约定,也有这个原因吧——甚至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轻薄生命固然可耻、让人感觉相当差,可无法信守约定、也没有和第一次见面对我这么关心的阿影一起担罪的觉悟,我感觉更糟。”
他适时的,捏住了自己的双手,像是在竭力忍耐着。
阿影当然捕捉到了,他要把自己的手压出瘀血的力道。
她轻嘘一口气、“噗”地笑出来:“骗——你的——”
“咦?”
“对于食材有着变态喜好的是他们夏西马国居民、又不是我。我们的国度早就废除了奴隶制度,甚至奴隶都能坐上相对高阶的位置、做比较重要的工作,我怎么可能去吃人肉呢?”
她的肩膀微微震颤着。
“可是看着你那么认真的样子、我都有点后悔开这么无聊的玩笑了——啊、啊,真是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什么的、忍笑什么的真的好辛苦啊。”
他摆出哑口无言的样子盯着她。
“其实是我随身携带的食材而已。早就知道夏西马国的怪癖,在来造访这里之前,我怎么可能不准备一点储备粮呢?只是辛苦了寒了、她那么强力的冰冻能力,却被我用来当做食品保鲜的力量。我这么任性、她却毫无怨言。”
她竖起一根手指:“这可是打定主意要追随我的,除了忠诚不欺之外,另一个重要条件哦——就是无论何时都能纵容我的任性。在这一点上、你的表现,也暂时勉强算合格了。我已越来越中意你了、感到荣幸吧。”
尤文人“哈啊”了一声。
他的脸上现出了荣幸之至的表情、脑子中蝴蝶羽翅上的草药的名称却仍旧挥之不去。
他最后的希冀,是赌那玩意、是看通没通过测试,选择性使用的了。
在他把追加的汤也喝空了之后、那位身披兜帽的贴身侍卫总算回到了房间。
一进门、赶在阿影的“真迟啊”说完之前,单膝跪地,单手按在心脏上,另一只手则将从腰间解下来的水壶举过头顶——
“非常抱歉、寂大人。”她面露愧色:“我走遍了全城所有的药铺、其中有两味药怎么也配不齐。没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使用【传送术】回我们自己的地盘、向罗预索要。罗预那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都是痛痛快快的,今天却格外磨蹭,非拿那灵蝶的羽翅和我确认了数遍才去拿取那两味药。”
她不满地扯扯嘴角:“【传送术】冷却时间本就长、今儿那家伙又啰嗦得很,让我看好您什么的,要不是赶时间怕您等急了,我真想狠狠修理那家伙一顿。只方才根本没那闲工夫、冷却时间一到忙忙就回来了——您放心,等到之后我们回去,他这顿教训是绝对免不了的。”
“算啦。”阿影从寒的手中接过了水壶:“罗预不就是那样性格吗、向坏了说确实是温吞,可是向好了说却是谨慎。虽逮着你问了几次、却不是还是把药熬煮好了才送来的吗?这不正是他细心的证明?再说他本爱自虐,你再去教训他,他说不定反会更高兴。和他生气也未免太不值当了。”
她俯下身去、把半跪着的寒搀起来:“好了,你也别跪了、迟是确实迟了点,可没买到药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你在路上耽搁了,到底还是圆满完成了我的命令、还让我和阿文多了些单独相处的时间,从结果论我反而应该谢你才是。”
“谢寂大人体谅。”寒略略欠身、却隔着肩膀,朝他狠狠翻了一记白眼,顺便做了个口型——
“你这丫头别得意太早了、别以为和寂大人单独相处这么久就太把自己当回事”吗……
比起讨厌他、还不如说她对阿影有种超出一般的强烈感情吧。
如果阿影若真说到做到允许他长期跟着她、总感觉这位寒的情感是绝对不能忽略的。
可是——
阿影回到了座位、打开了那水壶的盖子,从水壶中渗出了草药熬煮的汤汁特有的苦涩气味。
药汁乍闻起来都是同样的味道、实际上,却各自存在不同。
在用和自己也别无二致的嗅觉简单确认了弥散在空气中的味道之后,他想——很可能没有那个必要了。
无论是与阿影的相处之道、还是与寒的相处之道,都完全没有了思考的必要。
请不要——把这药汁递过来吧、阿影——
宛如垂死挣扎般在心中吟念着最后的祈祷,阿影却还是把那水壶朝着尤文人递了过来。
“阿文。这个,是对伤寒极为有效的草药,算是我们家族的某种祖传秘方哦,喝下去、用被子蒙上头、出出汗,保证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大脑中一切情绪都被一扫而空哦。”
她的脸上带着纯净无瑕的太阳般的笑容。
“不过、这个,超——苦的。我们就还像是刚才的那些食物一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快乐有人分享、就变成了两份;痛苦有人分担、就成了一半;而苦涩有人共饮、大概就没那么苦了——”
她仰头以优雅的姿势喝下了一口,接着就像是方才喂他吃饭喝汤的时候一样,把水壶的瓶嘴凑在了他的嘴边。
“啊——”
寒有些看不得这场景一样、退后了两步,背贴着墙壁。
她的双手环抱在胸前,手指不安地敲动着手臂。
怒气爆发值大概在70%以上,如果不是她那位同伴已经和她说了一定程度的真相、以及现在阿影和他还是面对面坐着,他想她都要向他放大招了。
药水很快就喝完了。
味道相当苦涩、可是尤文人的心却更加苦涩——
药是温热的,可是,尤文人的心却差不多已经冰冷了。
即使,阿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块糖,撕开糖纸,一人一颗分别放入他和她的口中,那苦涩味也没有减淡。
“唔——”尤文人忽然捂住了肚子:“糟、糟了。”
阿影在他刚刚弯下腰身的时候、就迅速凑过来——
简直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行动。
“怎么了、阿文?哪里不舒服吗?”
“布……布丁。”他双手捧着肚子:“我好像、有点吃坏肚子了——现在肚子像是刀绞一样疼。”
他憋了一口气、把脸涨得通红:“不、不行。好像已经要忍不住了,你们知不知道厕所在哪?”
阿影的神色略有些改变、那眼神里像是藏着细碎的不快。
然而很快就消失在那如深夜般的黑暗之中了。
“在那边哦——”阿影抓住了他的双臂,将他背在身上:“阿文,你现在走路都很费力,不是么?厕所离这里并不算近,若让腹痛的你跑过去就太勉强了,就让我背着你吧——我跑得比较快。”
“殿……寂大人?”寒攥紧拳头:“这样不好吧?”
阿影向寒微笑着摇头——
趴在阿影的肩上、那微笑和呼吸,都在眼前最近的地方。
耳际最细小的头发、嘴唇上的唇纹、睫毛,都离他那么近。
她没有对寒给出任何一句话语、低声嘱咐他:“抓紧了、我要跑咯——”
话音刚落、她犹如一阵风一般朝着门外跑去。
耳边呼啸着风、她身上的香气——
熟悉的香气。
虽然他并没有着凉、并没有伤寒、完全没有生病,可是生了重病被谁背着、在风中奔跑着,却化成了有形之物镂刻于心。
“谁来、拜托了,谁来——救救他——”
这样的声音、哪里都没有响起,他却实实在在听到了。
哭喊着、陷入绝望疯狂中的哀嚎——
在阿影已经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仍然在发怔,沉浸在虚幻的声音之中。
是药物已经开始发作了吗——他不由得这么思考。
“阿文。”她将他从身上放下、打开厕所的门:“你自己没关系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还是不要了吧。”他按住了不需要伪装,恐怕也开始变红的脸颊:“我刚刚、就连当着阿影你的面换衣服都害羞,怎么可能让你在帮这种忙呢?”
“我知道了——”阿影将尤文人的身体靠放在墙上、用手抓着厕所的把手:“可是、如果你要是无法独力完成的话,也不要因为不好意思就羞于开口。你说要追着我、就已经算是我的了——你不要怕我麻烦、我对你也毫无嫌弃——”
“嗯。”
阿影把门关拢、他凑近门边,手指触碰到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拧上。
时间紧迫、不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再说以阿影的能力,锁上门她也能命令那位寒轻易打开,除了给自己徒增风险,毫无益处。
没想到、这种异世界里竟然有抽水马桶——设备还怪先进的。
地面也是质量上乘的大理石。
尤文人按下水箱,把手指探入喉咙中、无声地以最快速度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