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如果说还有谁露出了一个人应有的反应的话，那么就只剩下埃阿了。
可惜，就算是埃阿的反应，也并不能称作是有人情味的反应。
只是在一群更加冷酷的人里、显得稍微有那么一点温度而已。
零下二十度和零度的差别。
然而、她那有人情味的反应也只是“惊讶”——甚至没有“恐惧”也没有“怜悯”。
甚至那一丝“惊讶”是不是仅仅是对自己的怜悯之心也半点不好进行判断。
“你有异议吗、埃阿。”乌鸦面具的女子温柔地、询问着——
而在温柔询问着的时候，她的手中还有一团火球贴着埃阿的后脑，为她送去温暖。
“对待重到难以治疗的绝症，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断绝那人的痛苦吧？你也是个医者，你认为我的治疗方法过于狠心么？还是、仁慈？”
在埃阿回答之前、她已经自己自顾说了下去——
“啊、也不需要听到你的回答了，肯定是仁慈没错吧？对于有资格活下去的让其活着、对于没有资格活着的，令其死去——甚至不惜背负起罪孽来，这才是真正的‘圣洁’吧。非要强行续一个生不如死的人的生命，还认为这是医者的道德，其实是自我感动吧？”
“……”埃阿的嘴唇翕动着。
她显然想要附和着回答‘是’、却出不了声音。
她的道德根本不允许她说出这种话语来、哪怕那是攸关她自身性命。
“不回答是个什么意思、嗯？”乌鸦面具低低问道：“是对你自己的首领的做法不满吗？不满却又碍于地位和能力没办法表现出来？”
“……”
之前埃阿想要用“是”来敷衍、结果没能做到。
此刻她想要以“不是不是”来回答，却依然还是没能做到。
这家伙应该怎么形容才好？对待自己的内心意外坦率——？还是说意外得不识时务？
埃阿单手抓住了胸口、喘了两口气，嘴唇都被咬破了。
然而喉咙中却仍旧只能发出“喔喔”的声音来。
“呵、看来，你果然是……”
“难道不是默认吗。”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开口了。
在开口发言的时候，尤文人总觉得我自己也有些后悔了起来——
权衡利弊之下、其实现在根本不去管任何人，看热闹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收益也好、安全性也好——保持沉默不语其实都是更高的。
即使不需要尤文人这种在行动之前、都会快速用大脑过一遍付出和回报的比率的，都应该知道哪个选择更加聪明。
他却选择了相对比较傻的那个吗。
甚至埃阿都不是个小女孩的样子——他的童权主义者的被动属性也是没办法发动的。
到底在干什么啊，我——
果然是这阵子被关得脑子有点麻木么，哪怕能进行多线程思考，却还是选择了显而易见的伪善道路么。
伪善的前提也是要假装成善人、正义的伙伴才行。
可是无论是“善”还是“正义”，那都是和自己无缘的词——就算是看着故事，他也很难喜欢上那种干干净净的、正义阳光的主角——
可能、因为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看着那种正气十足的主角，总是能干净漂亮又有朋友支持的角色，总觉得就像是对自己的讽刺一样。
这样的，为什么会在这种契机开口呢。
尤文人在开口发言的时候、本来已经被尸体吸引了目光的人，都又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浑身都是血的他的身上。
我看到玛妮嘴角向一边斜挑起、歪嘴龙王一样露出了讽刺笑容。
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浮现出了类似于鄙夷的神情——鄙夷幼稚鬼的神情。
当然、她本来就是那一副鼻孔朝天眼高于顶的模样，也许她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只是单纯习惯，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
可是、看到那张脸，就算是最自恋的人也很难认为那是好感度上升了的表情、显而易见是下降了。
替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的家伙说话、还是奴隶贩子——在夏西马国果然很没有贵族的样子吧。
就算不是在夏西马国、也和贵族无关，这种以德报怨也怪虚伪的。
可是、既然话都说出去了，不明智的行动也已经做了，比起在这里懊恼，还是想着怎么亡羊补牢吧。
最好不要两边都得罪了——
难得埃阿用灼灼的、错愕的眼神盯着尤文人，那就把帮她的方针贯彻到底也就是了——虽说“回头是岸”什么的，不过其实大部分情况下已经陷入沼泽之中，回头还不如硬着头皮向前，面前的沟渠反而浅——
即使就这样沉没下去，也比转身走的时候还是被原本的道路侵蚀的悔恨更弱。
“默认？”乌鸦面具沉默片刻、反问我道：“什么默认？”
“显然她刚才不回答您，是碍于您的威严、与其在这里对您的行为说三道四，还不如对您无条件支持。您作为首领的选择肯定是对的，轮不着她这么个小角色置喙，否则她肯定要扑上去对着尸体大喊大叫、尝试着抢救一番，那才是对您的行动不满。既然这些行为一个都没有，您还认为她是在反对您，比起她的思考，您的思考才是问题——
您是不是对自己过分不自信了？您也认为在这么众目睽睽下杀了自己的手下有点过火，所以才害怕其他人站出来反对您？以至于人家没有说话，您听到的也是‘首领怎么这么残忍’的无声抗议？”
“……”
面具上的红色宝石发出灼灼的光辉。
那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红色的镶嵌在乌鸦的眼睛部分的宝石，确实是能发光的。
“是这样么？”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略缓和了些——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期待扭曲成了现实、毕竟她的声音都是那种经典的金属音。
之所以认为她的语气缓和了一点，只是她语速变慢了，音量也比之前更低了。
更多的、也就只是他自己的脑补罢了。
但脑补的话，果然还是希望朝着有利自己的方向偏移。
这样更有助于自信心的滋长——有时候事实并不如坚信事实是什么更重要。
“可是、如果你真的认为埃阿是站在我这边的，才不去抢救古鲁什，你对埃阿的医术也太不了解了。埃阿的医术，可也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否有救的，她也许只是看了一眼，发现没救了才没有上前的呢？”
“按照您这种思考，不是也可以认为丧失了理智的人，才会冲上前去救一具尸体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