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祝姬都不着女装,不梳发髻,不戴首饰,连描眉这种简单的妆容都不会,需要她母亲代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广泽城,包括祝姬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她身上那些棕色灰色深蓝色的圆领袍,和简单扎了一个低马尾的头发。
归根结底,她现在的生活也不是她所喜欢和所想要的,只是别无选择的屈就罢了。那对待这眼前的苟且,自然是怎么敷衍怎么来啊。
至于别人评价?她不需要那些“多余”的东西,她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年少时干过不少蠢事,打断的狗腿不知道几多,但也于事无补不是?
直到最近,祝姬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踏上正轨,自己以后就不用纠结这些事了。
三个意外。
公主,她四年前赐了祝姬持弓,让她看到了实现理想的希望;现在更是任命她为翊麾校尉,让她能以女子之身成为武官。
现在她带了一身衣服来,希望祝姬穿来看看,难道祝姬还能拒绝吗?
大胡子张徐行,他突然地出现,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那么巧合。不管祝姬出于什么心思,“抓了大胡子来做丈夫”对祝姬来说,绝对是能行得通的。
那能穿着圆领袍去抓人吗?上次试过了,结果是被安塞腰鼓了……虽然这里面好像不关衣服什么事人家是无辜的。
最后,是祝姬的母亲。
原本还像只怂猫一样缩在墙角哈气的祝母,一听说自己女儿要打扮,还有新衣服穿,呲溜一下就窜了过来,和新上任的护卫朱芊抢活。
更让人意外的是,死士出身,筑基期修为的朱芊,居然没抢过,被祝母一手拎着裤腰带一手揪着后颈皮从窗口扔了出去。
完了鸭子坐坐在庭院里怀疑人生,办事不力差点玩完不说,现在居然被一个妇人随便地丢来丢去……
【难道我真的是废物不成?】
“那就有劳夫人了,请按这个样式梳发髻。”公主把一张纸片往楼上投,纸片听话地飘到二楼窗口,被祝母一下拍走。
那动作迅捷非常不说,还不符合人类的习惯。你抓、拿、摘、夹,怎么都好,拍是要闹哪样?
公主招手,大太监立刻递上一本小册子,里面记载的就是祝母的情报——别说详细来历了,连名字都没有一个。
只知道是祝姬父亲祝思,从一家暗娼勾栏里救出来的,之后看她无处可去就作为侍女留在身边,日久生情,干脆就娶来做了老婆,隔年祝瑛菇出生。
这就有意思了,连名字都没有记的人,却能被清楚地记住是“从青楼赎回”,并且让周围邻居口耳相传十几年,添油加醋地抹黑。
要是这里面没有用猫腻,公主愿意现在就去把张徐行睡了。
把那册子再翻了不知道是第多少遍,又对照脑子里的记忆,祝母都死得很早……
一无所获。
公主也不在意,至少这次自己执政,祝母没有饿死也没有病死更没有冻死,已经很足够让她骄傲了。
之后的事,就留给祝姬解决……
【要不还是帮她解决一下?】
难得的,公主有点犹豫,一如张徐行对林遇鹿总是举棋不定那样,公主对祝姬能做出来的那些事,也是心有余悸。
那知女莫若母,关于祝姬,公主知道的事,祝母不需要四世的记忆,也是能知道的。
自从祝姬长头发开始,就是祝母给她梳头,一梳,就是二十年。
祝姬身穿单薄的里衣,好像年初的寒气完全影响不到她一样,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坐姿端庄无比,脸上的表情都鲜有地柔和了几分。
一如,这二十年来的每一天。
祝母的心情,在这二十年来却是大变过好几次。
初时,因为祝母倾注了太多的溺爱,祝思又对女儿太过纵容,小时候的祝姬其实非常调皮,难得安定的也就这梳头的时候,因为如果这个时候不乖的话,会疼。
那时,大概是祝母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之后,祝姬开始习武。祝思作为父亲是一个好父亲,作为老师更是优秀无比。那要求弟子和要求女儿的标准,肯定是不一样的。
每早每晚,早上要母亲勉励才有勇气开始一天的训练,晚上要母亲帮助梳理清楚头发才能放松下来入睡。
祝母曾经无数次在祝姬入睡之后去和祝思争论,习武归习武,祝姬毕竟是女子,有必要这么苛责吗?或者这武干脆别学算了。
心疼啊。
再之后,祝思作为常胜将军,高功大臣,能在初建的广泽城里有一栋小房子。
祝思和本家不和,当初有多不和,现在就有多后悔。
但要这些虫豸承认自己的错误和愚蠢,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和国足勇夺世界杯一样不可能。
搞祝思是不可能的,他那么多部曲、学生、部下,一人一脚,能把整个祝家踏平。
那就攻击祝思的妻女。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想要人不要忘本好像是件非常奢侈的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怎么说?
现在大家发达了,不是苦哈哈了,鸟枪换炮了,老婆方面,求娶个崔家女如何?
祝思:不如何。
……
为什么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你带头大哥不如何,那你叫你底下的小弟怎么办?不跟着你走就是忘恩负义,跟着你嘛,终究是委屈了的。
长此以往,就生分了啊。
祝思作为家中顶梁柱,保护住了妻女的美好生活,没有让她们受到任何打扰。但祝母什么场面没见过?闻着味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祝母开始切割祝姬的女儿身份。
然后,祝思战死在了荆州……
部曲被解散,家产被祝家夺走,曾经的属下大部分断了来往,只留下了这座小屋子,和一笔抚恤。
然后,坊间,有了第一个宣扬了祝母出身的人。
……
自那时起,祝母就再没离开过家门,祝思的故人来访也闭门称病,和往日的姐妹也彻底断绝了往来,以至于连她的名字都没有人知道。
还不仅如此,之前张徐行一次穿越三次转生,总共四世,无一例外——
祝母,饿死病死冻死……
都没有,离开过这家门一步。
“这些年来,为娘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母亲此话怎讲?”祝姬耳朵一动一动。
“自从你父亲去世之后,我就不再教你梳妆、穿衣、打扮,也不以女子的标准要求你的言行举止,甚至,还反其道而行之,试图把你教得不像个女子。”
“哪里用得了我教?我家祝郎的孩子,又何须在乎那男女之见?都是人中龙凤。”
……
“为娘的出身,太不光彩了……我不希望别人从你身上,看到任何我的痕迹……”
“我不许你涂指甲,不许你穿花衣绣鞋,不许你戴花配珠,只给你做圆领袍。不教你绣花女红,不准你学我吃饭,规定你说话要沉稳有力,甚至不准你歌唱舞蹈。”
“看见你动作时虎虎生风就欣喜,看见你行走坐立威风凛凛就高兴。”
……
“我甚至常常在想……吸,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该多好?”
“如果好的话,母亲又为何在哭呢?”
“我没有!吸!”
“母亲说没有,那就没有吧。”祝姬抠着手上的老茧玩,并不回头。
……
“但这样是不行的,也是不对的。在你眼里,为娘和你父亲之间,是什么样的呢?”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噗嗤。”祝母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个勾栏里出来的女子,一个大家族出生却不得不去战场上搏命的厮杀汉,这样两个人之间,举案齐眉?还琴瑟和鸣?
终日鏖战,锣鼓喧天还差不多。
“我儿有大才、大志,俯仰天地之间,要立不世之功,这自然是极好的。”
“但,这目标未免太过空泛,太过乏味。”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使金樽空对月。”
楼下听墙角的公主虎躯一震,李太白和杜秋娘在看着你啊。
“编好了。”
祝母让祝姬拿着一个镜子,她自己再拿一个镜子正对祝姬的后脑勺,这样祝姬就能看见自己的背后了。
抽一口气,眼睛瞪大了,檀口微张,急忙伸手去摸,确认了是长在自己头上的。
“公主好本事,这么奇思妙想的发髻,只能是公主自己想出来的了。”
祝母又转到祝姬面前,给祝姬上妆。
“呋~”忍不住轻笑一声,不愧是自己女儿。
简单地描个眉,再沾一点点唇釉,细细抹开,就成了。
“好颜色。”见多识广的祝母也不由得称赞一声这唇釉的色彩。
那就对公主送来的衣服更加期待了啊。
打开盒子,意外的简单朴素,也就颜色比较新奇,倒是布料是前所未见的。
等真的穿在了祝姬身上……
稳了!
祝母觉得,祝姬这一身穿出去,迷不迷得住男人还另说,女人反正是一个都跑不掉的,绝对会去找这衣服的来路。
那最后再送上一句人生经验:“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女儿啊,人生有没有意义,怎样都好,但至少,能完整一点是一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