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道坊比较小,祝姬很快通过,正式抵达了朱雀大街,朱雀门。
聚集在朱雀门等着看花灯的人,突然见到了比花灯好看一百倍的存在。
其实只是条牛仔长裙而已。
祝姬脚上是深棕色皮靴,往上裙摆靛蓝,再往上颜色越浅,腰间宽大象牙白腰带为界,底下是蓝里透白,上身是白里透蓝。
何其简单,何其朴素。
【这是何种衣物?好生新奇。】
【这是什么材质?】
【这是谁家小娘,好生英武,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那说到巾帼不让须眉,所有人立刻就扔出了那张脸。
对啊,穿着这一身的人,是祝瑛菇。
四年前以女儿身击败广泽城所有同龄人的武状元,三年前首个自愿前往工坊工作并大有作为的良家子,两年前拒绝了升职并明确表示志在军伍的将才。
去年,刚刚成为楚国首个女武官,翊麾校尉。
何其广阔,何其自由。
有风,好像有风啊,扑面而来。
“祝姬?”
“这是祝姬?”
“我还从未见她穿过裙装。”
“哇,好漂亮的唇彩。”
“诶?那发髻……嘶!”
点睛之笔,就是她的发髻。
张徐行如果在这里,当然能认出来这是吾王的发型。
广泽城人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能察觉这发髻很不简单——它是女子发髻,且真的适合需要戴头盔的军士。
这是干什么?这是表决心啊!她已经连专门的发髻都已经想好了!
这世上,还有能阻挡她的存在吗?
人们甚至自觉让出道来——朱雀大道,正正中间。
在这上元节,原本只让那种长宽高都是数丈的巨大花灯车队通过的道路,现在为祝姬一个人让了出来。
即使是祝姬,此刻也微微愣神。
“翊麾校尉。”公主的声音清脆有力,威严庄重。
人群一静,然后有些许骚动。
怎么公主也在的?
公主刚刚就在?
公主一直都在?
公主,宽恕了这帮愚民。
“可敢前行?”
“有何不敢。”
“善。”
“那就让所有人看看!你这个翊麾校尉!我给的合不合适!”
“今日!子时之前,所有和翊麾校尉!同岁,或者比她小的人!都可以在这朱雀大街!众目睽睽下!挑战她!”
“胜者,也封!翊麾校尉!”
“哗!”人群沸腾。
楚国建国以来,举国上下武德充沛,尤其是公主执政之后,更是大量删改了有关于武斗的法律条文,还尝试开设了武举——虽然就一次,武状元还是祝瑛菇这个女子。
后来每次公主提及这件事,礼部尚书和孔圣血脉,就一副“我现在就要去柱子上撞死啦”的姿态。
那现在,这三个时辰内,不就是相当于开了武举了吗?
住在广泽城里好啊!
“来人,为翊麾校尉披甲!”
大太监领着一堆侍卫捧了甲具兵器上来,朱芊为祝姬穿戴好亮银底色蓝色花纹的胸甲、胫甲、右护肩、双手皮护臂,最后在大腿外侧披了裙甲。
接着抽出后腰的障刀换成不开刃的,腰上挂了装满石灰簇箭支的胡禄,背上一张大弓,再提起无锋三米步战长枪。
围观群众惊叹,这衣装果然不止是好看而已,这完全就是甲具的内衬嘛!
难道以后,女子真的能从军了?!
祝姬随意舞一段枪花,确认武器和装具的状态,最后铜尾顿地收招,松手之后长枪已经能自己跟随在她身后了。
都不是“术”的范畴,也不具备各种神妙和防御攻击能力,只是三宝的粗浅运用,让它能不离身而已。
“我乃祝思之女!谁敢与我一战!”
“我来!”一个早就等得浑身发热的小年轻腾空而起,跃入场中。
祝姬朝他拱手行礼,他却并不做回应,而是转头向公主,然后……
然后一箭飞过,割开了他的脖子。在场的人中就有很多医师和修士,倒也不会死。
“进入她身周十步就算比试开始,可以偷袭哦。”公主笑着补充了一句规则。
偷袭是不可能偷袭的,这种情况下偷袭,赢了也会被被认为是胜之不武,输了……输了怕是只能当场抹脖子。
“我来!”一汉子左手持小圆盾,右手拎着一把短剑从人群中走出。
祝姬一箭射中他的盾牌,石灰箭簇爆碎,但箭杆擦着盾面继续飞,依旧插进了汉子的脖颈。
人群再度哗然。
一银袍公子款款而来,“祝姑娘风采,小可四年前已经领教过,想不到今日……”
心口、右肾、下阴三箭都被防住,第四箭射穿那翩翩公子持剑的手,第五箭穿过脖颈。
这石灰箭簇还有个卵用啊!
“哈,好个绣花枕头,四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说话的白袍男子浮空而起,恰巧在祝姬十步之外祭起飞剑。
“祝姬,当日你胜我,只是因为我的飞剑并没有祭炼完成。这四年来,我日夜苦修,早已脱胎换骨,今日!我必……”
祝姬手中的大弓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弓上搭着的箭矢因为灌注的真气太多,已经不可阻挡地外溢发光。
撒手,箭矢飞射。
白袍男急忙闪开,心有余悸,又欣喜一笑,“哈,没中哦。”
然后,然后恍然大悟。
什么日夜祭炼,什么脱胎换骨,连用剑和祝姬硬拼一招都不敢,下意识地就躲了,这叫个球的脱胎换骨。
“刚……刚才的不算!”
“好。”祝姬重新搭箭,挽弓,灌注真元。
射!
那白袍男,箭到身前,还是忍不住躲了。
“这哪里是比武!不算……”
这次祝姬补了第二箭。
“嘁,无胆鼠辈。”又一个汉子越众而出,浑身上下热气蒸腾,左手手背有刺青,肩上扛着一把九环大刀。
他刚刚来回狂奔了十里路,就是回家去取刀了。
“公主殿下,俺年岁大了点,但实在是手痒,可能准俺也上场比斗一番?”
公主笑盈盈地看向祝姬。
祝姬默默地把弓背好,双手持枪抖一个枪花,就当回答了。
大刀汉子咧嘴一笑,他已经赢太多了。前面那几个废物,连让祝姬出枪都做不到……
虽然四年前他也做不到,扛着大刀追了祝姬一刻钟,被射了起码三十箭。
大刀汉子舔一下嘴唇。
但现在不同了啊,现在是车轮战,而且这朱雀大街上,公主驾前,祝姬总不能还用那种打法吧?
人群里有个相熟的人大声喊:“哇,好你个张畅更,你堂堂中镇将,在军中也是统领一班的总旗了,现在却跳出来为难祝姑娘。”
“我?为难她?她比我足足小六岁,四年前却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我哪里够格为难她啊。”
“我在军中待了三年,运气不错,砍了十几个匈奴人,得了这中镇将。我去年去崇仁坊拜访故人,这娘们!她……”
出言不逊,祝姬挺枪就刺,对准的正是嘴。
“铛!”
周围看客,修为稍弱一点的,都忍不住眯眼,用手去捂耳朵。至于那些没有修为在身的凡俗人士,很清楚看这热闹的风险,已经早早避开了。
这一下的声势,起码得是金丹期!
张畅更只感觉面颊上有一线冰凉,又迅速变得火热,这还只是被没开锋的枪尖罡风晃了一下而已。
而被他挑开的长枪,只是微微上扬了一点点。就这,还是祝姬顺势而为,方便接下来下劈时有足够的距离发力。
张畅更死死盯着祝姬的手,没有看见一丝颤抖。
【操!玩球!】
祝姬右眼不可抑制地痉挛一下,危机感涌上心头。
不愧是上过战阵的人,张畅更自觉不是祝姬对手,又不肯就这么认输。
那就拼命吧!
【舍身技·乾坤一掷】
九环大刀脱手甩出,张畅更紧随其后全力奔袭飞扑,准备擒抱祝姬。
三米长枪,无法回防这投来的大刀片儿。
祝姬要么进行躲闪,要么弃枪用双掌、头盔、肩甲胸甲接这一刀,但那是军中技法,有战友在旁乘着敌人兵刃被限制了会补刀。
何况祝姬还没戴头盔呢。
【这招擒抱,她吃定了!】
祝姬果然进行了闪躲,而且弃了妨碍行动的长枪。
然后,扎下马步,沉腰,反而朝张畅更撞了过去。
张畅更直呼不妙,自己奔袭这三步,还飞扑,招式已经用老,无法再收力或者变招,旁边又没有战友给他找补……
【八极拳·顶心肘】
这就是以逸待劳的好处,这就是所谓的后发先至。
祝姬也没有把招式用全,下死力,刚刚顶到了就旋身变招,抓住张畅更的右臂,过肩摔。
这一下虽然造成的伤害远远不及刚刚的顶心肘,但视觉效果上,却是一等一的精彩。
围观群众们纷纷鼓掌起哄。
“多谢。”张畅更躺在地上,还要谢谢祝姬。
祝姬对他点头,捡了长枪,继续前行。
【真的哪里都有姓张的呢。】
在东市和曲江池集结的花灯车队已经陆续出发赶到朱雀大街了,祝姬要加快进度,不能挡了人家的路。
其实挡不挡路什么的已经没关系了,她就是今天这上元节里最亮眼的那盏花灯,其余的都成了添头。
这里就体现出来什么叫职业道德和敬业精神了,朱雀大街旁边的路又不是不能走对不对?
各家的花灯车队当家一商量,干脆绕成一个大圈,走街串巷把以祝姬为中心的人群整个围起来移动,朝明德门前进,更是增添了好多热闹。
祝姬一路前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太监把每一场都记好了,迄今为止已经胜了四十九个张畅更那样的好手,凑数的货色就不值一提了。
挑战者质量越来越高,数量却越来越少。
朱雀大街两边商家的阁楼上,有许多祝姬有印象的面孔正在看她。
四年了,已经过去四年了。
整个广泽城,当初她祝瑛菇的那些个手下败将,有的已经做到了六品官能够上朝议事,有的屯守在边境保家卫国,有的“操持贱业”护卫商队为国家的税收出力。
当然死了的也不在少数。
好像唯独祝姬,四年前的武状元,被落下了……
但今天!就在今天!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