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亦竹的爹没死成。
豫章熊氏和豫章谌氏,一起把那姑娘一家接走保护起来,然后在姑娘家等廖家上门。再以强势姿态,勒令廖家给芗溪铺官府一个说法。
廖爷爷按着廖亦竹的肩膀。
“你看清楚,这就是世上的道理。”
“我们廖家,在这南边太大了,做好人就太难。好人如果做了错事,甚至只是别人认为你做了错事,你如果还想做好人,就只能去死,掏心掏肺出来给世人看。”
“但不能让好人寒心哪咯咯咯咯。”
“现在你再看看,在熊氏和谌氏面前,我们廖家还大不大?还强不强?”
“世人可不知道,你爹本就是准备来死在这里的,他们只以为,我们是来逼那姑娘就范,了不起就是让那姑娘做了你的后母。”
“坏了人家姑娘身子,把姑娘娶回家就行了?这不是抢亲吗?我廖家还学匈奴人不成?”
廖家早早有人跟了楚公打天下的,几个神经病叔伯在北边砍了匈奴,居然把头颅隐下来带回家了你敢信?就那些个头颅,记军功的话,楚国建国后廖家能出一个五品的。
“结果现在,你爹,是被人逼死了,是被熊氏和谌式一起逼死的,我们廖家就成了弱者。弱者做错事是合理的,弱者是能被人同情的。”
“世人因为这女子丢了贞洁来诘责我们廖家,但他们真的在乎那女子的贞洁吗?他们只在乎能指责我廖家的权力而已。”
“而如果他们突然发现,原来我廖家面对熊氏谌氏时,居然也有委曲求全的时候,他们就会反过来体谅我们了。毕竟,丢了贞洁的,又不是他们家的女子。”
廖爷爷揉一把廖亦竹的脸,把那上面的狰狞表情抚平。
“别人和你站到一起也好,站到你对面也好,你要琢磨他们的动机,要多想一想,他们是出于什么理由这么做。”
廖亦竹回头,皱眉看向他爷爷,这不是廖家的风格啊?
“啧,呼~”廖爷爷叹气,“当然还有别的做法,就是不要动脑子,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离所有人都远一点。”
嗯,这才是廖家人的画风。
人生,命运,是有惯性的。
这个惯性,通常就是由一个人的性格决定;性格,则是由这个人的成长环境、经历、家教、乃至血脉养成。
江水灌到了鼻子,把廖亦竹呛醒。
身上中了七十多种咒法,基本上是把楚国民间比较常见的诅咒都集齐了,这使得廖亦竹浑身上下从头发尖到脚底板,从肉体到灵魂,就没有一处对劲的地方。
但即使这样了,他还是从荆州城里跑了出来。
只能说,十三太保功牛逼!童子功牛逼!
然后就遭重了。
受了那么多攻击,三宝又被血咒术败坏,廖亦竹的内在已经悄然发生改变,目前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他脑子里多了不少“这段时间”的记忆碎片。
比如,张徐行第一次重生时,廖亦竹离开荆州城之后,换方向逃了两次,然后被叛军围杀。
【假的!】廖亦竹笃定。
就公主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荆州的世家大族去哪里拉起一支记忆碎片里那种规模的叛军?
张徐行第二次重生时,廖亦竹离开荆州城后,换方向逃了四次,第四次是意外撞见了杨奔,于是不管不顾去杀杨奔了,得手后死于乱军之中。
【假的!】杀个杨奔而已,还用的着同归于尽?
杨奔已经死在杨府了,不仅杨奔死了,半个杨家都死了,就昨天廖亦竹亲手干的。
张徐行第三次重生时,廖亦竹现在这个时间点没在荆州。因为某女王看过剧本的关系,廖文元没去广泽城,而是留在湖南湖北,给女王提供粮草。
然后南方蛮子不堪重负,就裹挟着廖文元造反了。不想往东去打熊氏和谌氏,就只能北上打荆州城,在这里遇到了祝瑛菇……
【离谱……】廖文元这次都不说这是假的了,因为这只能用离谱来形容。
【公主爱民如子,哪里能使女王那种暴君?祝姬乃是我楚国唯一武状元,唯一女武官,翊麾校尉,怎么会造反?还有劳什子张徐行……】
张徐行教了廖文元的,廖文元比起祝瑛菇更是不堪,失道王九式他只学会了一式。
那,这一招,现在廖文元能用出来吗?
……
廖文元“不敢试”。
因为仅仅还只是心念一动,已经触发了那一式的些许效果,廖文元就发觉,自己第十四次被幻术迷了心智。
反应过来已经喝了好几口水,蹬两下腿浮上水面,不耐地抬头瞪眼。
远在十里开外主持追杀的施术者心惊胆战,术法被打断,一口气走岔,呛咳出声。
但他迅速稳住了自己的状态,又用恼怒的表现掩饰,“他现在在五里牌东边三里的地方,他不会去五里牌的,赶紧派人追上去。”
“十三次!已经让他走脱十三次了!你们……哼!好自为之!”
叛军的百户用力磕一个实在的,跪着倒退离开。
一直到百户离开了,施术的人才小心地呕出一口污血。
“这是什么招数!”
廖亦竹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拧干衣物,顺便仔细数一下身上的痕迹,果然又多了一种诅咒,现在连泡在水里都不管用了。
【他妈的,十四次了……操……】廖亦竹心里五味陈杂,百感交集。
【所以那些多出来的事,果然是不对的。】这次廖亦竹遇到的那些古怪高手,脑子里多出来的那些记忆碎片里,可是一个字都提。
【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他就能重新锁定我。】廖亦竹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
十三太保功刀枪不入,但也护不住头发。在逃离杨府的过程中,廖亦竹脑袋上至少被削了十下,耳朵总算是保住了,但顶上的毛,那就纯属奢望。
偏偏,头发就是很好的下咒媒介,仅次于灵魂和血液,和三宝是同一个级别的。
而只要中了咒,三宝被扰乱,【血咒术】就会反噬,气和神会被压制,精一家独大,让廖亦竹入魔,失去理智。
就算不入魔,有几个方向也绝对不能去。
南边,是新芗溪镇和芗溪镇。
【这时候再想来,张家是早就准备造反了啊。费尽心机把张向承一支赶尽杀绝,却轻易地吸收外姓到这两个镇里定居,还给予优待。】
每每想到这件,廖亦竹就想着,干脆就走南边得了,真入魔发狂,砍死这群臭**算球,反正他们是叛贼……
“啪!”廖亦竹狠抽自己一巴掌,是第十四巴掌了。
血咒术不能轻用,用一次魔性就加深一分,不及时清除影响的话,心智迟早要坏。
而且爷爷在世是教导过。
“世上这么多家族,就属我们廖家最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五千年,五千年来,中国的路子就没换过,一直都是这幅模样,这幅,让人做不得好人的模样。”
“这是不对的。”
“我们廖家,不服啊,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走出一条新路来。”
很显然,五千年过去了,廖家并没有走出这条路,遇到什么事,还是只想着动刀子。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廖亦竹喃喃接上了爷爷去世之前没说完,也说不明白的话:“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张徐行?到底是什么人?】
西边,西边也不能走。
那边是土家族和苗族,造反这么敏感的事,绝对不能把少数民族牵扯进来,还是由他这个姓廖的牵扯进来。
不如说,廖亦竹已经用【孽业血咒】和那边的蛮神打过招呼了,已经把所有道路封死,断绝交通,等廖家人的消息和通知。
廖亦竹又有点头大,既然通知了那些蛮神,那那些蛮神就一定会通知廖亦竹他爹,和廖家本家,那以廖家的作风,哪怕廖亦竹和他爹已经被逐出廖家了……
廖亦竹选择不管,达田乡离荆州城直线距离三百五十多公里,八百多里路,没有个十天半月的,廖家人赶不来。
他爹,他爹更不用考虑,砍了一条腿之后再被逐出廖家之后,就泡酒色里边,还沾上了赌,整个废掉了,廖亦竹现在回盐冲村一次就打他一次。
东边,东边是江夏,是廖亦竹原本要去的地方。
张徐行更喜欢叫武汉。
那里有整个楚国四分之一的粮食储备,同时还是供销社的总部所在,同时常驻了五万水军精锐,更同时还是楚国各种新军械的研发基地。
甚至有传言公主打算在江夏设一座都城,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作罢,大概是金陵还没重建好。
但荆州城东边,还有个叫五里牌的地方,横在去江夏的必经之路上。祝思将军曾经的部曲就在那里建立了村镇,为将军守墓,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这些北边来的汉子,是群实心眼,哪怕是廖亦竹这种阴沉的人,他们也能看穿廖亦竹的底色,对廖亦竹很是亲切。
如果廖亦竹遇到麻烦,他们看见了,就绝对会插手。而那群大只佬,对荆州城里的大脑袋乌龟们,也是积怨已久。
“他娘的!这是祝将军守下来的城!那些矮矬鸟打仗时没个影,现在慧宇门都灭了,他们倒是跑出来,说这城是他们的家业了!”
【祝瑛菇……】
那不管祝瑛菇是怎么回事,反正廖亦竹是不愿意把这群大只佬扯进来的。
【十四次……】
廖亦竹感受一下血咒术的进度,捏一捏腰上松弛的皮子和底下的脂肪存量,再想想记忆碎片里的那些经历。
【不如,把追兵杀干净了再说!】
他终究还是姓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