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社会，官、职、差遣，是三个不同的玩意。
再加上爵、封、勋、散官等等，简直一团乱麻。
得亏楚公文化程度不高，把这些玩意精简了一番，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比如廖亦竹，他的官是县尉，职是百户，差遣是给治下百姓配给每月的粮食物品。
他干得很好，四年来没什么问题对不对？但他这么一干就干了四年，今年是第五年了，没有问题本身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公主给的册子上写得清楚，地方官员如果五年之内没有任何变动，治下百姓认为他实至名归，且渐渐不再以姓名称呼他的话，他的名字就会被“遗忘”。
比如廖亦竹如果今年还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五里牌这些老兵都开始叫他廖县尉，那他就一直都是廖县尉了，而不会有人再称呼他的名字，也已经叫不出他的名字。
张徐行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隐隐有个猜测——袁毅心没说实话，有事瞒着他！
对比着来，看以前的张徐行，官是中郎将，职是粮草押运，差遣是管理荆州城一带的粮食生产。
结果他顺带着管了修路挖渠、开荒垦田、仓储管理、民生保障、捉贼讨匪、丈量田亩、重修田册、清查隐户……等等等等。
楚公麾下一堆人都是懵的，真就老天有眼，看着天下要定了送了个治国之才给楚公？
幸亏这个治国之才，应该是因为干着知府的活拿着中郎将的工资感到不满，提桶跑路了，省得大家疑神疑鬼。
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那就是差遣这玩意，或者说权力，它是没法白纸黑字写明白的。张徐行干的那些事，你敢说它和粮食生产无关？你敢说它和最后送到楚公那里的粮草无关？
政绩，什么叫政绩？政绩就是如果张徐行没半路失踪，就凭他在荆州干出来的这些成绩，楚国建立以后他怎么也能混个知州。
不然呢？空降一个知州到荆州来？然后和已经业务娴熟的张徐行打对台？那是嫌荆州太太平了不够乱吗？
张徐行第二次重生时，就是以知州的等级被调到广泽城做京官去的。之后荆州反了，平叛的人选，两位宰相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当然这货平叛回去之后把两位宰相弄退休了自己当了宰相这事，反正也就发生过一次，当它不存在也是可以的。
张徐行喝一口茶，拿腔拿调地说话。
“你们应该听说过我，没听说过的，回去问问你们家里的老人。”
“我的官位还是中郎将，这次的差遣，是来调查湖南湖北两地，经过四年新政之后，发展得怎么样了。如实记录之后，再回广泽城向公主汇报。”
张徐行再用左手大拇指一指祝瑛菇。
“这位是翊麾校尉祝瑛菇，差遣是来此地，把以前祝思将军的祝家军，重建改制，整备之后成立新军，驻守湖南湖北两地。”
祝瑛菇昂首挺胸，皮甲上还有干涸没多久的血点子。
张徐行COS了一把切嗣，“都听清楚了？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回答的是祝瑛菇一战之后带回来的俘虏，张徐行给她重新筛了一遍，选了二十几个罪不至死，又容易把握的。
容易把握——指张徐行、祝奇，和张向承，一一报出他们的姓名籍贯师从何人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儿子叫什么今年几岁。
然后他们就尿了，嘣嘣地在那磕头。
张徐行准备让他们回到荆州城里去，把自己和祝瑛菇到了荆州的消息在城里散播开。
重点有三，张徐行和祝瑛菇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荆州来，到荆州来是干什么的。
然后这群俘虏时不时忍不住偏头，看摆在外面的尸体，还有被禁锢了修为连伤都不给治一下捆成一串的往日同僚。
“这些你们别管，我们现在来干的事就是我说的那些，你们的事，哼哼，那就是另外一码了。”张徐行笑得奸诈。
“哦，这句你们也可以散布出去。”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才五年不在，荆州就成了现在这样。”张徐行做出怅然若失的表情，“人亡政息，人亡政息啊。”
言下之意，居然有人敢把荆州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当屠龙中郎将已经死了呗。
祝家军斜眼之，嗯，这阴阳怪气的，是熟悉的味道。
张徐行的心眼，也就比姓廖的大一点。这会连人亡政息都说出来了，还想要个体面的人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然中郎将大人就帮你们体面！
“去吧。”张徐行挥手，祝家军们解开这些俘虏的绳子，把他们送出五里牌。
“那这些呢？”祝奇指着外边的尸体和没被放走的俘虏问。
“等廖亦竹醒了，让他把自己的经历写成文书，该告知的都送一份。再让他和熊庆画一道，把尸体送到荆州城下去，让他们的家属来领尸体。”
见周围的小年轻们不明白，张徐行又解释了一下：“这个叫攻心，他们的家属出来领尸体了，在城墙底下哭一哭，城里的百姓一看，好好的汉子，跟着那些老爷们作乱，一下全死光了嘿。”
“而且那些老爷们有什么表示吗？他们想有表示也不能在明面上做出来，不在明面上的表示，就是没有表示。”
“而朝廷，也就是我们，不仅把他们的尸体送回来了，还给他们找了个和尚念经超度，而且是明明白白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我们还就事论事，不搞株连那一套，毕竟他们又不是造反对不对？他们家属的配给照给，这个就叫堂堂正正。”
重点是，不说这些人是造反死的。那朝廷认定了是造反死的，可就是另外的说法了，你们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公道，百姓们是看得见的。”
只是一说到堂堂正正，就想到敢作敢当，然后就想到姓廖的。
“熊二，你经念完了没有啊？”张徐行扯着嗓子喊。“季捕头，平板车钉好了没？”
和尚在超度叛军没空回答，暂时转行做了木匠的季青文在后面不耐烦地应答了一句，“还没有！”
“抓紧的！等廖家人到了我们就……草。”
祝瑛菇放下一只手从下面托住了桌子。
一阴恻恻，摆着一张死人脸的老头，从门外走进来。他显然是已经在门外听了许久了，一直到张徐行提到他们，而且话不好听，这才现身。
【背后说人坏话果然做不得。】
“中郎将之名，如雷贯耳，草民是敬佩不已，推崇备至。奈何，我方才还未进门，就听到中郎将，在诽谤我等，实在是伤了我等的心啊。”
“坐？”张徐行伸手示意。
那老头沉吟了一下，还是坐了。
“那我问你啊，你们这次来荆州的族人，有没有超过二十个？”
“有。”
“超过二十个，那就是要杀人全家咯。廖亦竹虽然被逐出廖家了，但你们是不是还认这个后辈的？”
“认。”
“有人欺负了廖家人，事先还看不起你们，连贿赂都不肯尝试一下，直接就动手了，你们要怎么办？”
“那这已经毫无回旋余地，你死我活的局面，当赶尽杀绝。”
“啪啪啪啪！”张徐行鼓掌，忍住给这老货表演一个跳劈的冲动。
“嘶~”老头话说完，也反应过来了。
张徐行刚刚的计划，是要展示朝廷的大度、公正、堂皇，是摆明车马，叫闲杂人等，不想掺和这事的赶紧躲开。
什么叫有法可依、违法必究、执法必严啊？
然后有一伙姓廖的，偷偷摸摸地溜进荆州城里，把那些家族全家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都别说瘆不瘆人，你这么做，置法度、规则于何地？楚国就那么废拉不堪？楚国的法律就那么没用？让你们只能亲自动手给廖亦竹讨个公道？
而且谁准许你廖家这么做的？哪条法律支持你们做到这种地步的？你们今天就敢杀人全家了，明天后天敢干什么，大家想都不敢想哦。
“昂？想明白了？你们真动手了，你觉得公主会怎么看你廖家？”
“嘶！”老头倒抽一口凉气。
“公主可从来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姓李的心眼都小你是知道的，尤其她还是个女人，孔子曰，唯小人与女噗唔！”
祝瑛菇和女王各自一拳擂在张徐行背上和肚子上。
“嗯？”张徐行一脸痛苦地，勉强抬头，瞪着眼睛看向老头。
老头看看女王，再看看祝瑛菇，觉得张徐行说得对，而且他亲眼所见也是非常有说服力。
于是老头站起来行礼，“多谢将军指点，小老儿险些酿成大错。”
又转头对祝奇行礼：“也多谢将军高义，救亦竹于危难之中，还请告知我侄儿在何处，我去为他疗伤。”
呵，在门口站了半天，这会知道要去给廖亦竹疗伤了。
于是祝奇赶紧带老头去看廖亦竹了。
“哼，姓廖的。”张徐行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又转头对祝瑛菇说：“演得不错，但下次不要这么大力。”
“啊？呀！”祝瑛菇双手捂脸，耳朵尖都是通红的。
女王一双8K60帧的眼睛，挂在近张徐行天灵盖轨道做环绕运动，你很勇哦？
张徐行不耐烦地按住她的“脸”，把她推开。
女王火冒三丈，就要……
张徐行又转头招呼祝家军的小年轻，“你，过来。”
递给他一钱银子，“给我找一把新的剃刀和新的剪刀，要磨得很锋利很锋利的那种，再给我找根新的头绳，只要不是绿色的什么颜色都行。”
“还有一条澡巾，一匹厚麻布，一匹薄棉布，准备好了就去澡堂找我。”
女王和祝瑛菇眼前一亮。
现在是大中午，澡堂里边没人。
一个大木桶，张徐行用术法再变大一圈，注水，用术法加热。
脱光了衣物，泡进去。
“咿……哈~”舒服地叹息出声。
女王一双8K60帧的眼睛，挂在近张徐行天灵盖轨道做环绕运动，眼睛里充斥着不满。
“呵。”张徐行轻蔑一笑，坚决不给这屑女人现出身形的机会。
“你早就知道？”
{什么？}
“名字的事，还有广泽城的猫。”
女王不言。
“和祝瑛菇有关？”
没道理广泽城的人都叫她祝姬，到了荆州这些人就能叫她祝瑛菇啊，她在广泽城还是武状元，还是女武官，还是翊麾校尉呢，结果吏部兵部连她的名字都记的祝姬。
{不仅仅是她。}
“你不想让我做事？明明你自己那次……”
{我不行，但不代表公主不行。你自己亲眼所见，这一次，已经是最好的开局，而且好了太多。}
张徐行闭上眼睛，泡在水里吐泡泡，不再言语。
他“不关心”袁毅心是怎么回事，因为那是袁毅心自己选的，而且袁师兄有那个实力自己选。
所以他“很担心”祝姬，哪怕祝姬做成了那么多事，在张徐行看来，祝姬依旧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她做的选择很多时候其实是没有其它选择。
那公主，又如何呢？
他伸手到肩上，握住女王的手，心情才得以平复……
才怪！
“等下那小孩会来，你老实点。”
“我练了四年的十三太保横练，你不要害我。”
……
“祝瑛菇就在外面。”张徐行发大招。
“轰！”
张徐行眼角余光扫到捂着脸跑开的祝瑛菇和朱芊，对着大洞外面的小年轻招手，示意他把澡巾拿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