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这二十多具尸体,他们是为什么死的呢?
廖亦竹答:袭击朝廷命官,被当场扑杀。
请问还有几个一起袭击朝廷命官的人,为什么被放回来了,没有治罪呢?
廖亦竹答:他们罪行比较轻,张徐行让他们戴罪立功。
请问还有一些一起袭击朝廷命官的人,为什么既没有被放回来,又没有被处死,他们怎么了?
廖亦竹答:机密。
张徐行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廖亦竹犹豫了一下,答:不知道。
很多人,有曾经的同僚,有江湖人士,有刚下山的道士,有四大家族的狗腿子,都来问廖亦竹问题。廖亦竹来者不拒,有问必答,如果“机密”和不知道也算回答的话。
唯独,唯独那些死了儿子、丈夫、父亲的百姓,冲击了四大家族的狗腿子,接到了家人的尸体之后,就再没有正眼看过这边。
他们,又一次,认了这命。
于是廖亦竹明白了,为什么张徐行,不管是记忆碎片里那些,还是现在遇见的活的,他们为什么那么看重农村里的泥腿子。
世道不公,争不过,斗不过,城里人,乃至三个芗溪镇那些“中产”,就只能受着,忍着。
但到了农村,穷山恶水的地方。什么叫穷人的狡猾啊?什么叫刁民啊?什么叫烂命一条啊?什么叫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啊?
种地耕田,虽说是看天吃饭,何尝不是和天争一口饭呢?他们从来就没有服过,但凡有机会,总要学一学那孙猴子试试。
【那这次,张徐行会怎么做呢?】
那说点机密的部分吧。
在廖亦竹送了尸体到荆州城来,吸引了大部分目光的时候,张徐行和祝瑛菇还有季青文,到了一个叫伴山水库的地方。
荆州城在长江北,荆州城西边,有条连通长江和汉江,能直接从荆州到江夏,也就是武汉的运河,叫江汉运河。
又称扬水、子胥渎,顾名思义就是伍子胥开始修的。
大明跑路之后,地形改变,江汉运河里就分出一条芗溪来,从北往南依次经过新芗溪镇、芗溪镇、芗溪铺。
祝思每年都会疏通芗溪,清理出来的淤泥堆积在两岸,七八公里的河岸,硬生生淤出了上万亩的良田出来,让张向承和张许高拼了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张徐行五年前刚到荆州的时候,这上万亩良田,一半多都泡在水里呢。
治水,需要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尤其是像芗溪这种还没有定型,也没有神灵被册封入住的新水道,每年都要靠人力维护的。
所以张徐行来了之后,疏通了芗溪,并且效仿诸葛丞相,规定了每年清理河道淤泥,什么时候清理、要挖到多深、突然涨水要怎么办、挖出来的淤泥怎么处理,等等等等,事无巨细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弄出了十五个牌,三十九个冲之后,他又在上游建了伴山水库蓄水,通过河渠把水送往这五十四个村寨。
现在五十四个村寨的村长里正、以及他们的接班人,还有一帮看热闹的闲人,全都来这伴山水库了。
敢不来的,张徐行就敢让鼍龙沿着河渠去村寨里请,请来之后就绑了和那些俘虏放一块。
张徐行把六张桌子拼在一起,铺上一整块白麻布,用碳棒画出了地形,用毛笔画出了水道,用铅笔画出了城池村落,再用朱笔画出了重要的战略要冲。
四十三个村长站在一边,补充一下五年里哪里发生了哪些的变化,张徐行裁块麻布,像便利贴一样往那里一贴,改正,右下角用毛笔写个黑色的“二”字。
大功告成之后,所有人都被张徐行的这一手惊到了。
就算没有时隔五年,就算每天都在这一块跑的本地货郎,想要把这样一幅完全按照比例尺,精确到三百米的地图画出来,还每个地方都标注好地名……
就算有超自然力量作为助力,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啊!
四十三个村寨的村长、里正、青年才俊、闲人,不自觉地对张徐行就多带上了几分恭敬。
而另外十一个村寨,被鼍龙绑来的二十二个,捆了和俘虏放一起的人,已经面如死灰,汗如雨下。
公主如何如何他们只是听说,天高皇帝远,公主再怎么智绝天下他们也无所谓。
但张徐行如何足智多谋,如何精明强干,如何雷厉风行,他们可都是见识过的。
谁能想到他都失踪五年了,又突然冒出来了呢?
张徐行先把四十三个村寨的人引见给祝瑛菇,说:“此次她才是主事的,公主亲命,我楚国目前唯一的武状元,唯一女武官,翊麾校尉,祝思将军后人,祝瑛菇。”
一群人热情洋溢地和祝瑛菇相互行礼。
“她会重建一支军队驻扎在这里,你们早点相互认识一下,以后好相处。所以这次的事,我就不掺和了……怎么样?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啊?”
一群普遍大张徐行十多岁的村长里正纷纷偏头讪笑,懵懂无知的年轻人则连声说不会不会岂敢岂敢。
张徐行又朝向二十二个村长里正,还有一群俘虏,“而有些事,虽然可以让她来做,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也让你们看看她的器量。”
“但你们要看她的器量,机会多的是。而我要泄一泄心火,安抚一下心中不平气,可就不是什么时候都行啊。”
“你们好得很,你们好得很啊。”
“我给你们登籍造册安置你们,有言在先,设置三十九个冲,是要你们固守各个要道,防内外生变时能作为隔断;设置十五个牌,是要快速反应灵活机动,处理任何变故。”
“现在荆州城里四大家族要反,你们这些要冲就给他们开门;现在三个芗溪镇都生了变故,湾头牌玉带牌正成牌,偏偏就是你们这三个离得最近的牌……好,好得很。”
虽然气得咬牙切齿了,但现在毕竟穿上了正经衣服,那还是要按程序走,哪怕还光着脚。
这二十二个人的事还没有证据,没有定论,先不处理。
而且准备也不充分对不对?
那群俘虏,才是今天的正菜。
三十二个人,不多不少三十二堆柴火。
祝奇和朱芊搬了铡刀来,要砍的脑袋有三十二个,光靠刽子手可能体力会不够。
四十三个村寨的村长和里正只是面皮抽了一抽,然后就淡定了,毕竟自己是见过世面的。
而他们带出来的青年才俊们,很多还是近两年从军队退下来填充到这里来的,一直只从前辈们的述说中稍微了解过屠龙中郎将的风采。
现在看看那三十二个人,看看那铡刀,再看看不多不少三十二堆柴火,满脑子都只有“不会吧”三个大字。
一群祝家军压着俘虏走过去排好队,季青文捧着一堆张徐行收集和“审讯”出来的关于这些俘虏的罪状,坐在案台后边,感觉无所适从。
祝家军两个老谋士准备好了笔墨,会把一切都记录下来,上报朝廷。
张徐行屈指敲敲祝瑛菇的头盔,低声说:“你听仔细,看明白。”
两个祝家军一左一右,先推了一个人出来,押到季青文案台前,也不让他跪。
四十三个村寨的人一阵惊呼,显然是认识那人的。
季青文再看张徐行一眼,咬咬牙,抖开一个布袋,高声念出上面写的字。
“张品,四十一岁,荆州城人,涉及,纵火案……三十七起?”季青文不得不再次抬起头来看张徐行。
城隍爷又不是摆设,哪来那么多纵火案?
张徐行瞪他一眼,亏他还是六扇门的头,四大名捕之首呢。
“咳。”季青文赶紧往后读,“荆州张氏曾有一供奉,精通风水命理,周边村寨但有被其相中之房屋,张氏必定千方百计谋取之。”
“如若屋主宁死不从,则由张品,在大白天阴司势弱之时,寻找一个屋主全家都在的时机,封死房屋门窗,放火将屋主一家,尽数烧没嘭!”
那上号的案台,没能经得住四大名捕之首的一巴掌。
“张氏供奉被廖亦竹斩杀,罪名为妖言惑众,然而张品所做之事,并无实据,廖亦竹无计可施……”
“张品!如今!你可认罪?”
“哼!”那张品吐一口浓痰在地上,“爷爷不认,那不是爷爷做的。”
他还转头来看张徐行,官官相护嘛,他懂的很。只要张徐行没有确定荆州四大家族是造反,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那铡刀,那柴火,无非就是吓唬人的玩意罢了。
你看,跪都没让他跪哩。
张徐行只是回头,看了那四十三个村寨的人一眼,“你们手里,有证据吗?”
四十三只手,从懵懂无知,又或者正因为背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而在那里忿忿不平的小年轻背上的包裹里,掏出一个个盒子来。
“此乃我谢平冲火灾时,从火灾现场拓下的脚印。”
“此乃我杭连冲火灾时,从火灾现场收集的铁锤锤头,以及溯源记录,还有铸造工匠的证词,确实是张品所购。”
“此乃我采紫冲火灾时,从火灾现场找到的尖刀,以及从江夏请来的仵作所书验尸结果,证实屋主确实为此尖刀所杀。”
“此乃……”
……
张品一开始还试图转头喝骂,肚子上就挨了祝家军一击狠的。而还没等他回过气来,已经彻底慌了。
张徐行淡淡地点一下指头,“对一下。”
立刻有祝家军拿拓来的手印脚印去和张品比对,确认吻合。
季青文赶紧把写着字的袋子交给祝奇,大吼:“证据确凿!斩!”
祝家军把战战兢兢双目无神的张品按在铡刀之下。
“嗬,呵呵~嗬~”张品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舌头打结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脸正对着下方的四十三个村落的群众,发现那群往日里从来不敢和他对视的人,现在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等待他的结局。
祝奇铡下铡刀,一枚头颅滚落,边上早有人拿那个写了张品罪状的袋子,装好那头颅,放在季青文造的拖车里。
按着祝奇的两个祝家军,把尸体拖到一边,扔到柴火上,泼上油,再直接往柴火底部塞一个火把。
“轰!”火起!
四十三个村寨里出来的年轻人、二十二个叛徒。
已经回来的张向承一伙、明肃和尚熊庆画、廖亦竹和一众廖家人。
齐齐一震。
就眼睁睁地看着,如此罪大恶极,如此具有“价值”的人,就这样人头落地,尸体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没有什么长篇大论的宣讲,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煽动。
只是他犯了罪,然后就被判了罪,然后处死。
那边,张徐行已经淡淡地挥手,示意祝家军赶紧处理下一个,不要磨磨蹭蹭的。
……
……
表现得那般轻描淡写,那般天经地义,那般理所当然。
所有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妈的!这他妈的就是他妈的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