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到村长的人,绝对是在一个地方德高望重才行;能做到里正的人,手上绝对要有能服众的本事。
能被村长和里正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年轻人,要么机敏过人,要么意志坚定,要么博学多才,要么任劳任怨,再不济,至少要长得帅。
德智体美劳,你多少要占一样。
简而言之,在场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
而今天,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又再度加深了几分。
这些五年前才被张徐行安置好的年轻人,成长过程里,经受了“城里人”的无数白眼、排挤、为难乃至折辱。
渐渐的,已经习惯了这小小荆州城的规矩,已经默认了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心中留存的些许好东西,大概只剩下村长和里正小心维护着的道德和善良。
已经失了心气。
他们不是没看到祝思部曲的神气,不是没看到季青文,不是没看到那铡刀,也不是没看到那三十二堆柴火。
但张品姓张,另外三十一个人,姓张杨邓刘的都有。
那接下来的发展,他们就有所预料了。
无非是张徐行站得高高的,高谈阔论一番。
讲大局、讲大势、讲团结、讲伦理,讲和平来之不易,讲维稳才是正道。
再讲情况、讲真相、讲准备、讲形式、讲方法。
再图穷匕见,讲规矩、讲自己、讲为难,向他们争取支持。
最终张徐行在台上问一句“好不好”,他们在台下回一句“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至于什么铡刀什么柴火,根本用不上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把这三十二个人送回家,以一句“从长计议”结束这场表演。
然后嚓地一下,张品人头落地,被装在写了他罪状的布袋里,放在一辆小推车上。
很突然,太突然了。
然后下一个,季青文念罪状,四十三个村寨的长辈们提供证据,两个老谋士书就公文。
嚓地一下,第二个人头落地,同样被装在写了他罪状的布袋里,同样被放在小推车上,布袋还哗啦啦地淌血,鲜红的血迹像朵大红花一样绽放。
嚓地一下,第三个。
嚓地一下!第四个!
“呜哇啊啊啊啊啊!”突然边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让失神的人通通一激灵,清醒过来。
是那堆跟着来看热闹的闲人里边,有一个又“发了神经”。
什么闲人呢?没有房屋,没有正经工作,没有挂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月只等着廖亦竹送粮食来的懒汉。
那他生来就是闲人吗?
“青天大老爷!我给你跪下了!青天大老爷啊!”
“轰!”晴天霹雳,那货膝盖刚对准张徐行,还没来得及弯,一道雷把那货劈得躺地上直抽抽。
张徐行歪着脖子抬头看看天,【至于吗?】
再回头来看向那群闲人,“呐,话不要乱说啊,老天爷不认的你们看到没有?”
季青文那边嚓地一下,又一个脑袋落地了。
那被雷劈了的闲人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双手就往外跑,边跑边喊:“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乡亲们!老天爷开眼了!老天爷开眼了啊!”
闲人们纷纷反应过来,“对!快去告诉大家!”
“对对对!快!”
转头一看季青文的效率,再看还有几个没砍的俘虏,赶紧各施手段去叫人来。
“哈。”
正跑着呢,不知道是谁笑出了声来。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此起彼伏。
和泥腿子们一起收到消息,而且还来得更快的,张杨邓刘四大家族的人,赶到伴山水库的时候。
三十二个火堆还有十几个烧得正旺,边上祝家军的人在挖一个大坑,准备把等下烧完的骨灰全填坑里。
坑边一个石匠在一块大青石上凿碑文,把今天的事记录下来,开头第一句话:中郎将张徐行审判三十二贼人于此。
然后详细记述了三十二个贼人的姓名和罪行。
以“一应记述文书与罪证俱送往京城刑部存档”结尾。
石匠后边站着张向承一伙,他们现在怂得像群鹌鹑,毕竟他们差一点点,就该落得和这三十二贼人一个下场了。
旁边有两个道士摆了法坛,把今天的事报告给上天、阴司、城隍、鬼神。
然后两个道士边上盘坐着熊庆画,在念诵超度经文……两个道士不是很确定这秃驴是不是来砸场子的,因为熊庆画念经念得相当虔诚。
三十二个用布袋装了的头颅已经打包装箱,张徐行自己也写了一封公文,和两个老谋士的公文一起放在箱子上层托板里,走顾氏物流直送广泽城。
然后看都不看赶来的泥腿子和四大家族的人一眼,背着双手回五里牌,吃下午饭去。
“这……”
四大家族的人紧赶慢赶,就是想尝试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没有,三十二个人全死光光了。
那能不能把这三十二个人的尸体带回去呢?毕竟都顶着四大家族的姓啊。
不能,三十二具尸体已经全烧成灰了,埋骨灰的坑都挖好了,碑也刻好了。
那至少,头颅可以带回去吧?再不济,一起烧了和骨灰埋在一起也行啊。
不行,头颅要送到广泽城刑部去,作为存档,张徐行做事就讲究个有头有尾。
四大家族的人立刻又马不停蹄地赶回荆州城去汇报。
四大家族都是不敢置信的,再细一琢磨,张徐行这事还真做的,滴水不漏。
杀人的、投毒的、纵火的、强*的、绑架的,都是罪有应得啊,死得好啊,谁来了都要夸张徐行是明正典刑。
那现在的问题是,张徐行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他来平叛吧,他给这三十二个人定的罪,造反两个字是提都没提。
你说他来糊弄的吧,进荆州的第一天就收拢了张向承一伙做义从军,第二天就让祝瑛菇救下廖亦竹顺便全歼了追杀廖亦竹的人。
今天第三天,一边让廖亦竹把一堆尸体送荆州城下,一边自己雷厉风行斩了三十二个贼人,定罪砍头火葬一条龙。
关于这个问题,张徐行早就和祝瑛菇讲过的。
“查造反?查什么造反,哪里有造反。”
祝瑛菇握住了障刀刀柄。
“咳,不是你说的嘛,要查明会发生叛乱的原因。我只是多走了亿步而已。不仅要查明发生叛乱的原因,还要短时间内断绝再发生叛乱的可能。”
“不要学姓廖的,喊打喊杀没前途的,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的首要目的是要制止叛乱,不是要杀光四大家族。”
“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出发点、方法、程序,都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我们不是查叛乱的,因为根本没有叛乱。既然我都来了叛乱还没有发生,那我就不会给它爆发的机会。”
“我们只是来查四大家族,欺上瞒下、横征暴敛、专横跋扈、鱼肉乡里、倚官挟势、营私舞弊、贪得无厌、政以贿成、尸位素餐,而已。”
伴山水库这边,四大家族的人是走了,但匆匆赶来的泥腿子们可没走。
“看一眼,就让我们看一眼。”
“求求你们了,就让我们看一眼就好。”
“让我们看看,看看啊,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
最终,顾氏物流的工作人员拗不过这群围着他们不让他们走的刁民,去请示了祝瑛菇。
祝瑛菇亲自过来,泥腿子们看见这么一个英气贵气扑面而来的女子,讪讪地后退,却又不甘心。
他们近的跑了四五里,远的跑了十多里,再远的还没赶到,就是为了看一眼,那些仇人的结局。
“求求你了,求求将军,求求……”
“给他们看看吧。”
于是顾氏物流的人打开那木箱,取出托盘装着的公文交给祝瑛菇暂时保管,再把一个个还在淌血的布袋取出来放地上,解开束口,把里边头颅的脸露出来。
……
“呀!”一个妇人张牙舞爪地就要往前冲,祝家军早有准备,两个汉子用木棒把她拦腰叉住推开。
“镇!”祝瑛菇大喝一声,震慑住这群泥腿子,不让他们轻举妄动。
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
“是真的。”
“真的。”
“那是张品。”
“那是杨九。”
“那个,那个是邓田果,他可是邓家三公子。”
“死了……”
“都死了!”
“死得好!”
“杀得好!杀得好啊!”
“青天大嘭!”
一道雷劈下来。
……
祝瑛菇让顾氏物流的人重新装箱,顺便把头颅裹一下石灰粉。
季青文最后瞄一眼张徐行给的小抄,背着双手,踱步过来。
“你们不能总指望什么青天大老爷,世上哪有那么多青天大老爷?”
“中郎将终究是要走的,他走之后,你们再遇到这些事,怎么办呢?再等五年?再等他来吗?”
泥腿子们把目光投注给季青文。
“啊,我是六扇门总捕头,我叫季青文,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甚至见过我”
泥腿子们议论纷纷。
“对,前些日子,我也被四大家族的人追杀,全靠着一些义士暗中相助,才能逃出生天。”
泥腿子们里边,有好几个默默别过视线。
“我当时就在想啊,那些义士也不怎么强啊,那追杀我的,还有好几个筑基呢,都被义士们解决了。而事后,四大家族的人,也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
已经念岔了,还忘词了。
那季青文也不装了,直接把小抄拿出来。“这是中郎将写给我的,不方便直接告诉你们的东西。”
他对着小抄念。
“靠山山倒,靠水水干,靠天靠地,都不如靠你们自己。张徐行那个中郎将是怎么来的,屠了一条龙一样的怪物,楚公给他封了一个中郎将。”
“但他做的是粮草官,做出来的成绩是足兵足粮,在这荆州干的活是修桥补路、挖渠垦田、收拢流民、休养生息。虽然只有一年时间,但你们对他应该很熟希才对。”
泥腿子们点头。
“那你们回想一下,那一年里,他有动用过自己屠龙的力量吗?”
“前天他收拢还是山贼的张向承,有动用过他屠龙的力量吗?”
“昨天祝将军救下廖亦竹,祝将军有屠龙之力吗?”
“廖县尉在荆州城里杀了个七进七出,他有屠龙的力量吗?”
“今天!这三十二个贼人!是中郎将,靠着他屠龙的力量!审判的吗?”
……
“你们仔细想一想,你们比起中郎将,真正差了的,是什么?”
泥腿子们不用想,本能,倔强的本能,已经让他们反应过来了。
他们没有屠龙的力量,但只要团结起来,屠个什么狗屁四大家族,那还是可以的。
毕竟,五年前!张徐行就是带着他们!抢出来了十五个牌、三十九个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