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屁股

作者:Maze嘲风 更新时间:2023/1/18 21:13:27 字数:3080

硬是要让一群泥腿子,把世家大族间关于如何壮大家族的“不传之秘”,那些动辄以年为周期单位的谋划算计,看清楚,想明白,琢磨透,再完整有条理地讲述出来。

是不现实的。

这无关有没有文化或者识不识字,是正常底层人的思维,它压根就不会往“耗费十年二十年祸祸别人”这方面想。

作恶这方面,他了不起去偷去抢,你让他策划一次贪污一次起义一场政变,他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就连打群架,要想打得有章法有技术含量,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比如说,在《盲井》上映之前,平头老百姓哪里知道还有这种丧尽天良的操作啊?

好几伙泥腿子把人都押过来了,却说不清他到底是怎么祸害自己的,给季青文强行增加工作难度。

那这个时候,就需要老司机带带路,去告诉泥腿子们,你们遭遇的困境,你们身上的悲剧,你们感受到的痛苦,其中的缘由,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如张向承和张川,又比如廖家。

豫章芈姓熊氏不是,人家早早上岸了,不需要弄这些玩意不说,还会装糊涂,表示这玩意俺们不懂的。

不然廖文元那一手“和黑历史狠狠地切割”是从哪学的?

张向承和张川直接去了各个村子,手把手教导泥腿子们怎么做,等会到了伴山水库又要怎么说,然后就急不可耐地招呼大家伙赶紧的动手。

他们是刚刚被招安的义从嘛,封建时代特色临时工,手段粗鄙了一点是可以理解的。

而廖家的廖老头,就坐在伴山水库边上的关公庙庙门口,给泥腿子们传授一点高深的姿势。

比如说,地主怎么兼并泥腿子的土地。

彩虹屁开场,“当今我楚国摄政,公主殿下,英明神武,已经从根本上杜绝了这些事的可能。但既然你们想听,那我就说说吧。”

“比如说,一个地主,有权有势,有人有财,再和县衙勾结,霸占了灌溉农田的河流主河道。”

“我们的田地,在干旱时节,如果连井水都不够用了的话,就要向地主的河里买水浇灌禾苗。”

在座的人最年轻的也已经十四五岁了,五六年前,芗溪不就是被张家霸占了吗?所有人要用芗溪的水都要付租金给张家的。

起初甚至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五年前,张徐行来了,打断了张家好几个管事的腿。

“买水当然要钱,那没钱怎么办?卖牛吧。然后牛也要租了,租牛也要钱,过两年,卖牛的钱花完,又没钱了该怎么办?那就卖田吧。”

“他们只是占了一条河而已,但七八年之后,我们沿河的地,就都被他们赚到手了。”

“但这就完了吗?他们这样就会满足了吗?怎么可能。现在我们的田也要租了,又到了旱季,又要水浇灌田地,我们还没钱,怎么办?”

泥腿子们嘴唇颤抖,一些苦难的记忆跳出来折磨他们,让他们浑身都痛得难以自制。

“卖房卖地,卖身卖力,卖儿卖女。最后,委身为奴,彻底成为地主家的佃农。”

“那实际上,真的只有买水需要钱吗?我楚国立国之前,大家是不是还要交税啊?是不是还要去服徭役兵役啊?那来收税的人,是谁呢?是县官老爷吗?”

“还是地主啊。”

“那都不消说,收粮时从重量到体积或者从体积到重量这么一转换里边,能有多少猫腻。”

比如,假设正常情况下,一升米是一斤。

地主把米泡过水,一升称它一斤半给泥腿子们看过,然后每家收十升米的话,地主按重量收就要收十五斤。

至于重量换体积,“淋尖踢斛”这种玩法了解一下?

“也不需要说,那些地主,有没有层层加码。”

那肯定是要加码的,朝廷说要收十斤,县令说要收二十斤,到了地主这,他就敢收五十斤。

“只说,他硬说你的新粮是陈米,说你的米不够大粒,甚至说你的米不够白。”

“不够白!”廖老头强调一声,“仅仅凭借这一句不够白,他就不收我们的米了,硬是要我们补成银钱,还是按他们的价补成银钱,我们怎么办?”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已经默默地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

是啊,能怎么办?

边上传来一阵叫好声,是又一个脏心烂肺的玩意被定完了罪,然后掉了脑袋。

“呵。”廖老头看了,忍不住轻笑一声,这砍得还真是时候。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泥腿子也乐开了怀。

“嗨呀。”廖老头也擦一下眼角。“如果你们听说过我廖家呢,应该也都知道,我廖家一直到四年前为止,赖以生存的本行是什么。”

有个小年轻笑着回答:“贩牛嘛。”

四五十年前,中原和吐蕃交恶开战,廖家去给四川的兄弟捧场,结果去晚了什么都没捞到。

一气之下,三十几个人赶了四百多头牦牛回来,和四川兄弟换成了水牛黄牛带回家。

这是流传甚广的事迹。

然而真正见多识广的老汉们和廖老头,都是看着小年轻笑而不语。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汉就出来解释了,“廖家人,和道士一样,不吃看门狗和耕地牛。”

“廖家把牛租给我们,我们用廖家的牛去耕田犁地之后,水牛要洗澡的,我们就能把牛送到河里去,顺便让牛背了水回来浇地。”

“那些地主,如果要和我们为难,我们伤了死了都不要紧。但我们伤了死了,我们喂过的牛会哭,廖家就会知道。”

“伤了耕牛,是犯法的。伤了廖家的耕牛,他们廖家,是会来杀人的。”

这个,才是廖家贩牛生意的真相。只要租了廖家的牛,至少整个耕种的过程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动了,廖家人就杀过来。

受到廖家人的启发,心底里多少还有点善念的士族纷纷跟进。之后谌氏的农具、王氏的梁木、胡氏的打谷场,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廖老头矜持地把双手下压,示意大家伙安静,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都过去了。现在田地都是国家的,我们廖家的牛,也是替国家养着。”

耕地不是都用上术法了吗?怎么还要牛呢?

这话说的,牛就不能用术法了吗?身为六畜五牲三牺里都有一席之地的存在,加上牛牛们在农事上的天赋,牛牛们的效率比很多筑基修士都要强上一截。

“那田地说完了,以后也不用操心这事了,我们来说点需要我们操心的。”

“张徐行中郎将,干得好,干得漂亮啊。”

“这山,山上的石头,山上的木头,山上的柴。以往,我们上山砍点柴,是不是还要交钱给地主啊?因为他们说这是他们家的山对不对?”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

“你在山上垦了田,或者弄了菜地,哪怕栽几颗果树,说这山是你的山,我们也就认了。”

“但你他妈这么空口白牙地,就说这山跟了你姓!他妈的凭什么啊?”

很多事情,它不是“懦弱”两个字就能解释得了的。

在有人问出这个“凭什么”之前,已经习惯于被压迫的人,他们是意识不到自己到底损失了什么的。

而一些天生的刁民,本能地想要反抗时,就会看见压迫者们健硕的肌肉。

然后举目四顾,自己孤立无援,势单力薄。

隔壁适时地又传来一阵欢呼,又一个人头落了地。季青文招募的乡勇赶紧上去。用石灰把头颅扑了,装在写了他罪状的袋子里,放在小推车上。

孤立无援?

泥腿子们又是一整嗤笑。

五年前,张徐行,带着五里牌的那些憨憨,一座山一座山地走过。

精挑细选把每座山上最粗壮最直溜的,四大家族准备留着做房屋主梁的树木,全都砍了运回五里牌去,造了好几架水车出来。

但凡有敢来叫嚣的,轻则三五个大逼兜,重则躺床上躺上个三五月。

张徐行嘛,大家都知道的,这位中郎将妇人之仁。

那换成他们……

一群泥腿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斗志昂扬。

然后转头看见张向承一伙,和当初张徐行策反的二十几个回头浪子,正好来了。一群人聚在季青文后边,好像一群鹌鹑,老实得不要不要的,脸上一片平静祥和。

季青文头顶一块临时赶制出来的匾额,写了《人民公审堂》五个大字。

泥腿子们迅速冷静下来了。

人民是什么、公审是什么,程序、法律、公平公正是什么,他们如今都已经有了一点点认识。

他们多少找到了自己的屁股。

一群隐没身形气息躲在关公庙周围的廖家人,一个个差点破功。

不一样!这他妈的和他们不一样啊!真的不一样啊!

这群泥腿子们控制住了自己这一表现,对廖家人这群已经被自家“惯性”牵扯得乱七八糟的民间有活力组织份子们来说,不亚于后世的物理学家看到了可控核聚变。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这个事,廖家耗费了两三千年了,可是一直都没能解决啊!

廖老头暗自点头,【这趟荆州,真的就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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