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被称江南的地界,繁华富饶之地,又多才子佳人,自然是要跟着大明一起跑路的。
然后那地界吧,城市又比较密集,飞走的城市多了,留下的坑也多。又沿海,潮起潮落海水倒灌浸泡冲刷了个十几年之后。
黄河泛滥过来了。
整个河南道、淮南道,加上半个江南道,通通泡水里去了,怕是泡了足有个四五年。什么扬州苏州杭州,通通成了一锅粥。
当时的林家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在家门口看到黄河。
张徐行穿越过来之后更是惊诧,莫非白娘子学了常凯申,也掘了花园口不成?
去水里泡一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概。
反正顽强的江南百姓,最终还是挺了过来——黄河夺淮入海什么的,无支祁被大禹锁着也就忍了。结果现在你不仅要入海口,连整条淮河都想要?
无支祁不答应,把没有冰夷牵绳子的黄河揍一顿赶了回去。
嗯,姑且算是百姓们自己挺过来的吧。
当时,有一群不知道该归类到水妖还是海妖里的玩意,经常出来祸祸百姓们。
因为刚被黄河泡过,旧的城隍庙还没挖出来,新的还没开始建。同时,中华大地还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国运这玩意自然也没有。
百姓们头顶的庇护,突然出现了真空期。以一条蛇妖为首的妖族们发现,好日子,它突然就来啦!
然后法海……呸,明诚和尚,他也来啦!
从那以后,在楚国百姓心中,和尚可以分成两类——一种是明诚和尚,另一种是其它和尚。
现在明诚和尚,他没了。
很突然,太突然了。
“原先,他急功近利,度化了被他镇压三十余年,也不曾退让的蛇精,本就是动了佛心;紧接着又北上匈奴,专程从草原上擒了一头妖王级别的狼妖回来,这就更是大错特错了。”
钦天监的老道士在公主面前卖弄学识。
公主斜眼之,明明他对“明诚”这个名字,都还是靠着袁毅心在旁协助才想起来的。
但他居然还能重新想起来,也是有点真本事了。
公主试了那么多人,就差从史官手里把起居注拿来翻一翻了,结果愣是没一个记得明诚和尚的,
最后才想起来,钦天监里还养着一只袁毅心。
“修道也好,修佛也罢,只要沾了一点功利,不再顺遂本心,那就会像老朽一样,路,走到头了。”
大约是看见了公主眼中的鄙夷,老道士表示自己脸皮是很厚的,公主可以再加大力度,老朽承受得住。
“佛门要福慧两足,明诚和尚度化那蛇妖,必须一点点地把那蛇妖教化得心服口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能真正地觉悟新的生存方式,那才算有了慧。”
“这,就被称为教化。”
“但那蛇妖,一则身具相柳血脉,本就桀骜难训,这是本性;二则是上古神兽后裔,也算得天独厚,要处置它也只能是我们来,明诚一个个方外之人,是没资格掺和这片大地上这等事物的。”
“但,慈悲心。”
“靠着那点顾念天下百姓的慈悲之心,他得以发愿,得以持戒,再行使法力。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人道酬诚,遂以他得了法号,明诚。”
“但,在佛门遭到报应之时,他为了彰显力量强行度化蛇妖,此谓不勤;用心不纯,不分青红皂白强行抓了狼妖镇压,来给世人作出表演,此谓不善。”
“近日荆州之事,慧宇门与佛门牵扯颇深,明诚和尚又不得不来广泽城对殿下做出解释。”
“虽然是明诚和尚主动提出,也是他主动出发,但观其言行,又再看现在这结果,呵,不诚呐。”
“不勤不善不诚,就算他修为到了菩萨,甚至到了佛陀,那也是半点也用不出来的,就像那明空一样。这个状态下被别人暗算乃至害了,实属正常。”
公主听了半天,算是明白这老道士为什么这么淡定了。“但谁会害他呢?他可是我楚国官方承认的在世活佛,更是江南一片众望所归的高僧。”
老道士歪头。
不是你吗?
和尚有两类,一类是明诚和尚,另一类是其它和尚。现在明诚和尚没了,其它和尚有大霖寺和荆州城慧宇门两桩事在前,公主动起手来理由充分得很啊。
“如果我想对佛门动手,完全不用搞这些把戏,直接大军压境便是。正如你所说,这群和尚在我楚国境内,就是纯纯的米虫而已,我为什么还要养他们?”
老道士眼珠子一转,往另一边歪头。
“张徐行没有和我沟通过,更没有得到我的授意。而且你觉得张徐行需要玩这些手段吗?慧宇门在荆州做的恶事可是有目共睹,西南的佛寺现在已经全都空了,每天都有大批裹着脑袋的人四散奔逃。”
老道士吞一口唾沫。
“对,我就是来问你,这蒙蔽天机的术法,是谁家的。”
老道士沉思一会儿,然后看向袁毅心。
圣道宗不就是这样栽在袁毅心手里的吗?而且看袁毅心和天道的联结程度,天底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这种事?
袁毅心摊手,老道士,突然之间就感觉像是犯了牙疼。
“据,据老朽所知,天底下已经没有第二个,如袁道友这样,和天道联结如此之深的人了。”
嗯,都在天道的大腿上写正字了,还是用雷法画的,严格算是纹身。
“如果不是袁道友所做,而且就连袁道友也对此一无所知的话。”
老道士伸手往上指,“那做这件事的,就不会是人了。”
公主和袁毅心对视,两个看过剧本的人知道,果然是第三阶段,它先来了。
“你去荆州,把张徐行弄回来……”但公主又细一想,就算张徐行比较菜,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是能察觉的。
那自己下意思地把张徐行弄回来……
不能细究!不能细想!错觉!一定是错觉!
“嘭!”一道惊雷在边上炸响,是正下意识给张徐行和袁毅心卜了一卦的老道士。
“怎……怎会如此……”
袁毅心看着老道士扑街,周围的侍卫迅速上来把老道士拖去治疗,袁毅心也省了去找推脱的理由,“看样子是不能由我去找他。”
公主深深地看袁毅心一眼,心里已经确信,袁毅心是知道了“姓名”的谜底。
“别问,千万别问。”袁毅心比出四个手指头。
关于“姓名”的情况,公主搜遍了脑内所有的记忆之后发现,这事应该是循序渐进发生的。
张徐行刚穿越来那次,所有人都还是有名有姓的。第一次重生,有少数地方的小吏就只剩下姓了。
第二次重生,荆州城前两次那些个死得早的官员,也只剩姓了。
第三次重生,李卿卿,就成了女王。除了张徐行之外,再没有其它人,能叫出女王的名字,甚至楚公都不行。
而现在到了第四次重生,很多底层官员,他们连姓都没了;祝瑛菇这样的人物,也只有简简单单一个祝姬的称呼。
更别提,卢夫人、顾姬、祝夫人、廖夫人等等一大堆各种夫人。
公主再度深深看一眼袁毅心,继而直接问:“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本来殿下亲自去是最好的,但不知道第二阶段会不会也来,而且如果真是第三阶段的话,匈奴那里也会有所动作了。”
公主面色古怪,匈奴确实有动作了,只是这个动作……能被朱达称为“大喜事”你敢信?
他妈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你不能去荆州也正好,匈奴那边正好有事要用得到你。”
袁毅心撇撇嘴,他在钦天监拢共领了不到半年的俸禄,加起来连一千两都不到。
然后现在公主轻飘飘一句,“匈奴那边正好有事要用得到你”就决定了他马上要单刀深入敌营这件事。
说起来,先前那么多次,他也一直都被张徐行指使来指使去的……突然感觉自己很苦逼啊。
“你,不愿意?”
“啧。”袁毅心轻笑一声,没听出公主语气里的期待。昂首挺胸,“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于是公主就不高兴了。
五年前的自己,是真的让她耿耿于怀。
“那让谁去?”
“不用谁去,不算计也是一种算计,命运自己会给出最合适的安排。”
“这次第三阶段来得这么早,说明那些玩意它着急了。但这样一来,祝姬不是还活着嘛,卢永康不是还在国内嘛,钱塘君不是还在南海嘛。”
“最重要的是,林遇鹿,他这次没有去琉球哦。”
“既然他们专挑我楚国栋梁下手,那就让他们看看,我楚国的栋梁们,是不是都像明诚和尚那样,温文尔雅,谦逊有礼。”
正说着呢,袁毅心突然出手,挥出一条雷鞭往后猛扫一通,直到那被窥视的感觉渐渐消退。
他还十分演技派地“惊慌失措”了,大喊大叫:“哎呀!不好啦,被偷听啦!我居然把我们的栋梁之材全都出卖啦!”
周边刚刚冒出个头来的大内高手们,静静地欣赏完袁毅心的表演,又默默地潜藏回去了。
而几乎是袁毅心刚表演完,正在教林不待保养马槊的林遇鹿,突然攥紧了手上的槊杆。
吩咐林不待一句:“你现在回家去,不要惊慌。”
自己提了马槊,背了三尖两刃刀,左手装了大盾,走出院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