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有着各种怪力乱神的世界里,好生生的一个人突发恶疾,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通常能很快判断出,他是被下毒了、诅咒了、下蛊了等等。
只有一种现象,才有资格被描述成中邪——有邪神专门害他。
神也分很多种的。
真正的神,比如关二爷,关帝圣君。
神明,比如安恬,又叫阿史那恬,草原神。
神灵,比如女王,籍籍无名,没有编制。
仙人,比如袁毅心和张徐行的师尊就已经是标准的仙人了。
英灵,各地城隍没编制前就是英灵,和神灵相比他们限定产自人族,而且有据可靠,至少有人知道他们生前是谁,干什么的,做了啥大事够资格成为英灵。
那像仙人、英灵、神灵,乃至神明,为了更进一步不择手段,各种人前显圣,乃至故意制造事故扬名,甚至直接用强大的力量迫使凡人屈服供奉他们。
那他们就成了邪神了。
比如西方神话里的上帝,如果在中原就是标志的邪神。一言不发就大洪水,还整燔祭。这种货色放到中国,不说大禹、河伯、无支祁、二郎神等会不会弄死他,哮天犬见了都会咬他一口再说。
关于有邪神害镇西伯这个事的应对方法,张徐行当然是有预案的。
就,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
不论是电视电影、游戏、动画、漫画里边,通常都会有这么一个角色。
他德高望重,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实力超群又不苟言笑,而且常年驻扎在一个战略要地充当背景板,大家每当提到他的名字,都倍有安全感。
然后剧情一到关键时刻,他就“掉链子”了。对,就像某女神一样。
德高望重,指情报已经完全泄露,实力手段已经被研究透,如果要针对他那就是明牌开局,还有先手。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是高情商的说法,低情商的说法就是年轻一辈里没有能接替他的人,一旦攻下他之后,他守卫的地方短时间内很难重新集结起反抗力量。
实力超群又不苟言笑,拳怕少壮的道理谁都明白,七老八十了实力再超群还有几分?就算有手段恢复到全盛时期又能作战多久?不就只能靠不苟言笑撑着面子了嘛。
常年驻扎在一个战略要地,伴随着熟练度一起增加的,还有厌倦和放松,以及多年来一成不变的处事流程。只要摸透这套流程,那简直就是为所欲为为所欲为加为所欲为。
张徐行为什么会有对“邪神谋害镇西伯”这个事的应对预案呢?当然是因为他自己就想过,如果有造反需要的话,从镇西伯那里动手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开局。
好,那大家就按照“公主的”预案处理吧。
……
不然呢?万一有人问起,张徐行是怎么想到的这些个预案,以及准备这些预案是为了做啥,张徐行怎么回答?
我年轻不懂事琢磨怎么造反时想着玩的?
而且,公主还真的对张徐行的那些预案做了不少更改。毕竟,张徐行被守尸的四年里,楚国的变化,那叫一个大啊。
征南将军被调到江汉主持南方事务,不能再散养在西南国境线上了。
林遇鹿留在广泽城和顾白果好好亲近亲近,据说这是顾姬的意思。
廖文元、李百川、廖县尉、袁毅心去肃州,李百川去接替他爹的位子,廖文元去接替镇西伯的工作,廖县尉去肃州的供销社坐镇,袁毅心去救一下镇西伯,同时会一会那邪神。
张徐行回荆州去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乌元林看了小红书上的传讯,面色阴沉地问石嘉容。当然以他的黑鸟脑袋,面色一直都很阴沉就是了。
鱼闯和连飞舟两师兄弟凑过去看了小红书,也脸色不善地看向石嘉容。
“你口口声声说让我们对张徐行多加防范,又带着我们做了那么多针对他的布置,结果他却不来了?”
石嘉容也是咬牙切齿,“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种事谁能想到?无非就是我等棋差一招,被他看破了而已,你们这么着急干什么?”
连飞舟捋一下嘴角的肉须,仅仅棋差一招,你却连“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到底是谁更急?压力有那么大吗?
是的,压力很大。
石嘉容的师父,就是那个叫陆安的。
堂堂元婴修士,被张徐行在两刻钟内搞得身败名裂,耍得团团转。之后张徐行和他动手,处理他仅用一招,真的就一招……
那可是石嘉容的师父,石嘉容作为陆安的亲传弟子,自然是早早就知道陆安的真正面目的。
正是因为他清楚陆安的为人和实力,所以知道陆安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存在,在当今世上又能处于何种地位。才越想越觉得,张徐行的恐怖。
他真的没有多少直面张徐行的勇气。
乌元林、连飞舟、鱼闯三妖王,都是离“得道”仅一步之遥的存在,自然能“闻见”石嘉容的情绪,知道石嘉容并不是故意的。
那心里可就犯嘀咕了。
石嘉容指使他们做的布置,是厉害到他们这些妖王看了都能倒抽好几口凉气的程度,只凭这点,他们就已经把对张徐行的重视度拉满了。
结果现在还没碰面呢,张徐行就已经赢了他们一次,更是坐实了这印象。
此子竟然恐怖如斯!
已经失了不少和张徐行拼斗的心气。
“瞧瞧你们那德性,我们做的那些布置都是假的不成?就算张徐行逃过一劫,来肃州的可是四个,他们捆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张徐行不成?”
赖结不知道从哪出来,把自己其中一只胳膊搭在石嘉容脖子上。
“还是说,你们并不是真心帮我们,而是在利用我们不成?”
石嘉容深呼吸一次,已经调整好情绪,斜过眼去看赖结。
“我们从一开始不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吗?赖妖王,还请自重。”
“哎呦~”赖结假笑一声,那条胳膊已经往石嘉容衣领里面探了,“石道长昨天晚上,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跟妾身说话的~”
别提了,说到昨天晚上,石嘉容一半脸是怒火中烧,一半脸是后怕不已,掐了法诀旋身一指指向赖结胸口。
“啊~”赖结胸口被戳中,发出不能公放的声音,完了却舔一圈嘴唇。“怎么,石道长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术法没用出来!
石嘉容收回手指,后退几步,眼珠子已经乱颤,不得已赶紧站住闭眼。
“禄母,禄母?禄母!”
……
“大妈妈,有人在叫你呢。”禄母怀中尝试人睡的小孩睁开眼睛。
“吭吭,让他喊吧,多大的人了,遇到什么事还只会喊大妈妈,你长大了可不能学他。”
禄母是个相当肥壮的妇人,肥头大耳的,手指头有怀里小孩的手腕粗。皮肤黝黑,唯独脸上甚白,还好像抹了油一样,富态非凡,贵气十足,甚至隐隐有几分佛像。
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一身绫罗绸缎相当合身,还非常新,一看就是刚做的。不然以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今天还合身的衣服,下星期再穿,裤脚就到小腿肚了。
一双眼珠子也清亮透彻,泛着聪明劲。
只是他面有菜色,头发丝纤细枯黄无光泽。身上不说骨瘦如柴,但也绝对算不上健康。
“嗯,茶娃很懂事的,才不学他。茶娃现在跟着大妈妈每天吃得这么好,茶娃一定会长得很快很壮,不久之后就能孝顺大妈妈了。”
“吭吭吭吭吭吭……”禄母发出一连串怪异但幸福的笑声,大约是身形过于肥胖的缘故,呼吸不畅,所以笑声才会这么怪异吧。
她低头亲了一下茶娃的额头,体型差在那里,一嘴能亲完整个额头。
茶娃的神色恍惚了一下,等眼神恢复清明了,看着禄母期待的神色,说道:
“嗯,茶娃很懂事的,现在跟着大妈妈每天吃好的穿好的,等茶娃长大了,一定挣大钱回来,好好好孝敬大妈妈。”
“吭吭吭吭吭吭……”禄母又发出一连串怪笑,又亲了茶娃的脑袋一口。
“嗯,茶娃很懂事的,茶娃很感激大妈妈把我从村里带走,等茶娃长大了,一定挣大钱,带大妈妈回村里去,扬眉吐气一回。再把大妈妈买我的钱,千倍万倍地还给大妈妈。”
……
这次,禄母就没有再笑了。
鱼闯心头一震,想要靠过来,却被连飞舟一把拉住。
石嘉容叫了几次没得到回应,只能就地盘坐调息,固守灵台不让自己堕入幻境。
赖结在偷石嘉容的精和气,可不能动三宝中的神,因为一个不好石嘉容得和她拼命。
乌元林双翅抱怀,鸟喙硬是让他扯出一抹嘲弄来。
禄母再亲了茶娃的脑袋一口。
“嗯,茶娃很懂事的,等茶娃长大了,一定去建功立业,光耀门面,让大妈妈做诰命夫人。”
“吭吭吭吭吭吭!好!好好好!这个好!”禄母开心坏了。
鱼闯刚松一口气,却见那禄母,因为太过高兴,忍不住又亲了茶娃一口,顿时再度提了一口气上来。
“嗯,茶娃很懂事的,等茶娃长大了,一定去考取功名,做大官,做好官,让世上再无茶娃这样的可怜人。”
……
“然后呢?”禄母忍不住问一句。
“嗯?”
“那大妈妈呢?”
“茶娃自然是要好好报效大妈妈救命之恩的。”
……
“茶娃不做官好不好啊?读书有什么好的呢?咱们做大将军,做大将军怎么样?”
“不行呢,穷文富武,茶娃从小身子骨就弱,如果想要习武,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少钱财,那岂不是亏欠大妈妈太对?”
禄母嘴唇嗫嚅,并不出声,通过嘴唇的变化能判断,她是在不断重复“亏欠”二字。
“况且,君子当自强不息,只有做了大官,我才能匡扶正道,整治乡里,让世间再无茶娃这样的可怜人。”
禄母突然出声:“那大妈妈就不可怜吗?”
茶娃愕然回首,“大妈妈怎么会可怜呢?”
“大妈妈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连茶娃都只想着做大官,为国为民,造福一方。”
“却为什么,不能留在大妈妈身边,造福一下大妈妈呢?”
“茶娃,想离开大妈妈,对不对?”
茶娃,答不上来。
“对不对!昂!”
只是一声怒吼,一声凄苦的惨叫,五六岁小儿的精气神三宝,皆散。
“亏欠,亏欠啊!你要怎样还这亏欠!如何还得这亏欠!”
大妈妈站起,把茶娃高举,仰天张开血盆大口,双手将茶娃送进嘴里,一口吞下!
“既然你注定要离我而去!还说什么报效我的救命之恩!那就还我!还我!”
禄母流出两行血泪来。
“儿啊!我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