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母慢慢地，全面恢复了过来。她从地上爬起，用衣袖收拾脸上的痕迹，走向祝瑛菇。
祝瑛菇挽一个枪花，对禄母颔首示意，很有礼貌。
不管再怎么说，禄母曾经是山神，还是因德而封的正神。
祝瑛菇一直都是个很“规矩”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古板。
既然一开始就没有动手的话，那就要有始有终，要等禄母完全恢复了，这才开始第二场。
禄母刚巧站在祝瑛菇攻击范围之外，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
她同样年幼丧父，童年时候同样过得不好，也度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艰难岁月。她就在广泽城自然见识过这个时代里最繁华的那些东西，她还有着非常不切实际的理想。
然后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圣人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荣华富贵不能使她迷惑，广泽城里的富豪要多少有多少，不用加她一个。
贫贱困苦不能使她动摇，她自尊自爱，冰清玉洁，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就像她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功名只在马上取。
权威陋俗不能使她屈服，谁说女子不如男？这是比“不撞南墙不回头”更高一层的觉悟，叫我以我血荐轩辕。若世上没有此路，就由我踩出来！
如果让她见到写《女诫》的班昭，怕是分分钟就要变成杀人凶手。
于是，祝瑛菇成为了楚国唯一武状元、楚国唯一女武官、翊麾校尉、祝家军统领。
那么，禄母不明白啊。
是自己对孩儿们的教导不够吗？是自己对孩儿们的关爱不足吗？是自己给孩儿们提供的帮助太少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孩子们，没有一个能长成祝瑛菇这样呢？
“天哪，天哪！”禄母仰天怒吼。
上天不公！
现在唯一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就只能是上天不公了对吧？
对，也不对。
对的地方在于，上天从来就没有公平过；不对的地方在于，那如果上天不公，你难道就只能认命了吗？
毫无悬念，祝瑛菇是不认的！
【失道王·叁】
志以发言，言以出信，信以立志，参以定之。志言行三者具，而后身安存。
这Buff来得毫无预兆，但这熟悉的力量一涌上来，祝瑛菇也不管它合不合理了。
挺枪就冲！
巨大的猪妖脑袋从华丽衣袍里探出，再向下一斜，山一样的猪妖躯体就螺旋着拱过来。
祝瑛菇眼皮一跳，靠变幻体型来缩短距离的吗？
现在的禄母几乎是侧卧在地上，脑袋已经到了她面前，之后不管自己怎么躲闪，都在她的啃咬范围之内。
变大，确实非常了不起。
那就不躲了！
【失道王……】
禄母一咕噜滚开，躲过祝瑛菇的攻击范围，四条腿在地上一弹，稳稳当当站住。
她察觉到了！
于是禄母张大血盆大口，深吸一口气，摄来众多石块，在口内旋回加持妖气，变为毒烟毒砂，朝着祝瑛菇喷吐而出。
祝瑛菇屈指弹一下腰间的翊麾校尉腰牌，清脆的金属声鸣响，震开了冲击而来的毒障。
国运。
没有弓箭在手，祝瑛菇对付这种体型巨大而且还有智慧的敌人，只感觉无从下手。
那想一想吧，如果是张徐行……
祝瑛菇转身，撒丫子就跑。
对啊，打不过那还打个屁啊？
“昂！”禄母大吼一声，祝瑛菇只感觉身上重力陡增，而且越往外走重力越大，只能止步。
地动山摇，猪妖刨了两下蹄子，然后发力冲来。
那祝瑛菇出第二招。
她挥手撒出一刀符纸，禄母谨慎止步，定睛一看，双眼用力一瞪，那符纸居然凭空自燃，几乎瞬间就成了灰烬。
但回应了祝瑛菇召唤的英灵，即使没能抵达此处，却扔了一张弓和三支箭给祝瑛菇。
乾坤弓，和忠义孝三箭！
运气不错，摇到李靖了！而且是有乾坤弓的那个陈塘关李靖！
祝瑛菇拉弓如满月，第一箭，忠箭！
她身为翊麾校尉，楚国摄政一手提拔的心腹，自然是早有报答的念想的。虽然目前来看，公主想要的报答和她自己想的报答，好像是有亿点点出入。
箭矢射向禄母的眼睛！
“蓬！”忠箭被禄母偏头用獠牙抵挡，直接爆碎成碎纸片。
禄母她因功德成为山神，是有正经道人告祭天地，天道认可的。结果当初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和那些贵人，仅仅只是贪图长生，居然陷害污蔑于她。
这种货色，也配她的忠诚？
祝瑛菇射出第二箭，义箭！
公主为难时，是她率先前往工坊，抛头露面，替公主打开和理顺局面的。
之后几年因为各种龌龊，那天虽然被欺骗去了大霖镇，但在路上遇到鸦天狗时也是直接就动了手。
而如今统领一军，也并非单纯的只是因为父亲的期望。更多的，还是担心曾经的叔伯们过得不好。
够不够义气！
义箭射断了禄母的獠牙、左前腿、直插心口，但终究只能堪堪扎进去。
光凭跟随禄母的大妖王们就能知道，禄母也是有点义气在身上的。但这种小义，在国家大义面前，就实在不怎么够看了。
至此，禄母该做殊死一搏，依照**，去和祝瑛菇拼个同归于尽了。
但祝瑛菇搭好了最后的孝箭，依旧拉弓如满月后……
禄母被那箭矢的锋芒所震慑，居然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箭矢一闪而没，正中老妇人胸口，直至没羽。
三米多高的老妇人愕然低头，看见自己胸口插着的箭支，支撑不住，往后倒下。
【好暖和啊……】
好像回到了数百年前，还是在张教头家的猪圈里，有个不满岁的婴孩被扔到了她身上。
那婴儿胃口不是很好，只是稍微吃了两口就饱，伏在她心口安稳地睡着了。
后来，后来呢？
张教头一不注意他，他就往猪圈爬，坐在地上对着她傻笑。
他会说的第一个词，是“禄禄娘”，因为总有小孩取笑他，所以学得很快。但他不懂，也不在意。
他会走路了，开始往猪圈里扔各种东西。
他长高了一些。
他带回来了第一把猪草。
他能清理猪圈了。
他开始喜欢和自己说话。
他开始读书，知道了什么是六畜。
他不知道用了何种方法，找到了那些有稀薄灵力的猪草。
……
如果，如果那天凌晨，她没有跟着张五斤出门，或者和张五斤一起回来了，或者不做山神做个普通的保家仙，或者……
只要一直呆在他身边……
【啊，原来是这样吗？】
禄母想起来了，那个妇人，那祝瑛菇的母亲，那个像头怂猫的女人。
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是纯粹的米虫而已……但她一直呆在祝瑛菇身边。
【原来，是这样吗？】
世界并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但孤独可以，坚强，也可以。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咳咳呵呵呵呵……”
如果当初，张五斤和她说那些话，告诉她他的“方”时，自己给他一个大嘴巴子，那该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