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泽城,万人空巷。
哪怕祝瑛菇中了状元那次,哪怕是上元节,都没有过这种场面。
唯一能和今天的曲江池相提并论的,大概只有楚国立国那一天的朱雀大街了吧。
和上次不同,这次的城墙也好,芙蓉园也好,曲江池上也好,都没有兵士和武备的踪影了,地方全都出让给了百姓。
毕竟在林遇鹿面前,什么人数什么布置什么武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只有在这个时候,张徐行才能真切感觉到,自己身处的世界,其实是高武。
甚至就连上次用过的浮岛,规模都缩小了不少,因为有许许多多的官员、贵族,他们压根就不敢出现在林遇鹿面前。
有意思吧?他们在怕什么呢?
林遇鹿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对无辜之人出手的,这已经是楚国百姓的共识了。你看那些挤满了曲江池沿岸翘首以盼的百姓,他们为什么不怕呢?
“哦!”海潮一样的动静从人群中发出,所有人转头看去。
林遇鹿今天没有着战甲,没有持兵器。甚至刮了胡须,难得地束了发戴了冠,还穿了长衫,还是红衣玄纹云袖衫。
当真是翩翩公子……不对啊!
国子监监生,以及无数读书人,看了林遇鹿之后,纷纷低头审视自己……
凭什么!一个杀人如麻的武夫!穿了文人衣裳,居然会看上去比他们还合适?
你难道不该像楚公还有张徐行那样,是脱了盔甲后底下的肌**隙能夹死老鼠的那一款吗?
林遇鹿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地,踱步而来。
城墙上,有群早就挤在那里的小太监,解开手上长卷的系带,巨大的图画展开,正对着曲江池,铺挂在城墙上。
画中,是鲜血泥泞、血肉模糊、尸横遍野的战场。
书生打扮的少年人,从山高的尸堆上,双手持刀,带着满腔怒火和一脸怒容,正飞扑而下冲击已经胆怯的敌众,血溅十步抽尸踏骸。
那是林遇鹿所在村庄被毁的后一个月,林遇鹿简单整备和训练之后,以练气初期的修为,带着不到五十个残兵剩勇,正面击溃、全歼,两百倭寇。
芙蓉园中,假山之上,挂下第二幅画像。
朱雀大街,行人们挤在道路两旁,让一支由一个少年骑士领头的队伍前行。
此时的林遇鹿,脸上已经再没有丝毫稚气,眼神古井不波,背着车轮大的巨斧,骑着一匹略显高大的战马,昂首挺胸而走。
跟在马匹后面的汉子们,浑身浴血,伤的伤残的残,手里拿着的家伙都不能称作武器,许多连农具都算不上,铁器更是少得可怜。
但每个人脸上都充斥着骄傲和大仇得报如释重负的解脱,盖因为,他们腰间都悬挂着一个圆滚滚的布包。
而最后几批马后边,还拖着一大串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将地面漆成一片猩红。
那是林遇鹿在南边已经成了气候,当朝堂之上出现许多奇怪声音时,公主召见他到广泽城来“述职”。
这人头滚滚!就是他上交的成绩!
曲江池上的浮桥上,竖起长杆,挂上第三幅画像。
同样还在朱雀大街上,身形还相当消瘦纤细的少年人,背着分成两截的三尖两刃刀,满身鲜血满身伤,在将士们的簇拥下,单膝跪地。
公主亲自捧了铁甲送给他,嘉奖他大胜而归。
那是上次“述职”之后,三千兵士,由林遇鹿率领,沿着海岸线,从北往南一路杀下去,斩敌,六万!
而就在这受赏之前,就在广泽城外,林遇鹿还亲手,用两百俘虏,告祭天地、社稷、冤魂!
这是张徐行当初画下的那些吗?
不是的。
曲江池中心浮岛上,公主亲自解开绳结,最后一幅画像抖落展开。
画中,被封为猛男的林遇鹿,带领楚国海军,倾巢而出,剑锋直指倭国。
所向披靡、犁庭扫穴。
遇见了敌人,杀!遇见了妖物,杀!遇见了神佛,杀!遇见了平民……
杀!
整个军团,好像是铁铸的机器一般,彻彻底底地,将那个国度,清理得,干干净净!
而此时,林遇鹿,已经走到了明心镜下。他看着眼前的画像,眉头一皱,明心镜上也出现一个身影。
穿着此时正坐在公主旁边的常司空同款衣物的张徐行,然后转瞬消散。
?
围观群众们疑惑不解,这关张徐行什么事啊?
而林遇鹿,已经整理好思绪,和镜中那个自己,一齐向公主施礼:“草民,林遇鹿,参见摄政殿下。”
围观群众们看看林遇鹿,看看明心镜,再看看林遇鹿。
此时的明心镜,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异一样,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照出来的林遇鹿,和林遇鹿本人,除了没有像寻常镜子那样镜像翻转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哗!”那不管之前有没有提心吊胆,有没有深信不疑,有没有紧张有没有坚定,此时此刻,所有百姓,都是真心实意地发出欢呼。
林遇鹿,还是林遇鹿!
黄瑾,熟悉的人啊,和林遇鹿见礼之后,也走进了明心镜下。
围观群众里有稀稀拉拉的嘘声,前排有胆子比较大的直接就替大家伙开口了。
“黄侍郎,如今世人都知道,你喜爱华服,那为什么你明明想要穿华服的,却还是穿着这么朴素的一身出来?你这不是虚伪吗?”
现实里的黄瑾面色温和的回答:“礼不可废。”
而明心镜里的黄瑾,恶狠狠地瞪了问话的那人一眼,又得意地看向林遇鹿,好像邀功一般。
……
懂了!
“哗!”百姓们再度发出欢呼声。
对啊,黄侍郎喜欢华服,明心镜也告诉大家他喜欢华服,但他也知道轻重,在这种场合还是穿了一身素出来。
那等会明心镜里照出来,林遇鹿如果有什么问题了,那又怎样?林遇鹿那么想了,但他没有那么做啊,这有什么问题?
继而又惊觉,终于体会到了佛门把这明心镜拿出来的用意,和其中的“良苦用心”。
“好秃贼!”
“秃驴该死!”
“圆心秃贼呢?出来解释一下啊,佛门此举是何居心?!”
维持明心镜运转的和尚们,瑟瑟发抖。
“解释!”
“出来解释!”
“伐山破庙!”
……
“幸好我楚国翘楚,都是知行合一……”
最后那位想要夸一夸的兄弟,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对,袁毅心和张徐行确实是知行合一没错。但就他们那个德行,真的没问题吗?
所以,黄瑾这种“礼不可废”,似乎还更加妥帖一点?
对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于是所有人看向林遇鹿的眼神,马上就变得宽容和宠溺了起来。他还是个孩子,就算有什么错,那也能改对不对?
而乖宝宝林遇鹿,直接对公主行礼:“谢殿下厚爱,草民,羞愧。”
哗啦啦的掌声响起来。
对了对了,对头了,就这样,就这样一直保持下去,今天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甚至经此一事之后,林遇鹿的前程,可就非常光明了啊。
什么身败名裂,纯属子虚乌有,完全是无稽之谈!
黄瑾在一边面色如常,但镜中的黄瑾却酸了,“厚爱?错爱才对吧。”
……
众人看向黄瑾。
黄瑾,面色如常,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别问,问就是礼不可废。
于是大家又看向上方的公主。
公主招手,朱达捧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身衣物,一面锦旗,一张圣旨,一枚印玺,一个腰牌……
是一个爵位。
“如果完全按照中郎将的设想,半月前的那一战,该是你率领我楚国海军,将倭奴,亡国灭种。”
“杀掉所有倭人,杀掉岛上所有神灵,征服岛上的妖怪,将那片土地清扫干净之后,彻底并入我楚国疆土。你,借此可以封爵。”
“他连封号都给你想好了,就是猛男;你的印、信、器、仪,礼部都已经给你备好了,就等着你凯旋。”
公主殿下把那枚印玺丢回托盘里,让朱达带下去,“我记得,你不是张徐行那种会心慈手软的人啊。”
围观群众回想一下刚才公主殿下说的内容,再对照一下他们所知的张徐行……
?
??
???
到底是谁在传中郎将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啊!
明心镜里的黄瑾又在嘀咕了:“这不会是那姓张的自己做不到,所以指使林遇鹿这么干的吧?”
……
一针见血,一语中的啊。
围观群众们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真相了。
而混在围观群众里的那些大家族大贵族,还有武将世家的人,看向林遇鹿的表情,就微妙了。
“竖子不足以为谋!”
嗯,还是明心镜中的黄瑾,还是他一下子就说出了大家伙的心声。虽然现实里的黄瑾就只是站在那里风轻云淡,而且好像和常百药一样做了叛徒偏向公主。
但此情此景让世家大族们觉得,他果然还是自己人。毕竟思维方式这种东西,它不同就是不同,掩饰不了的。
“好了。”公主挥袖,控制住场面。
“黄爱卿,你们开始吧。史官,校书郎,记录在案,务必保证此次奏对绝对真实,之后传遍我楚国也绝对统一。”
“我楚国的子民们,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有目共睹,你们就好好看,好好听,好好学。尤其是那些想要考大学的书生,现在就有人在给你们做参考答案了。”
说完,又看了黄瑾一眼,“而且还是两份。”
黄瑾,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来。
上面几个大字,通过明心镜,让所有围观群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楚国第一次全国统考试卷·策论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