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袍子裹住身躯,显得有些陈旧,不过,除开看似破烂的边缘,整体却十分整洁。
一只手中拄着手杖。
菩提想起博士年老时的那根手杖,最初定格的画面历历在目。那一根手杖似乎仅仅被用于支撑,是博士从哪里随手拈来的一根木棍,在她按照名单搜寻零件时就有所猜测——这一个角落,或是那一个角落,博士在某个过去的瞬间突然发现自己已不能平稳地行走,便权宜般地从边上拿来这样一根,用作辅助工具,也可能是无意之间——如果是博士的话,应该就会这样对待业已衰老的事实……
而这一根,显然要特殊一些。
不是随意取来的木棍或是树枝。长短适中的直径,边缘圆整宛若仔细削成,底端做成不锐利的尖头,仿佛别有用意;材料,恐怕是不易腐朽的木材,暗暗地呈深棕色。
很有秩序般的——
一刹那,菩提感到了一阵身体的悸动。
……是体内齿轮的颤动吗?
感知到了什么似的,内部构造下意识地有所反应。
不。是……那人的目光。
自然而然投来的,无意间却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的……目光。
那人只是淡淡地平视着菩提和博士,然而,使菩提受到了莫大的触动。
分解和……重构吗?
脑子里立马蹦出了这两个连自己也不知所云的词。
不,不是的。那种目光。好像是在把人当作……
或者视之为……
无法明白。
不过。令人在意的事情毕竟还是——
他竟是如此的年轻。
服饰也好,气息也好,给人的印象无不导向一位老人的形象。
就如同博士原来的样子。
就如同博士,一个多礼拜前所是的那个人。
——莫非,他也使用了博士的装置吗?
豆芽般的小小猜想。
菩提以探询的眼神望向博士,博士像读懂了她的问题,微笑着轻轻摇头。
无法理解。也许,正是因为刚刚诞生,她的常识尚未完备,需要复加塑造吧——
常识,像蛇形般前进。
咔嚓咔嚓,在菩提的眼里。
现在,问题则是——
【或许我并不应该插手此事,不过,事到如今也不能袖手旁观。】那格外年轻的男子说,露出天然洁白的牙齿,【一想到这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顺便以此为名实现他们的计划,我就无法不加干涉。所以,请让我和你们同行。】
【请问阁下如何称呼?】博士问。
【叫我医生(Doctor)就好。毕竟他们都是这样称呼我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说。
【医生……】博士重复了一下这个名称,笑了起来,【呵呵,世上竟有如此巧事呢……果真是同行。】
既像是说给菩提听的,又像是为下面的话作铺垫。
【我是博士(Doktor),叫我博士就行。】
博士伸出手去。
医生露出了稍许讶异的神情,但还是礼貌地与博士握了手。
【这位是菩提,是我的侄女。】
【原来如此。”医生点点头。“您好,菩提小姐。】
没有什么倾向的,然而很令人觉得亲切的语气。
菩提也与他握了手。
【时间紧迫,事不宜迟,】医生干脆地说,【还是先去事发地点吧。】
十分钟之内,便赶到了D触足的入口处——即博士和菩提进入上温顿的地方。
却物是人非。
两个原本恪尽职守的守卫机器人摊倒在地,其景象惨不忍睹。铁桶似的身躯触目惊心地变形,组成部件七零八落地撒在地上,两个圆锥形帽子连同头部,各自东西地掉落在不远处——似乎是滚过去的……?
肢解,分尸,尸首分离。
周围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一些下温顿市民,在看热闹。不过谁也不敢上前一步触碰机器人的遗骸,因为这毕竟是上温顿的东西,而且是代表着官方力量的守卫机器人,一旦碰触,不知后果何如。
博士弯下腰去检查破碎的残骸,医生也蹲了下去。
【哦,你也懂得机械吗?】博士好奇地问道。
【懂得不多。】医生说,【不过修理还是可以的。】
听闻后半句话,博士睁大了眼睛,饶有兴趣地盯住他,道:
【这……也可以修好吗?】
【具体要视毁坏程度而定。我还要先检查一下。】医生手上检查起一个方块状零件,【但我的直觉上感到可能。】
【是吗……】博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很想和你打赌,然而还是算了。】
【……】
两人各自作起检查。零件,从一人之手传到另一人;各个部位也是,传递时两人就仿佛端着菜肴一般。却有条不紊。
过了些许时候,菩提抱着一个检查好的机器人的头在好奇地观察着——医生正眯着眼睛往一个躯体的孔洞里看去——
【煤导槽还完好……能源池……也是……以及主要驱动系的齿轮……损坏也并不多。】他放下了躯体,以淡淡的口气说道,【我想,大概是能修好了。】
【这边也检查完毕。】博士抬起头道,【……尽管修理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知道损坏的程度,原因也差不多出来了。】
【嗯。】博士点头赞同。他突然提议道:
【不如这样,我们各自把这次事故的原因写在手心里,然后同时亮出来,看是不是一样——如果是一样的,那正好相互印证了我们的想法。】
医生接受了博士的提议。
两人沾着守卫机器人体内的煤灰,分别在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博士请菩提充当见证人,让他和医生同时亮出手心。
亮出的那一刻——
只见博士的手心里写了一个“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