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回想起那一次的经历——
就是所谓的“其他的情况”。
那天夜晚漆黑一片,那户人家没有煤油灯,在微弱的烛光之中婴儿呱呱坠地。不知为何,新生儿掂量起来似乎比一般的婴儿要轻。医生按照惯例将婴儿倒提起来拍打,却发现他的哭声无比孱弱。该不是一个哑巴吧——医生靠近了烛光,将婴儿正转过来,然后下意识从他张大的嘴中望将进去,竟不禁吓了一跳。那婴儿的咽喉处竟好似堵塞——不,应当是完全闭锁。但鉴于他仍然能够呼吸,所以想必气管并未闭塞,不过食道——医生再度将婴儿倒转过来,望去,竟发现曾经为泄殖孔的两个分化器官亦同样闭塞;不,甚至说是并未发育也不为过。医生顿时心生胆寒。难道说……暗地里的猜想让他震颤。他从未见过如此的病例。假如是这样……这怎么可能呢?但医生无法想到其他的可能性。事实只可能如此。黑暗中震撼的婴儿家人对医生迟迟不剪脐带而感到诧异,走上前来道:【医生,需要帮忙吗?】说罢递来剪刀。医生将剪刀推开,道:【不,不要。】家人更加诧异。然而医生于短时间内已想好了办法,说:【把我的刀拿来。】【……刀?莫非还要进行手术吗?】【我想是的。】医生说,【还有我的工具袋里的线和黏胶……请快些!】医生低下身子在母亲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烛光之中母亲的眼睛蓦然睁大了,然后流出两行泪水来,点了点头。……片刻,家人退到一旁,看医生执行他的手术。两个多时辰过去,医生直起身来,衣服上染上了几点血污。医生抹去手臂和脸上的血水,沉静道:【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能分开了。】听闻,家人先是迷惑,然后发出了惊呼。
从今往后,他们成为了完整,成为了完整的一体。婴儿由于先天缺陷并没有从食道到直肠的部分,即是说,并没有消化系统。他的体内没有空洞,他是对外部封闭的一个人。因此他没有能力从外界吸收营养,以他一人绝不能存活。因此,才需要将他和他的母亲联系起来——抑或是保持原来的联系,通过脐带和子宫传递营养,就如同在子宫里的样子。他们仍然是一体,因为母体的营养摄入,子体亦能够存活。唯有如此,才能拯救子体。医生用线和黏胶将胎盘固着在了子宫内,将脐带加固。从此他们将永不分离。医生静待着孩子长大。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孩子应该长大了吧——医生此刻如是想道。前几天路过那个村子时,医生似乎还瞥见了那对母子的身影。孩子虽然因为营养问题,长得不是很高,但总算是存活下来了。他们手牵手站在那里,之间以脐带相连——那是他们最为重要的维系。
因为他们是一体,外界对他们永远是外界,而孩子是母亲的内部。
所以他们保持完整。
“小心呀,不要让你的体液洒出来——”医生又想起了这首歌谣般的语句。没有想到,那对母子是如此完美地诠释了完整性。
医生走出了宅邸。
那个男人最终还是没有为难他。
以男人的财势,若是强要医生留下,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正如他令他的女儿留在人世,也并非不能实现。
不过,男人还是意识到了他所作所为的意义,强行为女儿延续生命的意义。实际上已没有生命可言。
即便是那种权势财力的重压,也无法抵消历程(Program)。
他不仅使他的女儿死后犹生,还使她承受着本不应承受的痛苦(Agony)。
那对于自然进程的强制逆反,无可避免地导向了畸态(Abnormal)。
如果这就是他对女儿的爱的话——
男人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一厢情愿的爱是多么的可憎。
所以,他让医生离开了。
然后掩面坐在床边。
【入殓吧。】从指缝中颤颤漏出了话语。
……医生低头渡过石质的门楣。
远处,一个在山洞里面壁沉思七年的人下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