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两旁的长灯灭了下去。
无数冰剑从虚无的空间中伸延，要将那奔赴向光明的少年刺成筛子。
楚临渊脚步轻挪，凭借着本能闪躲那些黑暗中斩来的道光。
及至出口，雪剑刺破肌肤的声音骤然响起。
楚临渊一声闷哼，下一刻，那剑直取胸口，楚临渊将鞘中剑刃推出，“叮当”之声便骤然炸开在洞中。
他的身影被击飞了数米，却正好被推出了洞外。
西方的天际，正在云海中下沉的夕阳仿佛被溶化着，太阳的血在云海和太空中弥漫开来，映现出一大片壮丽的血红。
耳畔风声鹤唳，青草的幽香蔓延在楚临渊的鼻尖。
楚临渊抚了抚被震得发麻的手背，缓缓调息自己的气息。
许久，许久。
楚临渊才将视线投向这片与记忆中大不相同的森林。
树木茂密的枝丫随着长风轻轻摇曳，沙沙声渐将天地中的寂静拂去，远方的草地上，小兔拿着手里的胡萝卜，玫红色的眼瞳一直注视着他。
楚临渊轻动了一下身子，小兔就飞快地向视野不见之处跑了出去。
他支起身子，看向自己寒冷刺骨的手。
一条极白的细线从他的手腕处延绵，绵伸至他的胸口。
它像是一条长长的蠕虫，在不断地从他肌肤下抽走他的血液，抽走他的生机。
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楚临渊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下。
在他拔出剑刃的时候，这怪异之物就从剑刃蔓延上了他的身体。
这应该是青女遗留的陷阱……为的就是不让他人活着将这柄剑带走。
看来那神秘女子说的并没有错。
·····
暮下的起源山似是一轮将要坠落的太阳。
楚临渊蹲在小河边，呈起一弯清澈的湖水，擦了擦自己手腕。
那道如蛆的线紧紧缠绕，但他感觉到的却不似之前的寒冰刺骨，而是……一种极致的滚烫，像是经过熔岩后火红的铁铸，死死的烙印在他的手臂上，那种钻心刺骨的火辣让他无法冷静下来。
他看了看自己淤青的手腕，只感觉整个右手都快要麻木，不听使唤。
楚临渊长长的叹了口气，才发现这条小湖泊是他和鹿锦夕曾经来过的那个小湖泊，只是湖水更为清澈，波光粼粼中他的脸颊更显苍白。
他想起了那个金发碧瞳的少女。
鹿锦夕对他很好，那抹若有若无的爱意他也是能察觉到的。
可他……并不喜欢那样，或者说，他其实一直在害怕。
他尚还记得，刚刚进入水月天的那个时候，师兄师姐们都对他很好，像是将他当成最亲的弟弟那般疼爱，他也很喜欢那种感觉，有人在乎，有人挂念，他那时在想，如果以后有了名堂，他一定要好好地报答师兄师姐。
只是人心总是变的很快，从某天开始，当师兄师姐明白他不过是师尊随手带回来的玩物时，那些笑容就忽然消失，转而变成了冷冰冰的嘲讽羞辱。
他时常问，自己是不是有做错什么，才会让师兄师姐们这样讨厌他。
后来……他渐渐想明白了，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接近他的那些人也不过是带着目的，当目的变成遥远而不可触摸的存在时，他们的本性就真正的展露了出来。
可那时，他们说过的话又算是什么呢？
那些字里行间温暖的话语。
那些某个夜深人静下的倾诉。
那些玩闹开心过往，尽数都是欺骗。
他开始渐渐不敢相信其他人，他也没办法去相信其他人，因为他永远也不能知道，他人面容下的心思究竟是怎样，越去探索，就越像是踩在那空荡荡的悬崖之上，稍不留神，便会落得粉身碎骨。
或许他还会像是以前那般微笑待人，对他人的好意还是会感动甚至心暖，但他心底却一直有着一层自我保护的壳。
他也一直在探索。
探索真诚到底是什么。
可他得不到答案，或许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像是小孩子从生下来就会说谎，像是他遇到不愿承认的事情也会下意识的说谎逃避。
没有谁能真正的真诚，所以他时常会去想，那些美好的笑容，温暖的话语，其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思。
或是讨厌？或是憎恶？或是利用？
这往往会让他陷入痛苦的深渊。
可有的时候也能恰好的将他救出泥潭。
来到白家后，他从来没有相信过那里的所有人，而事实也证明，他想的并没有错，这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做法是没有错的。
直到师尊到来的那一天，他隔绝的心墙才像是刚刚为白初瑶打开，可即便是那样……他也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去想。
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树林找苹果的时候，坐在石子上看月亮的时候。
他会去想，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是初瑶和那神秘女子联手弄出的一场好戏。
每次想到这些，想到那样的可能性，他就像是千刃绞心那般难受，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怀疑她的自责，这种矛盾同出深深地折磨着他。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但怀疑像是吞噬人间的无底洞那般，他会不由自主的想要一遍又一遍的确认，千方百计的去确认。
白初瑶也总是会不厌其烦的回应他。
却仍然停止不下这种追逐。
········
夕阳之下，鹰钩鼻的男子叼着草根，催促着一行人的动作。
“搞快点搞快点，一会带回去晚了，我拿你们试问。”
穿着一身夜行衣的男子挠了挠头，道：“老大，是不是法器失效了，这……压根找不到啊。”
鹰钩鼻男子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骂咧咧道：“什么法器失效，分明就是你道行太浅，我来。”
他吐掉嘴中的草根，一把将罗盘抢过来，从衣中取出一个染血的玻璃瓶，扭开，将其中的珍贵的血液滴了一滴到罗盘上。
随后他闭上眼，口中念诵起复杂的词汇。
不一会。
五色的道光逐渐在罗盘上显现，他一声大喝，猛然睁眼。
罗盘像是网中的鱼儿剧烈的颤动起来，颤动许久，才逐渐平静。
男子看了眼指针所指的方向，又是一巴掌拍在黑衣男子的脑门上：“这特么不是能找到吗？”
“哦哦。”
鹰钩鼻男子一脚揣在那人屁股上：“哦你个鬼，还不把人都喊回来？！”
似害怕老大再给他一巴掌，男子点头后飞速的离去，几个大嗓门，便将人们聚集到一起。
暮色之下，九名黑衣人并排站立马车前，似是一只精良的部队，静听将军吩咐。
鹰钩鼻男子先是提及了好一会二当家的恩情，又再度重申此次要办的事情是多么重要，待众人大喊明白之后，鹰钩鼻男子才满意的点头。
众人有序的回到各自的岗位，上马驾车、收拾行礼。
马蹄留下的印记渐漫北方。
鹰钩鼻男子轻敲着包厢内的木板，闭目不知所想。
但马车后方传来的嘈杂之声还是让他太过心烦，他睁开眼帘，呵斥道：
“哭什么哭？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们杀了。”
车后被关押的小猫粮抱紧了她哭泣的孩子，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呵？没事，到时候出了荒山，看你们还能不能互相安慰。”鹰钩鼻男子讥讽道。
一位第一次进山的修士小声的问：“这些都是要弄去白夜阁吗？”
“不然呢？”
修士懦弱道：“可是家主不是严禁此事么？”
鹰钩鼻男子问：“收留你的是谁？”
“二当家……”
男子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那你听个屁的家主的。”
马车前方，一位黑衣修士跑了过来，急急忙忙道：“老、老大！好像就在附近。”
鹰钩鼻男子看了看手中的罗盘，这才让人将马车停下。
他缓缓踏下阶梯，看着众人，道：“切记，只要活的，不能有丝毫差错。”
“是！”
众人领命，身影如风向四周散去。
······
······
暮色更深了一些。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将楚临渊从漫长的思绪拉回。
他记起了那神秘女子说过的话。
“不能过多干涉人世，因果错乱会引来注视。”
他不清楚她说的注视究竟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楚临渊，那一定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楚临渊收起气息，戴上一块青铜面具，侧入树林。
脚步声越来越快。
忽然间，像是有什么法宝释放，周边森林显出长长道光。
脚步声也停止了下来。
一道粗犷的女声响起：“跑啊？不是喜欢跑吗？”
“现在不跑了？”一席黑色夜行衣的女子踩在那倒地的女子身上，冷笑道：“十年前，就因为不小心放跑了你，我差点死在二当家手里。”
她说着，揭开了面纱，那是一张坑洼满面的脸，右侧脸颊上，还有着一道长长的刀痕。
她一把扯住女子头发：“就因为你这种生来就该被采补的贱货，我受尽侮辱，不过没关系，之后你会千万倍的还回来的。”
骨骼噼啪的声音却在这时忽然响起。
女子一楞，下意识的呵斥道：“什么人？”
楚临渊深吸口气，平复心绪。
他走出阴影，嘴唇刚动，话语就被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个金发凌乱的女子，哪怕此刻她的脸颊上染上了些许地面的尘埃，但依旧遮掩不住那倾世的容颜。
楚临渊怎么不认得，那就是……鹿清竹。
“她是你的老相好？”女子冷笑，酸溜溜道：“我就知道这鹿灵一族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清纯，实际上……”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清澈的剑光就忽然划出，直斩向了她。
女子一掌拍出，欲震碎剑刃。
却不曾想，那柄怪异的长剑不受任何阻力的刺入了她的手心，血肉模糊。
“上品灵器？”女子扶着手腕，冷冷道：“你究竟是谁？”
上品灵器唯有天命阁那等势力之人才能打造。
此人来头不小，或是某个大家族的子弟误入，不是她能招惹的。
见楚临渊不答，女子心中警惕，话语也软了几分：“阁下，兴许我们是有什么误会，我奉白夜阁之命前来捉妖，还望阁下……”
她话依旧没说完，楚临渊便斩出了剑刃。
女子侧身躲开，冷冷道：“既然阁下如此……”
又是一剑斩来，女子躲避未及，胳膊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她终是不再犹豫，一瞬将手放向唇间，吹了个口哨。
她本想独揽大功的，但……她与眼前的少年同为登楼，他手中却有着上品宝器，她不会是对手的。
楚临渊手中的剑似握还松，毒素侵蚀之下，整只右手都快要不听他使唤了。
他深吸口气，左手迅速点在自己麻木手臂的窍穴之上。
迟则生变，速战速决。
女子眼眸异色一闪，也是瞬息就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她不再犹豫，一把将少女抓起，挟在腰间，飞速向外遁去，拖援救兵。
楚临渊脚尖轻点，亦是在林间快速穿梭。
看准时机，楚临渊伸手取箭，一瞬拉弓。
“你疯了？！”女子呵道：“你就不怕我拿她……”
话音未落，箭已出弓，掀起的风浪像是晚来的秋风，无人之地的荒凉逐被掠去。
女子自然不可能真的让这珍贵的鹿灵受伤，她侧身闪躲，却不曾想——
那一箭从头开始是个幌子！
在她闪避的一瞬，楚临渊抓住空隙，电光火石的冲向女子，他左臂弯曲，一个肘击击向女子脑袋，递剑，一气呵成地洞穿了她的胸膛。
将尚还是少女的鹿清竹夺过之后，楚临渊又是一剑斩落了那黑衣女子的脑袋，身影迅速向外掠去。
异变却陡然升起。
本是夕阳覆盖的林荫却忽然暗淡了下去，一道道弥漫着红色的符文出现在天际，瞬间就将楚临渊所处的森林封锁了起来。
楚临渊停下脚步，无数的沙沙声也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七八道黑影出现在他的周围，似在等待捕捉这条瓮中之鳖。
楚临渊看着林间的影子，没来由的想起了白初瑶曾讲过的那个四面楚歌的故事。
他叹了口气：“可我不是霸王啊……”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踏出步伐。
他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均衡。”
无声规则迅速以楚临渊为中心蔓延，整片天地好似一束小小的织网。
只是……谁是猎人，谁是网中猎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