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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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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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是不打算管那朵突然出现的“花苞”的,反正它也活不了,更不用说绽放了。而且,当你对无数次重复的“意外惊喜”习以为常之后,无论接下来还会发生何等出乎预料的意外,你都将会对它等闲视之,不再感到奇怪。这“花苞”的确很大,而且,它不止是大,它还长。事实上,单单就“体型”来说,就连巨魔芋花在它面前也会逊色不少。
“一个铁皮油桶。”这是我对它的直观印象。当然,这并不是说“花苞”像个圆柱体那样规整,只是在强调它的宽大。
和那些常见的油桶、化工原料桶比起来,这朵“花苞”要显得更为修长。它的形状看上去有点像枣核,但长径比(Aspect ratio)却枣核没那么夸张,而且它的中间部位有着明显的外凸,很像陶瓮,曲线顺滑而流畅,只是颜色却深浅不一。
离得近了,就能看出它外凸的部分有的呈深紫,有的却是淡淡的紫红色,而在紫红与深紫之间,往往又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粉白,还有的地方甚至是无色的。一眼望去,好似光学显微镜下的洋葱表皮细胞切片。除此之外,花苞的底部也很别致。一般说来,花朵的常见结构往往都是萼片承托着花托,但是这个花苞的萼片却膨大出一轮“裙边”倒扣在萼片上,这样的结构很像十七八世纪那会儿宫廷女性的蓬松长裙,被一道道钢丝圈撑着,像个台灯罩或是雨伞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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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花苞”择出来单独观察,便很容易发现它的两端要略微钝圆,有点像芒果或者木瓜之类的热带水果。它的长度大概在一米四、一米五之间,中段的最宽处要比普通游泳圈大一轮,可能有八十公分或九十公分的样子。
一个巨大的花苞,一根亭亭挺立的翠色茎秆,让这株怪花看起来又像个莲蓬。
而且……
那茎秆极为壮硕,搭眼一瞅,便知比成年人的大腿还要粗。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芜的“花园”中的形象,让我想起了石蒜科的朱顶红。这种植物有“孤挺花”的别称,可谓名副其实。不过,这株怪花不想朱顶红那样,在种球芽孢处生有叶片,只是在根部长着一丛丛嫩白如芦苇根茎的扁圆细枝,看上去像是从菊花根簇部位新发的幼苗。
“地球上有这种东西吗?”
我无法得出结论。
不过,既然它能突然出现在427基地中,那肯定是从另一个427基地中“漏”下来的。也就是说,这玩意儿是羌塘高原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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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好背囊后,我又重新回到“花园”那里了。
自从决定无视那朵奇怪的“蓓蕾”后,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就不断地回荡在我的脑海中,那种苦涩的心理感受甚至让我有种“失恋了”的诡异错觉。
为了“不失恋”,所以我又回去看它了。
看了没多大会儿,我就决定把这朵花移栽到“水立方”中去。
毕竟现在已经是冬天了,露天环境的考验还是很严酷的。
而且……
就算这处山谷四面环山,可是过于“广袤”的面积,却让它难以避免地要经历季节转变的洗礼。
尽管山谷四季的温度变化并不明显,可是,降雪就是降雪,露天就是露天。
当我能为这株怪花提供更好、更舒适的环境的时,我还是愿意提供的。所以,我要把它移栽到“水立方”中。当然,我其实更想把它挪到我的住处,然后把它当盆栽养,这也是个不错的消遣。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因为“鸟巢”其实是一连排的“633”集装箱。也就是说,这种高和宽都是三米,长度为六米的组合式活动板房,其高度并不足以容纳这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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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做就做。
拖延症我是没有的,行动力我是积极的,反正现在我也不忙。下雨天打孩子么,闲着也是闲着。
这株怪花……
高,那是真的高,大,也是真的大。
仅就身高而论,我虽然算不上高大威猛的那一类,但这是以篮排球运动员的体型为标准来算的。事实上,从中学开始,我的身高就没掉出过班级前三。但是,当我踮脚抬手朝上摸的时候,甚至还没够到“花托”的位置。如果以史书上记载的诸葛亮“身长八尺”作为参照标准,加上我的臂长,扣除头部和脖颈,我很轻松就能摸到两米三四的高度。
所以,我估计这朵花最少有四公尺高。
嗯……
一株四米高的草本花卉?
好吧,这种东西也不能说就不存在。
园艺花卉中有种叫做“悉尼火百合”的品种——就是矛花(Gymea Lily)——的确能长到这么壮观。但是,矛花——或者说“盖米亚百合”——它的基部生有大丛大丛的叶片,形状很像剑麻(凤尾丝兰)叶片,而这朵花基部位置没有叶子,只有些像草芽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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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清理“花园”里残存的积雪。
就掘土功能来说,登山镐要比鹤嘴锄有效得多,尤其是在土石夹杂的土壤环境中。
令我意外的是,这朵花的根并未扎在泥土中,而是贴着表层土壤、顺着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横向延伸,犹如雨林乔木的板根。
它甚至还特意避开了贴近泥土的那部分积雪!
这部分积雪因为处在最底层,受“地气”回暖的影响,已经融化,混着板结的表层土壤,弄出了像冻土一样的一层“胶泥”,又湿又黏。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
这株花的根系也很弱,延伸范围只有不到五个平方,而且,它最大的根还没有巴掌宽,厚度甚至还不到一支2B铅笔的一半,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如此孱弱的根系竟能撑起那么壮硕的身躯。尤其是它那独具特色,但又纷乱肥硕的肉质根,直接让我想起了宿舍阳台上的那盆蓬莱松。
蓬莱松肥大的肉质根很像一条条“营养不良”的浅棕色“白萝卜”,中间往往还夹杂着一团团如同麻线般的月白色细根。
甚至……
有时还会附带着出现一些像面条般的棕黄色筒状条带,那是空了的肉质根。不过,这棵花的须根倒没那么乱,而是缀着一个个小珠子一般的微型块根。
这一点,倒是更像沿阶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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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研究所去野外基地前,我宿舍公寓的那株蓬莱松株高已过八十公分,被重新安放在一个胸径43公分、高35公分的白陶盆中。
这株蓬莱松陪我度过了五年的大学生活以及五年的实验室生涯,直到我去了“外野站”驻点。
可以这么说,是我把它从一株株高十五公分的孱弱幼苗养成了株高八十公分“参天巨竹”。尽管我现在无法获知那株蓬莱松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但按照林大毕业生的传统,新入住研究生公寓的学弟肯定会打理好它的。当然,搬过来的新人究竟是不是学弟也不好说。毕竟,在我离开研究所去外野基地前也听到过“来的是师妹”这种小道消息。
“是有几个保研的新人要来咱这实习一段时间。”
一个师兄如是说到,但他着重强调了那几个人的专业方向是园艺花卉,和林草关系不大。
“我听老丁说过,也打听了一下,人家来不来咱这里还两说呢。”
前年刚来的学妹撇了撇嘴,先是强调了一下本小组的寒酸处境,同时又对本小组能吸引优秀新人加入的前景表示怀疑。而老丁的则是PM,也就是我所在的项目组组长,主要工作是向上面争取科研经费,开会定调子,协调上下行政事务的对接。他的话基本可以看做提前通知。
“那几个人可不一般,打进咱校门,人家就是一个宿舍的。”以前带我的学姐作了补充,她现在是小组副组长,偶尔也会客串一下“外联干部”,为研究小组招新拉人。但无论如何,马上就要参加驻外考察的我,和这几个新人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那盆蓬莱松了。对此,我只希望,要是那几个搞园艺花卉的小师妹真的搬到我那儿住了,能在照顾自家月季杜鹃山茶花的时候,抽点时间帮我把那株蓬莱松打理一下就好了。这样我也好把它传给下一届进组的学弟学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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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还是没能把这棵怪异的花卉弄到“水立方”中去。
路太远而花太重。
我以为那朵“怪花”最多也就两袋大米的分量,而且是那种十公斤包装的大米。但是,这朵“怪花”最少有两袋五十公斤包装的大米那么重。
不到八十米的距离,足足耗费了我半小时的功夫,这还不算缠防尘布的功夫。
顶着硕大的太阳,我边抱边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朵“怪花”弄到了“鸟巢”前的遮阳棚里。
遮阳棚不是用来乘凉的,而是我放干柴的地方。
一垛垛的劈柴码放的整整齐齐,看着就让人高兴。原本,这里应该是个水潭,但不知为何,地势较低的那边却出现了一个一丈多宽的豁口,所以也就存不住水,变成了苔藓斑驳、枯草成堆的碎石坑。但是现在,缺口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柴火垛。早先破败的石坑也成了我烤红薯、烤土豆的地锅,积了一层厚厚的碳灰和未燃尽的木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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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上重新调配的营养土,并用劈柴围成花坛状,我又把在绮丽(Crater)地裂里捡来的那兜矿石一股脑地倒在了这株怪花周围。
“雄黄、锰铝榴石,红宝石矿,嗯……这样就有‘造景’的意趣了。”我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毕竟,想在427基地内养上一棵植物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事实上,不只是活着的植物,甚至是那些水分含量偏高的植物组织,都无法在427基地内长时间留存。更不用说是这种活着的植物体了。
其实,我能发现这一点,纯粹是个意外。
鸟巢的位置是个地势偏高的山坳,在这个山坳的更高处,则是满布观叶树种的山坡,看叶片结构多是像黄栌、五角枫一类的东西,只是高度有点超标。
这些比山毛榉还要高大的乔木经常会受到“山风”的特殊照顾,被弄得枝叶狂舞、东颠西倒。我就见过一棵断成半截的洋白蜡(红梣)落入427基地后,没用半个月就干的能当劈柴烧了,而那半截树身可是有水桶粗的。
“祝你好运,小宝贝。”
我不确定这株植物能在基地内存活多久,虽然我希望它能一直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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