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pter 3rd. 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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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7 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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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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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佩兹人把“罗纳多策(rhone doce)”叫成“多隆(docerone)”,显然是二者在发音上一致。不过,我在地图上把“rhone doce”标记成“排箫山”,却是因为当地地形。事实上,我觉得洛佩兹人对“罗纳多策”这片丘陵地的称呼极为形象,因为“doce”同样能表示数量,就是“一打(dozen)”;而罗纳(rhone)和罗内(rone)都能指“雨水槽”。
相比之下,我也更倾向于使用“docerone”这个称呼,因为这个读音正好对应“多隆”的意象。
多隆。
非常多的隆起。
总之……rhone doce就是一片连绵不断的低矮山丘,这些山丘高不过两三百米,一个挨一个的次第展开,然后在交错处形成一条条宽阔的沟谷,沟谷犹如屋檐下方的集水沟一般,把山上的来水汇集到山下的布莱肯河里。这也是我把“多隆”标记为“排箫山”的原因——如果忽略山丘的存在,只看那一条条的宽阔沟谷,整个“罗纳多策”正如同一把排箫。
“米什(Meeshee)就是rhone doce地区最为开阔的一片土地,它周围有七座丘陵,整体形成了一个弓背的样子,对面就是布莱肯河。出山的时候,既可以骑马坐车走正式的大路,也能徒步抄小路走废弃的河道,算得上交通便利。”
我对米什这个地方的印象非常之好,它简直太适合作为一个家族的“根基之地”了。山水环绕,以山为界,以水为池(护城河),这就是天然的屏障;四周排水便利,内部地势平坦且开阔,这就是适宜耕作、可供生息繁衍的沃土。事实上,米什就是“完全体的瓦莱”,我对瓦莱的改造也是按照“依山傍水、枕岭臂江;襟流怀溟,负地(指作为核心的山谷)控蔽(指远离谷地的外围山林水泽)”这个思路来的。
然而……
米什还是被水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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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听弗利兹讲述弗雷姆家族逃离洪水的往事时,我是很不解的。按理说,像米什这种地方,即便是有防灾应急的需求,最多也就是考虑一下山火的问题,再不济还能加上地震,这也就足够了,因为即百便是泥石流,也无法冲垮整个米什,哪里轮得到“洪水”来作威作福。可是,米什正是毁于山洪引发的河水暴涨和山石垮塌,以及之后洪水退去后泥沙淤积。
我并不怀疑洪水的真实性,这种“天灾”不可能是人为的。无论多么强大的魔法师,都掀不起一场足以泛滥数十平方公里的水灾。而且,那些能使用“禁忌魔咒(tabuspells)”的魔法师也只活跃在说书人的故事里。至于“天雷降世、地火焚城”这等传奇手段,更是只能在神话传说和英雄史诗中听到。所以,我很确定,弗利兹经历的洪水就是一场真正的水灾。
灾难是真实的,那必然是有原因的,而我最初却忽视了弗利兹提到的另一个要点。
弗利兹认为:米什之所以会被洪水淹没,主要是因为“垮塌的山石堵在河汊口”。
起初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弗利兹用词不谨慎,把“堵塞河道”说成了“堵塞河汊”。然而,如果弗利兹的描述精确,真的是“河汊被山石堵塞”的话……那么,月华、月蛇、斯帕拉辛、弗雷姆伯爵、布里姆堡等等,这一切的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若是如此,我最大的疑惑首先就被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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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奇怪,布莱肯河里的Aquarius(月华)到底从何而来。
如果弗利兹的说法可以采信,那就“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了——它肯定来自于山间的深涧或者小湖。而且,此时肯定有一只“待产”的月蛇发现了它,准备在其中产卵。
古蛇“产卵”,不是说直接把“受孕成功且已孕育成形的‘受-精-卵’排出体外”就行了的。它要像一个雕刻家(③)一样,从头开始一点点雕琢自己的“作品”,这个过程,说是“经年累月”也不为过。因为古蛇苛刻的繁衍条件要求它们必须孕育一个“足以自行孵化破壳并在破壳后成长到能独立进食”的胚胎,所以,产卵状态的月蛇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
相比之下,巨龙就要好很多。
虽然纯血的巨龙也是卵生,但是“龙蛋”中的“胚胎”其实是已经发育成完整生物体的“幼龙”状态,只要积蓄了足够破壳的力量,幼龙出世后就能跑能跳,活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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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月蛇在“孕育后代”时,洛佩兹应该处在雨季,而且,这个雨季应该比往年来得早,来得急,且规模更大。要验证这一点也不难,直接找经历过这场洪水的人求证即可。
淫雨连绵带来了涨水。
涨水肯定是普遍都涨。
无论月蛇是在何处发现的“月华”,它都必然是一片“水气浓重(湿度大,空气呈液化状态)”的“水泽之地(近似于元素环境)”。
涨水肯定会淹掉月蛇的巢穴。
而此时的月蛇……
它或许该怨恨自己的“贪婪”,自己的“不知足”,抑或许该怨恨自己追求“一劳永逸”的惰性心理。总之,由于决策失误,它准备在这里产下所有“受-精-卵”。所以,现在她只能看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一个个地随着“月华”一起飘走。
一个……
两个……
……
等到越来越多的“卵”飘走后,月蛇急了,它“狂暴”了,它强大的魔法能力造成了严重的破坏,水流的冲刷致使那些本就不稳定的“岩土混合坡面”发生了垮塌。
滑坡和泥石流一起堵塞了河汊。
河水继续上涨,漫过河堤,淹没了米什,也把月蛇的卵卷的愈来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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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解释了米什的地形分布,然后结合弗利兹的经历,做出了我的推断。而且,这也能解释斯帕拉辛守在这里的原因——那条倒霉的“溅水鱼”肯定在还是幼体的时候,就被“围湖造田”的农夫意外地困在了布莱肯河北岸支流尽头的那处低洼河塘中。
一条总长三十公里的河流,首尾之间的直线距离却还不到十公里,本身就有够蜿蜒盘曲的了。何况它的尽头还是湖泊。此等便于灌溉的天成之地,农夫要是不选择围湖造田、围河造田,那都对不起自己,更是上无颜见先人,下愧对子孙(④)。
从地形上来看,布莱肯河在与罗纳多策丘陵地(rhone doce)的交汇处一分为三,从而导致左右各多出一条支流。这种河流改道或分流的情况,肯定不是现在才发生的,因为莱斯利问到了沼泽成因,而弗利兹也提到了船只通行的问题。参照莱斯利和弗利兹的年龄,这条走进“死胡同”的支流最少不会是在弗利兹父辈那时候出现的,否则,莱斯利一个瓦伦人不可能熟门熟路地来这里游历,而弗利兹也不可能在解释洪水成因的时候忽略这点。以此为反证,起码可以得出一个很有用的结论,即:农夫在布莱肯河北岸支流的尽头“围湖造田”,最少也能追溯到半个世纪之前。
农夫们孜孜以求地耕作和垦荒,水田占比也就越来越大,等到斯帕拉辛长大后,它却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直到一场大水把农田都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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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推灾难成因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虽然我这人生经历总是悲喜交加,可结果却都是否极泰来,实在称不上“倒霉”。
远离故土、流落厄莱时,我吃住不愁、性命无忧,坐拥一整个科考基地的后勤物资供应;之后还认识了利蒂、学到了足以在厄莱安身立命的专业技能——魔法。远离427基地、流落奥赛罗西北角时,我又恰巧落在了一片“无主之地”上,赶走了当地的魔法生物,我也有了立足之处——瓦莱。远离瓦莱、前往洛佩兹时,“凋零之火”的侵袭让我得到了迪莉娅,而迪莉娅背后,则是翠神西拉的“信用背书”,这让我从一个普通的魔法师变成了一个拥有神灵封号的“神使”——采风使(Sylvanus)……
现在。
当我对过去发生的某些事心有疑虑的时候,我身边还有一个拥有超卓预言术天赋的魔法学徒——佩瑟芬。
“黛玛,你是对的。”
在思考那条“待产月蛇的结局”的这个瞬间,我茅塞顿开。的确……我应如她所言,“把佩瑟芬掌握在手中。”
之前,我虽理解迪莉娅建议背后的深层逻辑,但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但是——
现在,我觉得我还是太过乐观,以至于有点盲目自信了。对我来说,一个能“回望过去”的魔法学徒,胜过十个能“预知未来”的大预言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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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莉娅是对的,她的考虑也更长远、更符合实际情况,
迪莉娅她说我“能决定佩瑟芬成为什么人”……对我的现实处境来说,这的确是个最优解。如此推心置腹的的忠告,我却以“摆烂”和“耍无赖”的态度作为回应,实在不应该。因为我想要的是佩瑟芬的“预言能力”,但这种能力却是跟她这个人绑定的。如果我不能直接影响她的想法和选择,她会“主动放弃魔法路线,专修预言术”吗?
“想让芬妮‘回溯’几十年前的‘往事’,只靠一点小恩小惠可不行。”
越是清晰地意识到内心深处的想法,我越是能理解迪莉娅的建议的老成持重之处。当然,洪水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我也没那了强烈的动力对这件事追根究底,何况,即便我现在能找到月蛇最初的产卵地点,以佩瑟芬现在的魔法水平来看,她也回溯不了当时发生的事。但我还是隐约有种感觉,“只靠一点好感,怕是得不到芬妮的倾力协助”了。
“该说我是幸运过头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突然就能理解魔法师为什么都“结伴而行(in-company)”了。
的确,似我这样这般走运的魔法师并不多见。
多数魔法师都是师承某个具体的“魔法流派(magi-schools)”,走的“专精一门”的路子,而且,他们也没有利蒂这样“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导师,更没有“樗柳遗蜕”这等天成至宝,因此,他们必须合作,才能自由出入那些被魔物盘踞的地带。而我因为运气太好,有良师、有秘宝,所以,就算找不到其它魔法师“结伴”和“组队”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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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的内省还没有什么结果的时候,迪莉娅“嘻嘻”的笑声便伴着“你同意了”的惊喜回应一同传来。
我低头一看……
好么!
迪莉娅笑的像朵花似得。我正想问“同意什么”,猛然意识到她这是在说“下水”的事,而我的慨叹却是有感而发。
“我可没支持你下去。”就算心里松动了,我也不能直接表示支持,所以,我转移了话题,“我说‘你是对的’,是因为芬妮。”我压低了声音,接着解释到:“你的那个想法很好,我也能接受。毕竟,培养一个学徒对我来说并不难。”
有利蒂的教学经历作参考,我“照猫画虎”弄个教学方案也不成问题,反正PPT这玩意儿以前开组会的时候天天要用。何况,得到了魔法的加持之后,做“演示”还更方便了。现在,“全息镜像”我都弄得出来,更不用说普通的“演示文稿”。
但是,我的忧虑根本就不在这里。
迪莉娅的建议很好,如果我就这样“终老厄莱”,那的确很好,但我是要“回去”的。
厄莱很好,有魔法,而我又是个魔法师,这都不错,但是,厄莱缺乏秩序。或者说,厄莱缺乏我想要的秩序——和平的环境,以及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
回到地球,回到羌塘的研究所,那里才有我熟悉的一切,那里才是我习惯的生活。
在研究所,或者说在中国的任何一片地方,哪怕竞争失败,我也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在厄莱,失败者首先失去的就是“作为人的权利”。你一个战败者,一个阶下囚,一个奴隶,谈什么“生存和发展”,要什么“人权”。我能驱逐瓦莱的魔物,实力更强大的存在就能驱逐我,这种“攻伐相争”多数时候都跟生存压力无关,如果不是若叶的“原身”落在了瓦莱,我吃饱了撑的去驱逐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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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佩瑟芬的问题,想到我一直以来的规划,最终,我还是决定告诉迪莉娅我的打算。她是“精灵”,而我是“精灵的主人”,我们共享一个“精神世界”,有些事早晚都是要告诉她的。想到这里,我便不再继续谈佩瑟芬的问题,转而说道:“到了洛佩兹以后,等闲下来,我会告诉你一些秘密。”
我打算先从利蒂讲起,然后告诉迪莉娅427基地的事,如果她听了之后没有头脑混乱,那我就能说的更多。
到时候,迪莉娅也能帮忙想办法。
看到迪莉娅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我不由得倍感失望,“怎么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你还拿捏上了呢?”
“真正的秘密。”
无奈之下,我忍不住再强调了一遍。
“说来说去,就是不同意呗。”
迪莉娅好似备受打击,神色郁郁。
“唔。”
我不置可否,反正我知道她是装的。
“信徒,你说……它会死吗。”
迪莉娅说的神神叨叨的,但我知道这个“它”指的就是那条待产的月蛇。
“这还用说?”
我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人族孕妇受到惊吓都能流产,巨龙产卵时死于魔力崩溃更是时常发生,凭什么那条月蛇就能大难不死?何况,这条月蛇产卵时可能都已经水漫金山、地动山摇了,这种环境骤变引发的意外,迪莉娅凭什么认为一条筋疲力尽、心倦神乏的月蛇能幸免于难。
“我觉得不会。”
迪莉娅一脸心虚地言之凿凿,“它或许也变成卵了。”
“证据呢?”
我知道很多魔物重伤垂死之际都会“结茧”,试图从头再来,但这些魔物“结茧”的时候,绝对没有“孕妇”的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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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结茧”,就必须“构筑魔力护盾”。
一只处于“孕期待产”的魔物,有没有“结茧”的能力且不说,就算它有,“生育”的消耗也早就把它“榨”的七七八八了,它拿什么“结茧”。
濒临死亡的魔物用层层魔力把自己裹起来,裹得严严实实。这种“密实”的程度,就像制造钻石的时候,通过加压,把普通的碳压成金刚石。然而,大多数“结茧”的魔物仍旧难逃死亡的命运,迎接他们的重见天日的,一般不是石匠,就是矿工。
要是这些“结茧的魔物”运气还算过得去,它们的“茧”可能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变成碳化硅(类似莫桑石)、石英结晶(水晶)一类的矿物。或是成为无法用于魔法领域的“巨型魔(晶)岩(石)”而被制成雕像。抑或者因为保留了本体形态而成了魔法师的藏品。
但是,绝少有“结茧”的魔物能完成“重生(Rebirth)”的。
“你又不让我去找。”
当迪莉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沟通陷入“死循环”了。只要我问她要证据,她就会说我不让她去找,我要说“没有证据不能去”,她就会用“去了才能有证据”反驳。
“我讨厌循环论证。”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不该就事论事的。如果我没有问迪莉娅要“证据”,她也就没有“顺杆爬”的机会了。
“信徒?”
迪莉娅惊喜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虽然我在心理上接受了迪莉娅的计划,但真的到了答应的时候,我还是做不到心甘情愿。
“别乱跑。”
例行告诫结束,我又强调了一遍约束条件,“只能去我去过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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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③:卵生魔物的卵壳都有花纹,这就是最初的“魔纹(③)”。魔物的卵能自动吸附魔力,自行孵化,所以,卵壳质量的好坏以及“魔纹”的精细程度就成了决定这个胚胎基础天赋的关键要素。所谓“魔物的成长空间有限”,正是因为魔物的上限往往由血统决定。】
【疏③:魔纹,俗称‘魔法印记’。魔法体系中,“魔法阵”的概念就是从此而来。标准说法是叫“魔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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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④:“垦荒”得到的耕地不用向领主缴税,农夫一般都会选择缴税。缴税能获得土地的使用权和经营权。如果是“垦荒”得到的土地,纳税者还能获得“垦荒地”的所有权(税负为正常土地赋税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另外,在“垦荒者”之间发生土地归属权纠纷时,领主会以“税收凭证(⑤)”作为证据来决定土地的归属。而且,交了税的“垦荒地”也可以作为遗产传给子孙。】
【注⑤:税收凭证,一种外观类似筷子的木签,但要更宽更厚,且有缺口。其设计逻辑类似于虎符,但是因为土地归属权很少变动,所以这种防伪方式基本用不到。缴税时,农夫只要拿着这份凭证到领主的城堡即可。当然,如果这个农夫不是领主的领民,一般会有税务官派人前来收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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