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被抓了,惨哪。”爸爸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把脚后跟塞进鞋里。
我跑出玄关,来到庭院的草坪上,转身问道:“爸,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你老爸我已经见过许多潜逃的异能者被他们弄死,而你还是出生以来头一遭。这种事虽然稀罕,但我觉得还是永远不要发生的好。”
爸爸蹬上鞋子后在地上跺了几下,嘟哝着什么时候买一双新鞋子。但这话他已经说了好多年了,也没见他买新鞋。
我看见我的二姐瓦伦媞娜正对着窗户里的倒影给嘴唇涂上一层薄薄的唇膏。
“姐,我们是去看绞刑,不是去相亲。”我吐槽道。
“你懂什么叫相亲么。”瓦伦媞娜收起唇膏,抿抿嘴唇后说道。
“相亲就是,就是……”瓦伦媞娜的问到我的盲点了,我正想使出毕生所学解释一下什么叫相亲,这时,我的后脑勺突然被人狠狠地弹了个脑瓜崩,很疼,完全不是开玩笑的力道。我恼怒地转过身,却对上大哥阿萨的傻笑。
“小心,你就是下一个死刑犯。”他说道。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他说道。
“阿萨!”这话被妈妈听见了,于是她怒道,“我看你是欠打挨了。”
阿萨做了个动作,意思是有本事你来打我。不过,老爸的目光看过来,盯得他身子一缩,忙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进车里,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
阿萨是学技工的,虽然他还没拿到驾照,但他已经会开车了。
老爸见阿萨这么懂事,便没有发作。
等我们一家五人都坐进车里后,爸爸把车开上路。
后座上,姐姐揽住我的脖子,我则配合地倒向她,睡在她怀里。阿萨也倒过来,却被瓦伦媞娜推开,说道:“走开啊你,脏死了。”
阿萨瘪瘪嘴,坐正看向窗外。
等我们到达目的地时,那里已经停了许多班车,还有很多小轿车。大量机动车聚集在一起喷出的尾气让空气里弥漫着焦臭味。
一辆涂有异管局标志的吉普车的车顶上,那台智能机枪炮台锁定了我们,绿色的呼吸灯一闪一闪的。
“别怕。”老爸一边倒车入库一边说道,“只要咱们的项圈没有出问题,那杆枪不会打咱们。”
果不其然,它盯了我们一会儿后,转头扫描下一辆开过来的车。
“嘿,尼尔斯,你们一家过来签到。”一个穿着异能者管理局的连体紧身制服的官员向我们招手道。
老爸正在签到,妈妈拉起我走向他,说道:“洛恩,我们家艾德里安才上六年级,让他去看死刑不好吧。这太野蛮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啊。”
“我管他几年级。必须进去看!少和我逼逼赖赖。再说了,我们这也算为他好。他看了一次绞刑,大概率以后不会被挂上去。你会感谢我的,夫人。”
“万一给他弄出点心理阴影怎么办?”妈妈据理力争道。
“心理阴影?那更好。他到现在都还没觉醒异能,正好受点刺激,万一觉醒了呢?”洛恩说完发现妈妈正在瞪他,于是把手按在腰间的电击枪上,道,“咋滴啊,想造反啊?还是想屎尿淌一裤子?”
老妈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生气时就会这样),她脖颈上带着的项圈也从受控的蓝色变成了不稳定的黄色。
妈妈这是在自取其辱。人是不可能不借助外力就突破项圈的禁锢。
眼见洛恩要把电击枪拔出来,我挣开妈妈的手,走向刑场。
“你的儿子比你懂事多了。”洛恩说道。
看来他应该不会掏枪了。我这样想着,正准备离洛恩远一点,忽然被人拽住项圈,把我向后拽。其力道之大,差点把我脖子扯断。
恍惚间,我听见妈妈的喊叫:“放开他!你会弄伤他的!”
洛恩说道:“别跑,我看看你这项圈是不是坏掉了。爸妈都不是正常人,总不可能生个正常的小孩出来吧。”
这人检查了一番后,没发现什么问题,便松开了我。
由于这个小插曲,等我进入刑场时,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这些人都是异能者,而且有些异能者为了赶上这次行刑(用异能者管理局的话来说,这叫“安全教育”),坐班车在高速路上行驶了五百公里过来。
估计是觉得刚才和妈妈的辩论有损自己的权威,洛恩拿着话筒走上绞刑架,挥舞着手臂说道:“安静!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知道你们这种人都是表面上驯服。但我无所谓,反正一会儿你们就会见到炸刺儿的后果。”
说完,他跳下绞刑架。异管局的其他官员则嘻嘻哈哈看着洛恩表演。
瓦伦媞娜把手放在我的项圈上,用指腹碰了碰我的脖颈,说道:“疼吗?都被拽出红印子了。”
“现在没什么感觉。”我说道,“当时被拽着的时候比较疼,没法呼吸,也不能咽唾沫。”
我听见妈妈对爸爸说道:“尼尔斯,你刚才都不帮忙说点什么?等于艾德里安不是你儿子是吧?”
“我还要怎么说嘛。你和他犟嘴,能犟赢?最后还不是自取其辱。”爸爸说道。
“这就是你干看着的理由?”妈妈冷哼一声。
“那你要我怎么办?那个蓝屁股要是觉得我在当众挑衅他,马上就要掏枪射我。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
爸爸的比喻总是很生动。因为洛恩穿着紧身连体衣,而这衣服又是蓝色的,所以,紧身衣嘛,你懂的。
“呵。”妈妈冷笑一声。
爸爸向侧边跨出一大步,离妈妈远一点。
“他俩回家一准要吵架。”姐姐在我耳边说道。
“这还用说?”阿萨接过话头,“自从他出生,爸妈每周都吵架。”
他总是抓住机会打击我。
“胡溜八扯。”爸爸觉得阿萨在人们面前暴露了家丑,连忙骂道。
不过我知道,爸妈虽然有时候会吵,但他们感情还是挺好的。不然也不会有我,不是么?
也许是出于个人的恶趣味,洛恩行使他的权力,让我们一家站到绞刑架下面。
“这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贵宾席。”洛恩说道,“你们欠我一次。”
其实吧,我进入刑场时并没有妈妈所说的“心理阴影”。
实际上,我有点兴奋,也有一丝恐惧——我终于可以得到一些只存在于传闻之中的经验了。
据说,在很久以前(久到在我出生之前),死刑不会公开处刑,处死异能者罪犯就像处死普通人死囚那样隐秘,而且处刑方式也大有不同。以前貌似是枪决,或者是更仁慈的注射死亡。
但是,自从一些不受控制的异能者制造了这样那样的惨案后,人们似乎觉得没必要对异能者仁慈,而且有必要震慑咱们。
于是乎便有了公开的绞刑。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台,心想不知它处死过多少活生生的人。上面斑驳的痕迹是血吗?不对,绞刑不会有血。应该是正常的老化掉漆而已。心里这样想着,我仿佛听到了死者临死前的哀嚎。
“rua!”
我被吓得一激灵,阿萨则哈哈大笑,他说道:“你是多余的,你比我们还低人一等,他们不需要法官批准就可以逮捕你。等哪天他们看你不顺眼了,就把你吊那上面。”
“你别吓他!神经病啊。”瓦伦媞娜推了阿萨一下,然后把我和阿萨隔开。看瓦伦媞娜一脸担心地看向我,我便知道她把阿萨的话当真了。但是,实际上,已经是最底层的我们,怎么可能还会再低人一等呢?
“是的,我是自己想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钻进了妈妈的肚子,是吧?”我说道。
“这是什么话?”瓦伦媞娜捂住我的嘴,心虚地看向爸妈,好在爸妈正拌嘴呢没空理咱们,“你是不是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
“我看了阿萨的浏览器记录,还有隐藏的视频文件。”我说道。
阿萨瞪大眼睛,怒火在眼中一闪而过。旋即,他咧嘴假笑道:“他还偷看了你的日记,瓦伦媞娜,他知道你暗恋隔壁班的班草。”
他想把水搅浑,把我塑造成一个hentai偷窥狂,但是瓦伦媞娜更相信我,而不是他。
“打胡乱说。还有,阿萨,小电影看看就行了,你可别下载些奇怪的视频,别哪天把自己挂上去了!”瓦伦媞娜指着绞刑架说道。
“放心,真出现那种情况,咱们一家人都跑不掉。到时候整整齐齐挂上面”阿萨说道。
“谁和你一家人。”瓦伦媞娜嫌弃道。
“犯人来了。”我指出这一点,让他俩安静下来。
“你不想看的话就藏我后面。”瓦伦媞娜对我说道。
“不行,那个蓝屁股肯定会找你麻烦。他就想让我看,以此为乐呢。”我说道,“而且,绞刑而已,又不会有什么血肉横飞的场景,我怕什么。快看,他们在验明正身。”
犯人的头套被揪了下来,一张苍白的脸暴露在阳光下,脸上净是污垢和尘埃。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双眼因为阳光而迷离。
他脖颈上的项圈显示出不稳定的黄色,意味着他无时无刻不在尝试使用异能。而我的项圈颜色为无害的绿色。
项圈圈有四种颜色,从安全到危险依次是绿,蓝,黄,红。
如果给普通人戴上项圈,那么项圈会显示出绿色。而把项圈给平静状态下的异能者,项圈会显示出蓝色。黄色是一个安全到危险的过渡态,意味着异能者正在尝试使用异能。红色则是警示的颜色,代表项圈出了故障,无法压制异能者使用能力。不过,也有传说说异能者可以通过自身的力量突破项圈的禁锢。
牧师站到死囚面前,说道:“孩子,你误入歧途了,但你还有一个选择,你如果在这里选择加入惩戒营,抵御来自北极传送门的异世界恶魔,你将有活下来的机会。”
死囚说道:“误入歧途的是你们。”
说完,他扭头不看那个给他最后机会的牧师。牧师摇摇头,开始念诵送葬词。
犯人这一扭头,正好看向我们家。我朝他挥挥手,他则冲我微微一笑,让我顿时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他不应该受到这等对待。
他旋即被挂上绞索,刽子手按下按钮,他脚下的活板打开,他往下掉了半米,随后被绞索勒紧。
他不停挣扎抽搐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项圈闪烁了红色光芒。
也正是这一瞬间,一声有力的呐喊在我灵魂深处释放,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这个声音很有可能来自正在抽搐的犯人。
【联合政府在欺骗你们!】
【异世界恶魔的威胁是个谎言!】
他居然做到了!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还是突破了项圈的压制!
最初的震撼后,我很快便意识到这是有关联合政府的诋毁,我不安地想扭头看看爸妈,还有大哥二姐的反应,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但我扭头的动作被阿萨制止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身边,用手肘拷住我的脖颈,限制住我扭头的动作。
他无疑是在告诉我:我听见了,爸爸妈妈估计也听见了。所有在场的异能者估计也听见了。但你最好装作没听见。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挣扎逐渐衰弱的犯人,虽然他尿湿了裤子,但丝毫不妨碍我心中那因为见证民族英雄的诞生而出现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