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如约来到老师办公室。不知是我来得太早还是太晚，英语老师并不在这。
虽然我恭恭敬敬地站着，但为了避免办公室其他老师认为我是犯错前来检讨的学生装作一副怡然自得、气定神闲的样子。
老师在办公室里似乎和别的场所中不同，一定是因为主场加成，他们的眼神都变得犀利，更不要提那骇人的气场。
办公桌上放着两叠大约几十人数的试卷，想来该是之前的英语测验。我擅自翻阅起试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看看自己考了多少。
翻到第三十多份时依旧没找到我的名字，这时候英语老师却刚好踏进门来。为了不挨骂，我赶紧停止手中的动作，重新摆出一副乖巧的姿态。
老师从我前面穿过，坐在椅子上，手里的教案放在桌上，拧头对我说：
“先去帮老师个忙。”
“那我开始了……哎？”
“你先去和课代表把放在年级组的新习题册领了。”
“这……我能不能不去？”
老师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一点鄙视，她一定很讨厌我这种没有绅士风度的男生，留着女生去干活。
“那么多册子课代表一个人拿的过来？去，快去帮忙。”
“那，那我一个人去吧。”
我就是不想和她……课代表一起去而已，座位离得如此近就已经够我受得了，我不想出了教室还要和她在一起。
当然，老师并不知道这点。
“你跟她一起去，她已经在门口了。”
我回头朝门的方向看去，门外确实有个背影。
“好了，快去吧，等会再来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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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形形色色的学生从我身边川流不息。
有和同学说说笑笑的，也有独自一人急急忙忙跑向教室的，可能是去食堂忘了带饭卡吧。也有抱着几摞习题册的，这也正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肯定还是要听从老师的嘱咐，所以还是得去年级组，和课代表一起。
我们很默契的没有并排走在一起，又或许不是默契而是我故意落后三四米的距离。因为是午间休息，走廊里很是嘈杂。
就像是身体产生的本能反应，我始终没有靠近前面那个女生一分一毫。明明是一起去领书的同伴，却表现得毫无关系，毫无牵绊。
三四米的距离，此刻让我感到无比遥远。
遥远，不是因为距离，而是因为记忆。
一步，一步，我似乎进入了某种模式，某种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的状态。耳边的一切声音不知不觉中被我屏蔽，只能听清鞋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仔细听的话，还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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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级组的老师手指向长桌的一角，示意我们直接去拿。两沓习题册看上去还真不是一个人能抱得走的，于是我将其中一沓分出来部分，然后放在另一沓上。我抱着数量多的那一沓准备离开。
“等一下。”声音从身边传来。
“我还要清点数量。”
我只得把怀中抱着的书又放回桌上。她在核实数量，而我就在一旁，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做。
我不想去帮她，只是数个数想来不是难事。
我也不想和她说话，不管她说什么，我都做好了闭嘴加漠视的准备。
我不想和她产生关联，这是从很久以前就做出的决定。
“好了，可以……”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我就抱起数量更多的那一摞书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一秒都没想多留。
“你……”
大概她说了什么吧，不过没关系。我没听清，也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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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搬完书并且向英语老师重新回答了一遍课堂上的问题后，我终于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虽然这次我用到了她上课讲过的知识，但还是少不了一顿批评。
老师竟然说我内心太黑暗了？
尊敬的老师，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赞同。
说起内心，我绝不黑暗。但凡我内心有那么点黑暗，我早就把那些对我恶言相对的人收拾一顿了。而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做，反过来不如说是我维护了校园和平，给我颁发个校园和平奖都不为过。
我只不过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自己的初中，却被老师贴上“内心黑暗”的标签，这也太冤了，会不会马上就要下大雪啊？
老师不了解现在的我，就更别提初中时的我，所以她才会说出“内心黑暗”这种话来。这不能怪她，毕竟古人都说过“不知者无罪”。
因为没有设身处地的和我处在相同的场景，所以自然不会有和我一样的感同身受。这很正常。
同时也很悲哀。
因为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只能从自身的角度出发，以自身的道德标准、观念价值和过往经历来对其进行评判，从而得出属于自己的看法。
然而这种看法是有失偏颇的，甚至可能是大相径庭的。
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没有感受过，没有体会过。
以为自己是上帝视角而去审视他人的行为，永远是耍流氓。
没有人可以站在绝对的上帝视角，没有人可以做到既感同身受的同时又公平客观。上帝视角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这只发生在我们看电视、电影时。
但是生活不是电视，人的经历也没有剧本。
所以在不了解事情经过时就擅自对他人贴上标签，我认为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或许可能是无心的，但绝对是愚蠢的。
就算是我，有时也会犯这样的错。
而且可能会继续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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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午间休息，留在教室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
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我一眼就看见了李熠熠。
她低着头，玩弄手中的笔。可是很明显她对于在如何用指关节将笔转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天分，所以那根中性笔不停地掉落下来。
她看上去好无聊啊，都快赶上我平日课间的程度了。
忽然，一个令我吃惊的想法在我脑海中萌生：
要不去找李熠熠说会儿话？
自己都觉得这很离谱。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这种想要和别人主动交谈的想法了，也许是和李熠熠关系逐渐熟络吧，竟然产生了想要聊天的冲动。
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奇怪？毕竟我平时几乎不会这样，现在会不会引起误会什么的……
偶尔说几句也没事吧，毕竟她也没少找我。哪来的误会，别想多了。
在两种声音争斗过后，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于是我朝她的方向走去，正当我准备开口时，门外传来一群学生的声音。
“熠熠，熠熠！快来！”
“我来啦！”李熠熠欢快地小跑出去，和那群女生拥抱起来，嘴里激动地说着什么“太好啦”之类的话。
好尴尬，我准备举起来打招呼的右手就这样半悬浮在空中。为了缓解气氛，我只能装作要按摩脖子，顺势把举在胸前的手往上放到脖子后面。
刚才那群人大概是李熠熠在其他班的朋友吧，因为那里没有一张我熟悉的脸。别误会了，我可不是那种喜欢炫耀“我把你们每个人都记住了哟”的男生。
就算是我，不和其他人沟通的我，其实也基本上能认出大部分的同班学生，名字也基本能对号入座。而这不是因为我刻意去记或者和每个人都很熟络，是因为每次下课时，我就算再怎么屏蔽也能听见别人的聊天，每次无聊发呆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瞅见几名学生，久而久之就算我不刻意去记，有些人的样貌和名字也被我知道了。
不过，只是知道名字和外貌，并不能代表我们就是朋友，否则的话我就认识娱乐圈大部分的明星了。
没能和完成和李熠熠对话这一突发的紧急任务，我便回到了座位。我望着外面晴朗的天空，明明晴空万里，我却总觉得乌云密布。
啊，大概是头上有朵乌云吧，毕竟这两天烦心事可不少……
“蓝夜？”
趴在桌子上的我听到了一声轻唤。
“蓝夜？”
谁在叫我的名字？
“睡着了吗？”
我抬头看了一眼，原来这温柔、轻细的声音是王紫涵。
“有什么事吗？”
“啊，啊，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想问一下去找英语老师结果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她以为我睡着了，所以听到我突然发问有点手足无措。
“还行吧，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被老师说内心太黑暗了。”
我若无其事地说道。
“被老师觉得内心黑暗……这还不算大问题吗？”
王紫涵被我这神经大条的回答弄得有点无言以对。
“那个，蓝夜，你平时中午也是一个人吗？”
“嗯。”
这不是很明显吗？全班谁不知道我蓝夜独来独往？等一下，换个角度思考的话不就是我是班上最广为人知的学生吗？意外地受欢迎呢！
“也对，总是看你一个人待着。啊，不好意思，是不是戳到你的痛处了？”
王紫涵慌慌张张的样子让人有些想笑，但我却不好真的笑出来。
“没，没有什么痛处，再说了，这不是人尽皆知嘛。”
“感觉蓝夜你好坚强呢……”
“没什么，习惯了就好。”
今天将会成为我的纪念日，因为已经有太久没有同学主动和我聊天了，再加上早晨她告诉我上课的重点，满打满算我已经有几十句的对话了！天呐，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奇迹！
“如果是我的话，估计很快就撑不住了吧。”
柔软的声音遁入耳中，王紫涵表情认真地说出这句话。除了脸上认真的表情外，似乎还能在眼中看见有些怜悯的意思。
是觉得我遭受的行为太过分了吗？还是很难得的，毕竟几乎没有人将我放在眼里，也没几个人会考虑我的感受。
受到她的影响，我罕见地说了句漂亮话。
“没什么撑不住的，人是为自己活的，不是为了取悦他人。”
我镇静地说道。
“……”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不说话了？是不是我说的太酷了，把你迷倒了？那可不能怪我，谁叫我这么魅力四射。
“噗，你突然这么正经，我觉得好好笑。”
喂，是你先正经起来的！我还以为自己说了句十分漂亮的话呢！
拜她所赐，我一时间尴尬的有些脸红。
“班上的学生都知道……你那件事呢……”
“我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
我当然清楚大家会知道，毕竟这所高中有大部分都是和我同一所初中升上来的，而且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高中的学生也就有很多知道那件事的人了，这一点我十分清楚。
“其实我起初也有点怕你呢。”
“那你为什么又……”
是因为那次在山里的事吗？应该不是，她已经好好谢礼了，我们两不相欠才对。
“自从坐在你前面以来，我感觉你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噢？”
“就是有点沉默，不说话，让人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这就是最大的不同吧……”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说你‘死气沉沉’，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紫涵双手合十，手心紧贴在一起，低头给我道歉。
“没事的，你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不用道歉。”
“诶？但你不会觉得冒犯吗？”
“不会啊。”
王紫涵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向我，先是吃惊地张开嘴，随后又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你果然变了呢。”
“什么意思？”
“你看，大家不都说你初中时是个坏学生嘛，又是打架斗殴又是欺负同学的，听说你还把人打得住院了。”
……
果然，事实会在人和人的传播中被逐渐扩大，这就是流言蜚语的由来吧。
“住院有点太夸张了吧……”
“哎？反驳点在这？那前面都是真的喽？”
“……”
无可奉告，也无法反驳。
“可是你现在不会那样做了呀，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见你主动和任何人发生过冲突呢，更别提大家都对你有意见的情况下你还是很冷静呢。”
“有没有可能是高中管理更严格，害怕被开除了。”我开玩笑似的回应她。
“好现实的理由……但就算这样，你也已经改变了呀，我觉得大家都应该再给你一次机会，让大家知道现在的你不再是过去那个你了。”
王紫涵说完这话后，脸庞变得涨红，眼神也开始晃动，放在胸前的小手不知所措。
“啊……啊，说了不好意思的话……”
“没什么，没事。倒不如说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王紫涵的话，确实感动到了我。已经很少有人会对我这么友善了，我打从心里感谢她对我说的这番话。对一个周围人都厌恶的对象施以同情，甚至善良，这是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做到的。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点呢？因为一旦这样做，就相当于对其他人的“宣战”，要忍受其他人的质疑，甚至背叛。有太多的人讨厌别人，只是因为朋友们讨厌为了不违背“民意”而跟着去做。这种例子太多了。
所以我十分感谢王紫涵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她真的这样对别人说了，别人可不可能会把她也列上“黑名单”，把她视为“和那个魔头同阵营的人”。没错，“魔头”就是我。
感谢归感谢，这是我对她友善的赞美。
否定归否定，这是我对她想法的拒绝。
我绝不会让他们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
没有为什么，仅仅只是厌恶。
就像他们讨厌我一样，我也不喜欢他们。
我绝不会为了让自己更受欢迎而去迎合他们。
第一：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却从始至终流露着对我的恶意。仅凭这点就奠定了我不可能迎合他们的基础；
第二：不论消息是真是假，仅靠他人的几句话就决定一个人的好坏，这种听风是雨、毫无主见的人我也不会交往；
第三：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以团体优势通过各种手段包括且不限于殴打、语言暴力、主观歧视的人，我最反感，也最恶心。
第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过一次这样对待他人的行为，很难保证没有第二次。今天他们或许会因为我做了件好事就纷纷议论“蓝夜看上去也不错嘛，之前是不是错怪他了？”，明天就会因为别的事情又会对我指手画脚，“果然这个人不可信，真糟糕！”这两种话往往都出自同一批人之口。
第五：我有我的理由，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我知道自己该受什么惩罚，不该受什么惩罚。我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不需要任何人掺和进来。
就算他们都有各自的闪光点，但那与我无关。做到不仇视他们，就已经让我很勉强了。
综上所述，我不可能和他们和睦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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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王紫涵的对话终于结束，她有事离开了教室，其他几个人也都走了，现在教室里就剩我一人。
有些感慨地看着空荡荡的教室，这个本该被所有高中生奉为青春的地方，如今对于我来说却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放满桌椅的房间而已。
王紫涵让我有些吃惊，不对，更多的是惊喜。
上一个愿意相信我的人是李熠熠。我还记得她那天傍晚对我说过的话：
“我觉得只有自己切实地感受了，才能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所以，我不认为小蓝是个坏学生。”
我现在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心情，被人信赖就算是我也觉得幸福。
可是，她是有原因的。
因为后来我才知道，李熠熠那时喜……或者说对我有好感。所以，她相信我是有条件的。
那份信任是建立在好感之上的。
也就是说，没有了那份好感，信任无从谈起。
当然，我不是在责怪李熠熠，不是责怪她出于某种目的才对我抱以信任，人本就是自私的，只要结果圆满，一石二鸟也无妨。
但是，前座的王紫涵却截然不同。
她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也不是出于什么目的，仅仅只是想对人友善。
这样的品质，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因为她，我久违地感受到了这个空荡荡的教室里的一丝温暖。
“阳光好刺眼，还是把窗帘拉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