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
当我真的向老师坦白自己的“错误”后,感觉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我记不清那天老师们批评了我多久,只记得最后年级组组长出去接了一通电话,回来之后便决定了对我的处罚:
回家教育两周,但不计入档案。
我没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是面无表情从学校里缓缓走出来的,当然算不上有朝气,可也称不上低迷。
那天我背着书包一路走回了家,中间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
大概走了多少公里呢?我不知道,因为那天特意绕了些路。
只记得到家时已经深夜,时针指向了数字1。
那时候我还没有和唐然姐合租,所以不管回家多晚都不会有人担心。
到家放下书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搬来了矿泉水桶,然后在卫生间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可是不管喝进去多少,头脑还是十分清醒。
忘了,水喝不醉。
人的胃容量是有限的,所以我很快就一口也喝不下了。不小心打翻的水桶漏了一地,因为是坐在地上所以裤子全被沾湿。
肚子好撑。
这是我能描述出来的,仅有的感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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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我还躺在卫生间的地上。
“我是在这睡着了吗?”
应该是吧,走了那么远的路身体想必早就疲惫不堪,恐怕在哪都能睡着。
已经漏得一滴不剩的水桶躺在地上,看样子我们一起在这睡了一晚。
别人都是喝酒,我喝水算什么样子?
平常的我一定会这么吐槽。
客厅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手机铃声,不过来电者似乎很赶时间,还没等我过来就匆匆挂了电话。
这个时间天还没亮,谁会找我?
除了唐然姐还是唐然姐。
她总会在各种奇怪的时间段给我打电话。虽说如此,但这次恐怕是因为昨天晚上的训练我没有按时参加,估计下次去会被她魔鬼加练吧。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吧。
回到卫生间,我拿起牙刷抹上牙膏,开始洗漱。
镜子里的我有些憔悴,想也不用想是因为昨晚没睡好。
昨天的事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一天内发生了太多,导致我现在竟然没有什么实感。按道理我现在不应该是十分愤怒吗?
算了,能够保持冷静总不是件坏事。
“咕噜咕噜”,漱口水从嘴里吐出,顺着水池壁流入管道。
看来我也终于长大了,情绪控制这方面应该能拿满分了吧。
没有太多凉意的自来水被我用手接着,一捧一捧往脸上扑,今天的洗脸稍微有些将就。
嗯?
无意间看见墙壁的瓷砖上有个黑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我先是擦干了脸,随后撕了张卫生纸来。
“这样就好了。”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擦拭着瓷砖上那个令人不悦的黑点。
“嗯?”
擦不掉。
蘸点水就好了吧。
擦不掉。
抹点肥皂呢?
还是擦不掉。
我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擦拭着那个不知名的黑点,但是不管怎么用力都不行。
擦不掉,擦不掉,擦不掉……
“烦死了,有完没完!”
一拳砸在了墙上。
卫生间里只有我喘着粗气的声音。
沉默着伫立良久,我走出卫生间收拾起去训练馆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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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得太早,以至于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馆长才刚打开训练馆的大门,都还没来得及走进他那所有人都不得靠近的房间。
自从唐然姐的母亲也就是馆长的妻子去世后,他就不怎么露面了。
不过今天我没心思想这些事。
教练们都还没来,我只好自己先练了起来。
明明是往日能接受的最大重量,今天却像是感觉不到累一样连着做了好多组,仿佛有用不完的体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器材都已经做完。
“还不够。”
我自言自语,完全不顾身体的疲惫。
*
“到此为止吧。”
不知何时,唐然姐出现在我身边。
“我还可以。”
我拿起地上的拳击手套,走向沙袋。
“我说了,到此为止!”
突然,唐然姐飞冲过来,凌空而起的身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她在空中转体三百六十度,一脚蹬在我的胸口。
尽管她已经收力了,但我还是飞了出去。
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唐然姐就迅速扑了过来坐在我的身上,膝盖压住我的手臂同时将拳头比在我的脸旁。
“不想挨打就老老实实躺着。”
拜唐然姐所赐,我的身体终于得到休息的时间。
*
*
“发生什么事了?”
终于放我起身的唐然姐这样问着我,由于我不敢直视她所以不知道此刻的她怀抱怎样的心情和我对话。
“我没事。”
“那为什么——”
“只是突然想练而已。”
“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告……”
“抱歉,我先走了。”
没有给她说完那句话的机会,我转身离开。
*
*
*
走在回家的路上,提着包的手臂酸痛不已,明显是训练过度导致。
我很理智,我现在很理智。
正是因为太过理智,所以才会训练过度。
正是因为太过理智,所以才会不理唐然。
训练过度是为了弥补昨天缺席的那份,而不理唐然则是为了避免解释事情的麻烦。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我很理智,十分理智。
我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大发雷霆,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痛苦崩溃。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正常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而已。
正常地、普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而已。
仅仅如此,仅仅如此。
只是走在回家的……
回家的……
这,这是哪里……
我抬起头来,眼前的街景虽然熟悉,但却不是任何一条回家路上的风景。
熟悉的十字路口,熟悉的商贩店铺,熟悉的……熟悉的小区。
“怎么……会走到这来……”
哈哈,哈哈……脑袋生锈了吧我,连自己回家的路都能走错……
快走,快走。
我在心里不断催促自己。
无意间,我竟走到了她所居住的小区附近。
虽然今天是正常的上学日不用担心会碰见……但这个地方还是不要久留比较好。
我凭借记忆熟悉地朝距离家最近的方向走去。行人来来往往但还不至于拥堵,估计还没到正午。我懒得掏出手机来确认时间,只用这种不算准确的方法推测。
这条路上必须要经过一个小花园,或者叫做小广场也行。平常总有些老人在这里打打太极拳锻炼身体,我还曾试图加入其中。
不过那也只是为博她一笑罢了,现在想想总有些……算了,我还没有余裕去回忆这些事情。
穿过广场直接走那边的路是最优解,这是我实验多次得到的经验。
广场周围有一些人工种植的灌木丛,高度刚好能遮住一个成年人。四四方方的造型曾被我吐槽太过死板,好处是绕过这些灌木丛便是长椅,坐在上面有时能遮住太阳。当然正午就没戏。
“我现在没有心情听你说这些。”
熟悉的声音。正要绕过灌木的我停下脚步,声音似乎从我面前灌木后的长椅处传来。
“再考虑考虑吧,别这么狠心。”
同样熟悉的声音。
“我现在心情很乱,不想考虑。”
“你也看见蓝夜昨天干了什么事吧?都这样了你还对她抱有希望吗?”
啊,是那俩人……现在不是上学时间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算了,反正也和我没有关系。
尽管在心底自顾自地贴上了与我何干的标签,但脚下的步伐却一点也没向前。
“我不知道蓝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现在不想接受任何人。”
“你不要逼我。”
靠着灌木丛的遮挡,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我全部听见。
“实话告诉你吧,如果不是我让我爸保住蓝夜,他现在早就被开除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和他做了个交易。”
“交易……”
“只要他远离你,我就饶他一次。”
“远离……你什么意思?”
“玥儿,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你应该清楚我的心意。”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他嘴里那句“喜欢”让我恶心。
“我是真的喜欢你,难道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我说了,现在没心情讨论这个……”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你了。”
躲在树丛背后的我听见了他的冷笑。
“那我只好让蓝夜离开这所学校了。”
“你说什么?”
“也不知道被开除会不会记在档案上呢,其他学校还会收他吗?”
“你,你……”
“玥儿,我不想用这种事逼你,但我和他的交易就是如此。”
“交易……你把我当作商品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得到我喜欢的女生而已。”
“如果我不同意,蓝夜就会被开除吗?”
“很不幸,就是这样。”
她沉默了,与此同时偷听对话的我感受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从昨天开始便压抑的感情似乎在此刻要喷薄而出。
我之所以在校领导面前背下这个黑锅,是有原因的。原因我很清楚,比谁都要清楚。
我不容许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践踏那个原因,更别提是这个我恨得牙痒痒的人渣。
现在如果冲出去再和他起冲突,恐怕就真的会酿成昨天他说过的那些后果吧。对了,他把那些照片删除了吗?如果在这里惹怒他,会不会……不对,他现在毫无防备正是好机会,只要快速控制住他就好了,不给他任何操控手机的机会。等等,这附近会不会有他的同伙?万一打草惊蛇……不管了!到时候再说吧!
昨天在校领导前的那份冷静已经消失不见,我握紧颤抖的双拳准备冲出来。
“你知道吗,我并不讨厌你。”
哎?
什么意思?
“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
“让我把话说完。”
我即将冲出去的身影卡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和蓝夜在一起。”
“跟那种人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应该早就告诉我了吧。可是这么久了,他甚至连这个意思都没表示过。”
“别想了他对你根本就没意思。”
“所以即使没有昨天的事,我大概也不会再理他了。更别提昨天他还出手打了你,你也知道我最讨厌打架的男生。”
“没错,他昨天就像疯了一样!我看他甚至想对你动手!”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可能和他再有任何联系了。”
卢玥平淡地讲出这句话,听不出任何情感上的波澜。
“至于你,我现在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再过两天,再过两天我会告诉你答案。”
“好。那先走吧。”
他们离开了,唯独我这个从头至尾都躲藏起来的人还站在这里,寸步不移。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站了多久,最后是一位好心的小朋友轻轻摇了摇我才回过神来。
我重新走向回家的路,步伐却没有昨天那么沉重。
按道理来说,我现在应该有好多事要告诉卢玥,不论是解释自己也好还是警告她离他远点,这些事情我通通没有放在心上。
连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我就这样麻木地度过了在家的这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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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返校后,学生们出乎意料又不出所料地躲着我。这两个词明明是反义,但在这里却一点也不冲突。
顺便一提,我在家的这两周学校已经统一组织拍过了毕业照。我当然是错过了这件事情,尽管如此班主任还是留了一份照片给我,这或许是她对我最后的温柔吧。
我当然也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卢玥,同时看见了她和曾鄂辛并肩而行。看来那天被我听见的对话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注意到了我,本该是面对面的方向改为了向左拐去,离我越来越远。
我走进教室,刚才还有些活跃的气氛却突然冷寂。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我,那其中的百般眼神我难以逐一叙述。
我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只好尴尬地陪笑两声后走向自己的座位。
只是桌子上摆着我没见过的书立,还有不属于我的水杯。
仔细一看,桌上的课本也不是我的,毕竟我没有给课本包封皮的习惯。
“蓝……那个,你的座位被调到后面……”曾经的邻桌支支吾吾地看着我,手指向教室的一角。
“嗯,我知道了。”
我坐在自己的新座位上,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班级,轻轻叹了口气。
从无意间听到的对话来看,我似乎背着大家做出了许多欺凌和打架事件,即使这些事我本人都毫不清楚。想来是曾鄂辛栽赃我的吧,或者是以讹传讹也说不定。总之不管怎样,我都不太在乎。
也许这样更好,这样我就更不可能把曾鄂辛的事情说漏嘴了吧。反正我也没可能和他们笑嘻嘻谈论自己这两周是怎么度过,因为那天的误会彼此也再回不到曾经的关系。
嗯,这样就好。
既然之前能过着和一群人朝夕相处的生活,那么以后独自一人也当然可以。这个世界上有白,同样有黑。
既然有朋友多到数不清的人,那相对的也应该有喜爱孤独的人存在。
从今天起,我就成为后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