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后的某一天。
突如其来的一场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本该充满活力的风叶市现在却看不到一丝生气。所有人都开始居家工作，越来越多的区域开始进行严格筛查——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健康着想。
刚刚接到通知，明天开始我所在的区域也要实行封控。由于我还有些东西落在训练馆，只好赶快过去一趟。
街道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因为风叶市政府承诺会在封控期间将物资安全送进各家，所以就连想屯物资的人都没有出现在城市街道上。不知名的鸟儿在天空盘旋，飞累了便停留在光秃秃的树杈上稍作休息。风叶市从来没有如此安静和冷清，让我感到陌生。
到训练馆后，似乎里面还有人。推开大门，我看见熟悉的身影。
“你好，我们马上要闭馆了——蓝夜？你怎么来了？”
唐然姐一边收拾器材，一边向我招手。
虽然已经是三十往上的年龄，但是看着却和二十出头的姑娘一样年轻。尽管三十多本来就不算老，但是外表显年轻的超能力还是让我羡慕。
“我来拿东西。”
从更衣室衣柜里拿完东西后，我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和她一起收拾起来。
唐然姐并没有因为我的主动帮忙向我感谢，这种事情对我们来说太见外。
“你们搬出去后的这几年，我真的好无聊，偶尔过来看看我嘛。”
“怎么有种留守老人的感觉？明明在这里我们还是经常见面的。”
“哈哈哈，回家后没人在我耳边拌嘴，安静是安静了，但是确实很无聊啊。”
“不过最近也没办法串门了吧。”
我指出这个要命的问题，唐然姐的神情立刻暗淡下来。
“是啊……就连训练馆最近都没什么人呢。”
死寂的气氛弥漫在这个只剩下两人的场所，我和她都保持着沉默，手上的工作成为逃避现实的短暂借口。
直到快收拾完毕，我们都没再说话。
为了打破这样的阴沉气氛，唐然姐终于率先开口：
“我听说马上就会实行空场比赛了，到时候你会来吗？”
“空场比赛……”
这个消息我只是有所耳闻，一直没有当真。现在从消息精通的唐然姐嘴里说出来，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已经少了门票收入，直播和转播收入之类的利益公司是不会放弃的。为了吸引这段时间人们在家里的眼球，似乎已经和电视台签了一份大合同。不论公司还是选手，都要养家糊口啊。”
“我就算了吧。”
“哦？”
“总感觉我们这一行，没有观众会失去很多意义啊。”
“这样啊……”
训练馆收拾完后，我和唐然姐告别。看着她远去，我情不自禁向这个我最尊敬的背影鞠躬。
*
*
*
回家的路上，我特意选了和来时不一样的路。
记忆里的风叶高中如今就在眼前。
学生们早就开始居家上课，和其他行业的死气沉沉不同，现在网课行业发展迅速。
我站在校门口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朝校园里面望去。学校有些地方已经改头换面，比起当年我上学时更加现代化。不知道现在的学生还会不会有着和我当年一样的抱怨。
学校越来越新，但终归还是保留了一些从来没变化的东西。我从校外都能看见那个当年吃午饭时经常坐的长椅。
高中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浮现。
从那之后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明明很快就能得到的结果，我却一点都不想计算。因为无论相隔五年还是八年，这些都被归为“过去”。
学校和记忆中已经大不相同，学校里的人也一样。
金色的头发早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记忆里，我和李熠熠本来“一帆风顺”的感情，在高三那次家长会后便开始崩坏。懦弱的我承受不住来自对方家庭的压力，一味地躲避让她最终失去了对我的全部期待。
到她离开前的最后，和她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不是叶辰，我连她要出国的日期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那天也没能赶上。
时隔多年，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感觉了。就像当年其实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我似乎也忘的差不多了。
明明是那数不清的事件和所有人不同的选择一层一层叠加才导致的最终结果，到头来我却只记得自己的错。
“因为愧疚而被时间困住的人”，我记得她是这么形容我的，现在看来她说得没错。
后来，当她回国后就开始接手她爸爸的部分工作。由于她爸爸的公司是我比赛联盟的母公司，这么算下来她还是我老板的老板……
尽管有这层关系，我们也始终没有再见面。
说起来，叶辰也有这层特殊的关系。和他们的父辈一样，似乎叶辰现在也在为李熠熠工作。比起李熠熠，叶辰和我的联系更多，关系也更复杂。
他和我一样，是同属于一家联盟的选手，偶尔也会出现在八角笼。但和我不同的是，人家身兼数职，主要工作还是母公司的高管。同时因为他对这方面的事情比其他高管更加熟悉，所以联盟总裁和母公司的一些工作对接，也归他管。
叶辰既是我的同事，又是我老板的老板……
唯一让我心里平衡一点的就是他在八角笼里的表现不如我。
我和叶辰虽然在高中有许多误会和冲突，但后来却意外地成为了朋友，也见过多次面。我俩还是大学同学呢。
谁能想到，高中同学里叶辰竟然是那个和我联系最多的人。
提前这点，我想起来卢玥。
和她的事情或许是我那错误百出的青春的开始吧。
我很感谢她。
我记得当大家都得知我和叶辰会在决赛相遇时，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叶辰那边，再加上和李熠熠闹掰后的一些事情惹怒了大家，所有人明里暗里都在排挤我。到比赛的那一天，叶辰甚至邀请同学们去现场前排观赛。
造成那种局面很大一部分是我自作孽，但孤立无援的感觉总归不太好受。
顺便一提，后来叶辰坦白有一部分是他使的心眼。那个时候，他也有很多难处吧。
银狮子杯决赛那天，观众席上只有三个人为我加油。
一个是那个总被人欺负，受到过我帮助的吴天。一个是卢玥。
“一直以来都在接受你的保护，这次换我为你挺身而出了。”
总感觉她似乎说过这样的话，记不清了。总之在那样的氛围下和其他人公然唱反调，对于一个本就是“新来的”转班生而言，一定不容易吧。
我在心里默默向卢玥致歉。
高中毕业后，我和卢玥只剩下逢年过节隔着手机互相祝福的联系。
决赛后的第二天，李熠熠便悄悄离开。在她离开前的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没什么交流。我和她的故事，就此结束。
发生过很多事情，我越来越不想提起。
总得来说，我的高中生活真是——错误百出。
*
手机闹铃的震动提示我该回家了。
无论怎么做都来不及了，既然如此，就让回忆里的人永远活在回忆里吧。
现在和未来，都不该有他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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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的时候大概下午三点半。
我将鞋脱下准备放进鞋柜，或许是动作太大，打开柜门的同时一双靴子掉了出来。收拾好鞋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毕竟是特殊时期，最基本的卫生要求必须做到。
为了避免洗手时的脏水溅到水池旁的粉色牙刷和牙缸，我将它们收起来，和我的放在一起。
因为家里比外面暖和，我要换套衣服。来到卧室打开衣柜，我几乎瞬间就找到了要换的衣服。
因为衣服很少都挂在一个角落，所以不需要翻来找去。
明明这也是我的衣柜，里面却没几件是我能穿的。仅有的几件好看的男士正装，还不是我自己买的。
谁让我自己不爱买衣服。
接下来就是简单打扫一下房间，毕竟我很闲。
卧室就不用说了，清洁标准被定的很高。这是因为我的打扫每次都有纰漏，最后就不被允许整理卧室了。
除了卧室外，另一个房间我也不能打扫，因为那里放的全是乐器，我这种粗心大意的人连靠近它们都要小心翼翼。
其他房间全是我的打扫范围，我现在真有种家庭主妇的感觉。
打扫很快，因为平常都有在清洁所以没什么好收拾的。看看时间，要赶紧做饭了。
因为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随便做了些家常菜。
“怎么还没回来？”
我自言自语。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入孔的声音，大约两秒后门锁被打开。
“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我对眼前的人一点都不陌生。
“今天有些事耽搁了。”对方简单利索地回答。
“只做两个人的饭，量太难控制，今天又弄多了。”
“怕什么？多的那点你吃了不就行？都封控了也不用经历比赛减重期吧？”
“你……其实我是想让你多吃点，你太瘦了。”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就不会偷偷看女主播跳舞了。”
“污蔑！这是污蔑！”
我十分清楚，这种时候必须要打死不承认，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呸！什么打死不承认，这本来就是污蔑！
“你怎么能这样玷污我的清白？我生气了！”
俗话说得好，贼喊捉贼——呸！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呸呸呸！我是清白的！
“你不是说饭快凉了吗？”
“你平白无故辱我清白，我现在一口饭都不想吃。”
对方轻轻一笑，随后摆出一副妖媚的表情和动作向我眨眼：
“我买了和那个女演员一样的裙子，不来看看吗？”
说完便将手中的袋子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走进了卧室。
我……
“咳咳，先说明啊，不是我蓝夜经受不住诱惑，而是我怕你上当受骗，来让我瞧瞧——”
推开卧室门，并没有想象中的画面。这种时候，我脸上那抑制不住的笑容就显得很尴尬了。
众所周知，顶级选手对危险都会有预判，我也一样。
完辣！
“你还想解释什么？”
“龙欣雨！你这是……你这是钓鱼执法！”
龙欣雨并没有换上想象中的裙子，反而手上多了根晾衣杆。大意了，我刚回来换衣服时怎么把这玩意落在卧室里。
然后是很温馨的场面，因为太友好，我就不展示了。
*
*
饭桌前，我和龙欣雨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里的新闻在播报最近的防控措施。
“今天的演出怎么样？”我问道。
“演出取消了。没有观众的音乐会，还算什么音乐会？”
“确实呢。”
然后我们和往常一样，东聊一句西聊一句，有时候分享自己的工作，有时候关心对方的一天。
“之前文柯让我去当伴郎，现在看来婚礼要拖一段时间了。”
“到时候再说吧。”
“说起来，有段时间我还以为你喜欢文柯呢。”
“什么？”
“因为你俩经常拌嘴嘛，我以为是欢喜冤家那种。”
“听说晚上睡在楼道有助于锻炼御寒能力呢。”
“抱歉。”
*
很快，晚餐结束。
龙欣雨拿起盘子就想去水池旁，我制止了她。
“别动，我来洗。”
“没关系的，我帮你吧。”
没给她继续争辩的机会，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盘子。
“你那双手和我这双手可不一样。我这手是用来揍人的，粗糙一点没关系。你那双手可是要表演的，我可不想毁掉一双肖邦的手。”
“噗，你太夸张啦！”
龙欣雨嫣然一笑，轻捶我的胸口。
“好疼。”
“我没用劲吧？”
这点我当然知道，于是我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我转过身去，开始洗碗。
“帮我拿一瓶洗洁精，这瓶用完了。”我自然地伸出手，头也没回地说道。很快，龙欣雨将东西放在我悬空的手上。
“多谢。”
“这么见外吗？”
“抱歉，说顺嘴了。”
我继续手上的事情，突然，一双纤细却又温暖的胳膊绕过我的腰部，十根手指在前面相互勾结。龙欣雨从后面轻轻抱着我，同时将身体靠在我的后背。
“怎么了？”就连我这样的粗人也放缓了语气，尽可能温柔地说话。
“没什么，就是累了。”
“只有树懒才会这样吧。”
“我一直都很喜欢那种动物。”
没有立刻接着回话，我开始专注手上的活，早点洗完早点结束。
龙欣雨一直趴在我的背上，也不知道这个动作累不累。渐渐的，她开始一边哼着歌一边抱着我轻微的左摇右晃。
“你这样弄得我背好痒。”
“买个洗碗机吧。”
不但无视了我的哀求，还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不用。为娘娘洗碗是我的荣幸，还请不要剥夺我的乐趣。”
“就知道贫嘴。”
*
*
客厅。
龙欣雨躺着看书，头枕在我的大腿上，我带着耳机刷着短视频。
因为刷到喜欢的歌手，我闭着眼睛沉浸享受，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随着节拍微微律动。这样的动作引起了龙欣雨的注意。
“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因为戴着耳机，我没听见。
龙欣雨的眼神顿时犀利，我没注意到她的杀气开始涌出。
一只耳机被她抢走。
“嗯？”
“我看看你在干什么？”
“听歌啊。”
我把手机交给她看，她检查过后还给了我。
“你控制欲也太强了吧？”
“哼！”
龙欣雨不屑一顾，那眼神就好像我是那种经常给女主播打赏的惯犯一样……
“别瞎想了，你明明知道我从来不看女网红——我喜欢的女明星永远只有一个！”
“切，谁不知道你蓝夜是她的死忠粉。”
“这一点你说的没错。”
她没有把另一只耳机还给我，而是继续戴着和我一起听歌。
一曲结束，我兴冲冲地向她安利：
“怎么样？真的唱的很好听吧！”
“是呢，比我唱的好听多了。”龙欣雨微笑着说道，明明表情宛如佛光普照的菩萨，杀气却透过那双眼不断往外喷涌。
“你们不是一个风格嘛，要是你唱肯定更好听！”
龙欣雨白了我一眼，从平躺的姿势转变到侧躺，视线看向前面而不再看向我。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低头在她的侧脸留下嘴唇的温热。
“流氓。”
龙欣雨把书盖在脸上，企图掩饰那抹脸颊上漫延的红色。
我抬起头来，突然想起有事要问她：
“最近应该没有工作了吧？”
“明天开始就封控了，只能待在家里哪来的工作？”
“我是说在家办公什么的。”
“没有。你呢？我听唐然姐说你们有可能实行空场比赛。”
“嗯，应该是有这个可能。”
“你要去吗？”
“不太想去，但可能架不住公司高薪诱惑。”
“别去了，现在这么危险的时期，就待在家里吧。”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万一他们答应我出场费翻倍呢？”
“谁担心你？我只是怕你传染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最后那半句话声音小到我几乎听不见。
“开玩笑的，我不会答应的。就像你说的一样，没有观众的空场表演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
话题似乎开始向着沉重的方向发展。谁也不知道，这场疫情要多久才能结束。
“说起来，这两个月我都没去看过你表演呢。”
“还不是蓝夜大人日理万机，哪有空去看小女子的拙劣演出。”
“喂喂喂，话说我上次比赛你也没来吧。而且要不是这次封控，下礼拜原定的比赛你也没打算来吧？”
如果没有疫情，我会在下周末有场比赛。我为这次准备了很久，却因为现实因素只能遗憾放弃。
“你明知道那是因为我工作冲突。”
“虽然但是，不是你自己说得我看上去太凶了会吓坏你那些同事，所以不让我跟你去的吗？”
“谁让你每次去了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尤其是对我些男同事。”
“哈哈哈……”我尴尬地笑着。
龙欣雨继续看着手上的书，沙发上的两条腿上下起伏摆动，似乎是看到了有趣的地方。我放下手机，闭目养神。
突然，龙欣雨放下手中的书，清冷中又带着温柔的声音传来：
“疫情一定会过去的。”
“嗯，一定会过去的。”我随声附和。
“下次表演，陪我一起去吧。”
“好啊，我想听你给我写的那首曲子。”
“啊？那么多人看着，不嫌丢人吗？”
“这是最幸福的事了吧？谁敢说我家夫人丢人！”
龙欣雨“唉”的一声轻叹口气，眉头皱在一起，她对我的发言感到头痛。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成原样，那副我一直看着的数十年不变的模样。
“好吧，听你的就是了，下次一定要来不准放我鸽子。”
思想开始跑到遥远的天边，我看向天花板，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对故事没能好好开始的后悔和没能好好结束的遗憾，最初构思时的满腔热血和写到重要环节的兴奋激动，第一次动笔的执念和草草结束的不舍，更多的情绪最终却也只能到此为止。
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我和蓝夜一起说道：
“那就下次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