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江有鸣的房间被彻底收拾干净,焕然一新后,他都没有与稚名由理讨论任何有关于《向日葵》的话题。
因为他猜测这本《向日葵》是他作为穿越者应得的“外挂”。他不想将自己的“外挂”透露给其他人,哪怕是自己所谓的“亲人”。至少现在如此,未来的话就不知道了。
谁知道未来呢?
对吧。
稚名由理也没有继续追问,或许是不想过多参合吧。
对自己不肯坦白的失望也会有的吧。江有鸣这样想着。
……整个下午都在忙一些琐事。在一件接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中,时间很快便被消耗一空。但空闲时回想一下,会很有成就感,毕竟一下午完成了许多事情。
在店铺的后方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主要用来种植以及炮制草药。
夕阳西下的时候,稚名由理带着江有鸣来到了院子里。
这里的院子是一块块原木围成的长方形。院子的上方有一半是用玻璃遮挡住的,在玻璃下只允许阳光通过。另一半则什么都没有,雨、雪什么的可以肆意飘落。
有些草药生长在玻璃下,有些则“野蛮生长”。
俩人站在院子边缘的走廊上,望着种在土壤里的各种草药。
天边的夕阳投下大片悲伤的红,江有鸣蹲下身子,抬起手捏了捏身前“递过手来”的翠绿色草药,问道:“这个,是叫千拔吧?”
身旁站立着的由理投来目光,点了点头:“嗯。”
得到由理的肯定,江有鸣露出了笑容,对自己没有忘记这些知识而感到宽慰。接着顺其自然地背出了该草药的性味功能:“千拔,微涩。补脾胃、益肝肾、强腰膝、舒筋络。”
在这一刻发生的这一幕,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奶奶抽查功课的日子里。
“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由理的语气里充斥着一些意外,随后又转为学霸对学渣式的嘲讽,“明明连一味药都制不出来。”
闻言,江有鸣下意识地开始了反驳——他扭过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由理,嗓音不自觉提高:“我只是不想学,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而已!要是我……”
说着说着,江有鸣突然愣住了。
对啊……
我怎么会记得?
我怎么会知道这株草药是叫“千拔”的?
我怎么会记得它的性味功能?我怎么会知道“性味功能”这一名词的?我明明没有背过任何相关的书籍……
甚至刚才背出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还浮现出了“以往日子里”的画面?
……语言、文字、艳阳天下少年的离家出走……这一幕幕在江有鸣的脑海中闪过,并且逐渐链接在了一起。
然后,江有鸣得出了一个猜测——难道,原主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返还到这具身体里?又或者,正在与我的记忆慢慢融合?
“要是你认真努力学习的话,超过我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对吧?”由理补充完了江有鸣还未说完的话语。她不屑地摆了摆手:“得了吧,你这话我都听腻了。”
随即转身离开,只给予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撂下蹲在那“无言以对”的江有鸣,独自一人走向了不远处的“制药间”。
……
“制药间”,建立在院子角落的一个木制房间。也可以说是“工作室”、“厨房”。没错,用餐的地方也在这里。
因为草药的炮制过程中会用到火、煎、熬……之类的手段,所以贪图方便的稚名一家索性就将这里定为了“厨房”。
制药间里的光线比较昏暗,唯一的窗户此时不对着夕阳。
由理推开门扉跨过门槛迈入其中,江有鸣紧随其后,进门的瞬间草药的涩味、香味就会扑鼻而来,然后是木材的余香。
制药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口黑漆漆的大锅,左边是一张木制的长桌,右边则是一个规模缩小的锅。
量杯、天平……各种器材不算多,都摆放在最右边靠近墙壁的柜台上。
江有鸣好奇地拿起柜台上玻璃制成的量杯,观察一番后表情无语——为什么会有量杯啊……这是这个年代该有的东西吗?话说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世界观啊?
目前已知存在超凡,普通人住着木制、石质的房屋。
这些东西还不好问由理,问了就会暴露自己作为穿越者的事实。江有鸣陷入了苦恼。苦恼了十几秒后索性就不想了。
顺其自然吧。这世界上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
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又不是科学家……总不能样样都知晓吧。
比如我们为什么会变成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再比如我们的童年为什么会那么不堪、为什么爸爸妈妈会无缘无故地发起脾气……为什么我们总是半途而废。
由理从柜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冻得浑身遍布冰霜的鸡,奇特的是,这柜台明明是木制的,不是冰箱也没有通电,里面却保持着零下二十几的温度。江有鸣猜测这柜子里面设有类似“法阵”的“术式”。
虽然江有鸣也不知“术式”到底是什么就是了。他打算吃完晚饭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好好研究一下《向日葵》这本书。
将鸡放到水里彻底解冻后,天已经黑了。在院子里逛了一圈的江有鸣回到制药间时,发现由理已经点燃了一只蜡烛。
黑暗的房间里,在蜡烛微弱火光的照耀下,她一只手握着菜刀,另一只手将鸡肉死死按在砧板上,伴随着沉重的“咚!”“咚!”声,手起刀落之下将之分尸。
接着是从院子里摘些可食用的草药。这些草药和葱蒜类似,起一个调味的作用。
江有鸣就木木地坐在锅旁的凳子上,看着由理有条不紊地准备食材,时不时与由理闲聊几句。只是由理的兴致缺缺,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在给小锅底下的木材点火的时候,江有鸣亲眼看见了由理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
江有鸣震惊地指着由理修长手中的打火机,看着她点火、燃起木材……一气呵成:“这是打火机吧?这绝对是打火机吧!”
得到的回应是由理看白痴般的眼神。
月亮爬上了黑暗占据的天空。
吃饭的时候,由理一直沉默,连带着江有鸣的话也少了下去。
……
“我总觉得,你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她停下筷子突然说。
“……以前的哥哥总是喜欢板着张脸,很难露出笑容,一副欠他钱欠他命的样子,沉默寡言的……“
”……有时脾气还很臭。更不会故意逗我笑,也不会随便东张西望。”
她缓缓地说着,目光逐渐从身前桌上的饭菜转移到江有鸣的脸上。
四目相对。模糊。陌生。
“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跑到角落里做自己的事情。”
“……虽然不负责任地离家出走,但在那之前遇到事情也会沉着冷静地面对……哪怕是遇到魔兽……”
“他很认真,很倔强……同时,也很善良……他只是不擅长表达……”
少女说着。
一句接一句道出她的哥哥。
……制药房里,柜台上的烛火摇曳,天上的月光静谧,院子里的草药无言,沾染上少许的雾气。
洗耳倾听的江有鸣忽然注意到她右手手腕处的手链,那手链好像是用奶奶的头发编织而成的。
语毕,他也放下了筷子,陷入了沉默。
自己这一天的所作所言简直破绽百出,作为与“自己”从小一起张大的人,血脉至亲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呢?
抱有侥幸心理试图蒙混过关的自己简直太愚蠢了。由理的内心早已有了猜测吧。江有鸣心想,明白如今不说是不行了。
“其实……”犹豫着,话语从江有鸣的嘴巴里蹦出。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坦白的话语还未彻底说出,稚名由理便首先败下阵来。她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耳朵,再次化身鸵鸟,江有鸣却不肯放过她了,沉默几秒后仍打算继续开口。
“接受现实吧……”他说。
接受现实吧。
终有一天,我们都得接受现实。或被迫,或主动背起。往后保持如此的姿态迈出步伐前往远方。
闻言,由理的手捂得更紧了,像是陷入了一种明知结果却仍要自我蒙蔽的痛苦之中,想要以此完全屏蔽江有鸣即将吐出的残酷话语——
你唯一的亲人早已被替代了。
你在这个世界上已无依靠了。
你是独自一个人。
从此彻底一个人。
——
“其实……”江有鸣终究是开口了。
“我失忆了。”
他望着坐在对面低着头、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的大胸少女。
没有父母,没有奶奶,没有依靠……哥哥不应离去的。江有鸣仿佛在对她说,也仿佛是在叮嘱自己。
“之前在外面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砸到了脑袋。”江有鸣抚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道。
最终还是没道出实情。
“虽然伤疤什么的可能已经看不到了。”
是因为对面的少女太过可怜吗?
是因为心深处的同情心作祟吗?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遭遇?
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他再一次改口了。
“不过当时真的非常非常的疼,疼得我鼻涕都流下来了。”
“然后,我发现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连自己是谁都不太记得了。”
“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回家的念头。”
“……回属于自己的家……”
江有鸣独自一人诉说着。
“然后就遇到了你。”
“说实话,一开始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竟然是我的妹妹。”
这一顿晚饭过得格外漫长。
里面充满了坦白与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