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青春追放

作者:鱼悦愉 更新时间:2022/11/6 23:24:59 字数:9106

1

在给出青春的结局之前,首先要问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是青春呢?什么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呢?

要说青春的气息,会理所当然地想到校服、恋爱、死党、游戏和零食之类的吧。但是,至少在当下看来,这不是青春的现实。鲜明的笔迹、百日誓师、操场上的奔跑、顶着雨雪的补习班之路或者凌晨书房里昏暗的台灯,这些总没什么好反驳了吧?但是,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算是搞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好的,人们也总愿意说“青春是最美好的年华”。

之所以会这么想,肯定是因为所处的境况不同了。总有人抱怨自己当下多么难,以此嘲笑青少年——包括曾经的自己——矫揉造作。然而,假设让他们回到过去,就真的能明智而成熟地应对吗?设身处地的想一下,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拥有什么,又在面对什么。

从不良少年的眼光来看,好像人类的处境一直都很绝望,并且总是越来越绝望。或者,不如说他们本身就是很绝望的存在吧?说到底就只是十几年的生活体验,就连身体的发育都未完成,却要花费最多的精力学习与理解这个世界。他们何以承受过于丰富的情绪与思考呢?他们的意志正在贪婪地扩张,一切远不能就止步于此,更不可能或者说无力去否定自己的所思所想和因此承受的痛苦。

当然,也确实不需要急着否定他们。不应该认为青春的剧痛是一种愚蠢;不应该认为麻木与妥协是一种成熟。

笔者的朋友曾经表达过一点疑惑:人总在爱情这种虚伪又空乏的东西上面花费大量的精力,用各种花哨的词藻去修饰,好像那很不得了。另一方面,却没人愿意回过头来,认真面对一下铺垫了人生的、彷徨未解的青春,甚至认为曾有过的苦痛与挣扎是幼稚的,还自欺欺人地说那很幸福。

“现在看来都不算什么。”

因为自以为是地成长了吗?因为已经把那个懦弱又别扭的不良少年抛弃了吗?已经否定了那时的无力和绝望了吗?看来,所谓的成长不过是自我否定的过程罢了。果然,这样的人就连自己都理解不了。

所以,每个人都应该回过头来认真审视自己的青春,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成长,也不是为了用回忆的滤镜美化那段光阴的故事。而是要理解它、理解自己,理解不为了否定,而为了认同。任何人都不应该忘记曾有过的挣扎与无助,不然那些曾被淹没其中的人将再也得不到救赎。

青春本来就是那么暧昧的词汇,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青春年华,它也不会轻易消逝。青春不是开花结果,不会凋落不会腐败;它是划过天际的流星,永远前行直至燃烧殆尽。

2

离开人偶馆后,任博琪还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让云颖觉得好笑又可悲: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在忍耐,他不是觉得自己很特别吗?他不是认为没有人可以冒犯自己吗?嘴上说着讨厌这样那样,实际上真遇到了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哭。但他的哭泣实在叫人可怜不起来,毕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任博琪回去房间后,云颖遇到了拿着外卖袋正返回结界的祈业,两人找了把长椅坐下,并聊起了下午发生的事。

“他已经崩溃了,你会理解的。不过,他这种人很慢热,没有勇气在一瞬间爆发,只能寄希望于将来的计划。”祈业一口吃下半个汉堡,因为赶着要去亲王府开会,“眼下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拖着拖着忽然泄了劲,那就彻底绝望了,再也不会有任何值得期待的未来了。最好的可能也只是活成普通人中比较烂的那种,最坏的话也不过是自杀。”祈业又停顿下来,吃掉剩下的一半汉堡,“然后,另外一种稍微乐观一点的,他从此开始筹划自己的复仇大业,说不定要造个傀儡军团或者把美女们做成情趣玩具,我瞎猜的。总之不管怎样,都不是你感兴趣的。”

“我没什么可不满的,这毫无理由。”非要说的话,祈业一口咬定的态度才令云颖不满,“他的人生不是给我看的,而我也只是一时兴起地观察。无论是自杀还是犯罪,或者继续平庸下去都好。我不关心以后的他,是十几二十年后忽然开窍了也好,还是毕业之后混得风生水起也好,都和我无关。”

“如果得不到结局呢?云颖,我们面临着很多变数。下下周实验班要出国活动,紧接着还有一连串的事情要忙,我保证你没时间再关注下去。”

祈业总是这样骄傲又神秘,叫人不知道他到底都想做些什么。云颖于是说他是全校最坏、最有主意的人。让他这种家伙当上学生会副会长,安温恐怕要完蛋。

“快想想办法吧,至少我想蹲个结局。”祈业举起纸杯喝掉最后一点可乐,随即就用空间魔术消失了。云颖帮他收拾了留在长椅上的垃圾,感到无所事事,只好漫无目的地闲逛,从夕阳西下直到夜幕笼罩。忽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哈哈哈哈,我是厕所之王!”

啊?

“厕所之王!我的青春!凌源博琪!啊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鬼啊?难不成他真的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

云颖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程栀的脸上,叫她克制住别笑出声。

“疼诶!”程栀捂着被拍红的脸,感到很委屈。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听到附近有任叫就过来看看情况。怎么样,我的空间术够隐蔽吧?”

“还好吧。”云颖拽着程栀躲到一边,以免被任博琪发现。

“放心吧,那小子根本察觉不到哒。连最简单的生物改造他都没及格。”

“他有那么差么?”云颖有点吃惊,“和当初的你有一拼啊。”

“喂,别拿我开涮啊。”程栀不高兴了,“再说以前的我在你心目中有这么不堪吗?”

“那倒是没有……”云颖停顿了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话说那时候,你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啊。”

“可是有被好好教育了一顿呢。”

“诶?谁?怎么回事啊?”云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被这个操蛋的世界好好教育了一顿呗!”程栀没好气地说。

“这样啊。”云颖尝试着回忆一年前的程栀,并没有什么头绪。这个看起来瘦小的女生从开学起就郁郁寡欢,忽然有一天变得开朗,然后就整个人都变了。

“我不是因为受伤或者绝望而改变的。”程栀掏出银质烟盒,翻动着雕有唐草的盖子,“而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也说不上有多么美好,但总好过闭上眼睛看到的一片漆黑。我知道这话可能有点奇怪,但就是这种感觉。”

程栀不再玩弄盒盖,叼起香烟将其点燃,她呼出一口灰白的烟雾,歪着脑袋说道:“云颖啊,人是不会变的,也不会因为达成什么条件就得到拯救。关键不还是那个虚无缥缈的答案吗?只要得到答案,肯定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但我再强调一下,并不是什么改变,而是延伸。至于好结局还是坏结局,幸福的人生还是可憎的堕落,或者是另一回事,总之那个答案就是判断。”

是的,任博琪大概真的只不过如此,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到如今既没可能普通地成长,也不太会再有什么堕落的余地。他无非就是祈业所说的那两种不痛不痒的结局,没有一种会令人满意,全都无聊透顶,且没有希望,他白受这些苦。

“程栀你在追求什么呢?”云颖灵光一闪,“你找到答案了吗?”

“大概吧。”程栀在手背上碾灭了烟头,把它扔向天空,“至少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烟头在空中化作尘埃,烫伤也在一瞬间被治愈了。

“这样啊……”云颖叹了口气,因为一瞬间的乏味,“喂,程栀。我觉得任博琪虽然这样,但他也还有出路。”

“应该有吧……嗯,是这样的。当然会有啦。”

云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程栀。

“什么啊?这么搞会管用吗?听起来很无趣啊!和坏结局也没有本质的区别。”

“没问题吧。而且说实在的,我也快要丧失耐心了,才有些急躁地想出这个办法。”云颖的身子微微前倾,笑道,“所以,拜托啦程栀,又要你扮一次坏人咯!”

“什么叫又?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不管怎么说,任博琪青春的“结局”就这样被决定了。

3

2019年,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大概是个周日,程栀忽然开朗起来。我记得那时候天气还不是很暖和,但她穿了短裙,外面又套了很厚很长的大衣。她第一次用丝带扎头发,费了好大劲,编麻花辫也是。我们出去玩了一天,但好像也什么都没做,每个人都在自说自话,丝毫没有在意到朋友的想法。

那天下午回来之后,一切照旧。我不理解程栀身上发生了什么,虽然有所预感,但也无能为力。就像我之前说的,自己没什么资格做出评判,那些凭借自己的无聊经历与麻木感受就好为人师的“成熟者”,大概只是自以为是的蠢蛋。

星期一——我翻了日历,是4月22日——那一整天程栀都没有出现,也不在房间里。我和余柏舟试图联系她,但都以失败告终了。她也许是自杀了,有可能在结界外,这样的念头令人困扰,直到星期三的凌晨。程栀失踪后,我难以入眠,就像接到朋友电话的那段时间一样,感到不安和焦躁。

于是,我再次揣上小刀出去闲逛,仍旧是以前那几个地方,海河边、朋友家、小学附近、五大道,兜兜转转,最后在大约凌晨四点时感到困倦,拖着身体回到宿舍。一路上我无法停止思考,关于程栀和小学同学的事情不断涌上心头,都是些模糊的片段,好像从未发生过的梦一样,有几个瞬间我甚至将他们搞混——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回去之后,我只睡了一个多小时,因为周三有重要的考试,不能旷课。醒来后的我摇摇晃晃,视线模糊,心脏咚咚咚地往外挣,全身却软绵绵的,连呼吸都没有力气。我懒散地花了超过半个小时洗漱更衣,并勉强地用生物改造魔术维持住了清醒,这样一来早餐就泡汤了,完全没时间吃。我开始抱怨余柏舟的规律生活,她每天都是一个人早早地就跑出去散步、自习,从不和我们这些室友一起上学。于是我又想到了程栀,她不在了的话,就不能再说是“我们”了,我又是独自一人了。

“真烦。”

我前所未有的匆忙和狼狈,没有系上外套的襟扣,也没有扎起头发,上学的路就好像在逃跑一样,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她站在人流的中间,左手攥着装汉堡的纸袋,右手拎着肉桂色的皮包,路过的同学大都会多看她一眼。

“哟,云颖!”

我认识这个人,她是我的朋友。

“早安。”她露出活泼的笑容,抬起手臂把纸袋递给了我,“吃了吗您嘞!”

听到这话,本来没什么胃口的我忽然饿得不行,或许和食物的香味有关吧。

“一起吃吧,顺便……”好像在发光的女孩停顿了一下,一把拽开绑头发的橙色丝带,“借给你。把头发扎起来吧,披散着像个变态杀人魔似的。”

程栀回来了,没有任何征兆,就像她变得开朗,紧接着消失时一样。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她变得截然不同了,这当然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那一天我见到程栀时,她仍穿着校服的短裙和低跟的小皮靴,外套的校服却敞着怀,里面的衬衫被夸张地折起,裸露出腰部的皮肤。后来就连外套都变成短的了,三扣二的双排扣布雷泽被改成了二扣一,还总是配一件披肩大衣。程栀不再把头发梳到一边,也没再编过麻花辫,而是用丝带随便绑一个马尾。这个本来看上去很小一只的瘦弱女生似乎有了那种“大女孩”的气质,但她仍旧不化妆,身高也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是将近170厘米。

程栀变成了后来学弟学妹们看到的那样,她很优秀、高高在上,而且闪闪发亮的。我想,大概会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吧。但是这样的程栀并没有成为交际花之类的角色,她还总是不愿意与大多数人接触,也包括上课的时候。说不定正是因为矜持和压抑,这个女孩变得焦躁易怒,也总说些含混不清的话,然后又否定掉。这些情绪堆积在一起,最终被发泄到了莫泠的身上。

莫泠并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她本来就不是合格的逾者,有着懦弱且毫无希望的精神。她把自己囚禁在忧郁、虚伪的孤独中,只知道渴求别人的怜爱,这样注定得不到解答。但是,即便是这样被唾弃的莫泠,大概也不是活该遭程栀那般的欺负吧。为此就连余柏舟都感到哭笑不得,吐槽她们“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看到这里,恐怕有人会认为程栀的故事是“老实孤僻的小女孩经过长时间的压抑后黑化成为叛逆的不良少女”吧?但是我觉得,反倒是“不良少女”的程栀,不如从前叛逆了。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蠢蛋才是叛逆的少女。

4

2020年5月15日星期五,祈业的劳斯莱斯银天使出现在亲王府的院外,很快学生们之间就有传闻说:协会的领导来了。祈业的客人确实来自安温学院的上级组织,阿瓦隆秘术学会(Avalon Occult Institute,AOI),但还说不上领导。他们是执行组的预备成员,负责协助监管一片区域内的逾者活动。

两人是祈业的朋友,刚从国外回来。其中男的身穿青绿色的混纺西装,戴黑色特里比帽(Trilby),而女的穿黑色单排扣风衣,配青色衬衫和短的格子裙裤,也戴帽子,她的头发梳成一长一短的两条低马尾,长的垂到小腿肚子,短的到膝盖。

祈业带他们来到亲王府三楼的办公室,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点心和茶饮。

“大卫3000,谢谢。”

“没有。”祈业从柜子里拿了几根雪茄放进了桌上的醒茄盒里,然后挑选着盒子提前准备好的雪茄。

“那签名2号总有吧?”青年摘下帽子凑上前去,同时整了整被压塌的头发。

“没有。不是,拉斯特(Lustre)你怎么那么喜欢非古呢?”

“你要是有古大我也抽啊!”

“想得美.”祈业最后拿出了三根棕色标志的雪茄,“蒙4怎么样?一代标。喜欢么?”

“至少要比我大一岁啊……嗯,喜欢。”

说起年岁,祈业想到了莫泠。在云颖那届的校外招生中,她是年纪最小的,才上初二,而一般情况下安温的新生都是来自于毕业班,比如初三和高三。

“莫泠那个名额,可能本来应该是你的。”祈业想了很久,终于告诉拉斯特,“虽然我想和她也有关,但那时候的魔力反应绝对不是来自于她,只可能是你。本来应该是你来安温的,而不是她。”

“哪有什么本来。”拉斯特吸了一口雪茄,短暂地笑了一下,“就算是,也没有什么假设的余地了。”

如果那时候入学的是拉斯特,他就会和云颖一届,说不定还会和程栀成为朋友,也许程栀就不会变成那个样子。如果拉斯特那时候去了安温,他可能不会成为魔法使,或许会变成和程栀一个样子。

“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不太可能吧……”拉斯特想着,自言自语道。忽然,他好像醒悟了什么,迅速地吐出烟雾,说道:“不管怎么样,至少肯定,如果那时候没搞错,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而我不觉得当下有什么不好。”

“嗯,在我看来也是这样。”

祈业时不时地看一眼时间。实验班马上有出国活动,因此有聚餐,在结界外。

“话说啊,我以为你只会戴PP的万年历呢。”拉斯特注意到了祈业的手表。

“这算什么设定啊?也太无聊了吧?”祈业伸出手来,是一块钢的万年历表。

“奇异博士同款哦……还不一样是万年历吗?你确实有够无聊。”

“万年历怎么就无聊了?正装表万年历也有很多有趣的啊。况且……”祈业看看手表,神情复杂,他抽了一口雪茄,然后换了个话题,说起任博琪。祈业早就和拉斯特聊过这件事,只不过之前都是随口一提,说这届有一个有意思的大胖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么说没错吧?”祈业把雪茄的标志拆了下来,套在手指头上玩,“总之,最后是交给云颖了。”

“但这些问题也不是她造成的吧?”

“哎呀,不管怎么说,是她带进来的人,交给她处理也理所当然吧……”祈业正说着,办公室的门把转动,发出了声响。只有很少的人会这么做,亲王府的三楼作为干部办公区,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打开房门的是一个女孩,中等身高,穿着长裙和立领的礼服外套,她头发并不长,但被扎了起来,只有左侧额头留着一长撮。

“该走了,祈业。”云颖没有进来,而是扒在门口,伸出手腕,约会表上的太阳正在下沉的位置,只剩一个边边露在外面。

“呵!说曹操曹操到。”祈业放下雪茄,用魔术把散在房间里的烟雾都聚在了一个角落里。

“你没和我说过有客人……”待烟雾散去,云颖走进房间,看清祈业桌前两人的背影,有些惊喜。这时候拉斯特从座位上站起,转过看向云颖。

“老泽!”云颖很快地走上前去,与拉斯特拥抱。她没有想到小学同学会参加今天的活动,并且为此责怪祈业和拉斯特的隐瞒。

四个人很快乘车离开结界,前往餐厅。在路上云颖讲完了任博琪的故事,而且说当她用小刀刺向任博琪的时候,好像莫名其妙地有些理解了这家伙。

“真好啊,这就是青春吗?”拉斯特感叹道。

“不,这结局是机械降神,正常的青春可没有这样。”祈业说。

拉斯特看起来并不是有资历这么感叹的人,祈业也不是。从年龄来讲,他们都远没到回顾青春的时候。就算是有作为逾者的身份,也很难讲他们有多么成熟。然而,无论是拉斯特、祈业还是云颖,或者是也不过20岁出头的卢珂文,他们都断然认定:自己青春的故事已经完结,不会再有什么可以动摇。

说到这里,他们不得不再次问道:究竟什么是青春呢?时间与年龄是任何青春的共同点,说不定是唯一的共同点。倘若浮躁冲动是青春,无知办傻事是青春,忧郁多情是青春,那么世界上就有太多不合时宜的青春了。

青春根本就不是什么浪漫美好的年华,只不过是冷冰冰的一个定义,任何一厢情愿地在此之上寄托希望的人,都只是自以为是的傻瓜。拉斯特非要这么说。

“但是,也有好的一面。如果‘青春本身并不美好’这个说法成立,那么对于青春流逝的恐惧也就站不住脚了吧?这样想来,青春并不是什么花样年华,它的结束也就绝不是花朵的凋零了。”

把青春比作终将凋零的花朵,真是悲观——祈业如此评价。

5

2024年底的毕业典礼,任博琪急匆匆地赶回学校,出席了活动。这大概是他入学以来第一次参加与自己无关的学生活动。几年下来,任博琪也算有了些长进,曾经不敢独自坐一个小时地铁的他,如今在老师和同学的鼓励下可以自己一个人坐十几小时的飞机了,尽管途中的他仍旧忐忑不安。

这个时候的安温学院已经没有了结界,完全地被世人所了解。2020-2024届基础级(即魔术使课程)的毕业典礼,同时也是海津市安温学院的开放日,让更多人走进了这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建筑群。所有展馆限时免费开放,导致许多校外人士前来参观,任博琪因此没有故地重游。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即便是现在的他也不能面对过去让自己崩溃的事情。

毕业典礼和晚宴结束后,任博琪找侯蕊一起去吃了宵夜。因为那是他在安温学院仅有的朋友了。

“叔叔我啊……准备成为一名老师呢。生命院的研究肯定会继续做下去,但是老实说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大的欲望了。”

“侯蕊你还不到20岁吧,不打算读魔术学士了吗?你成绩那么好,在安温又不需要担心学费之类的问题。”

“也不好说是为什么,总之是已经受够了校园生活吧。倒不是说上学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单纯有这么一个念头:啊啊,到此为止就差不多了吧,我的青春。”侯蕊这么说着,笑了起来,“大范围的战争也结束了,我准备穷游,先去世界各地转转。”

“噢,是吗?准备去哪?北极圈和南美洲我比较熟哦?”

“最后会在西欧落脚吧,然后可能会继续读书……你说比较熟是因为跟船考察吗?说得叔叔我都有点羡慕了,上学时期就能走遍那么多地方。”

“结果还不是没能把成绩补上来?到现在都比你低一个年级……”

“一年两年的没有关系吧?”

“真是的,起因只是几个月的休假而已。”虽然是有点牢骚的口气,但任博琪丝毫没有抱怨的意思。他曾经很直白了当地讲:那种事情都成为过去式了。

“过去啊……”侯蕊想到,过去的这几年里,好像是发生了不少事情。把时间回溯到2020年,那大概是她人生中最特别的一年也说不定。年初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趴在作业堆里卷得痛苦的初中生,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一切都被寄托在当下的忙碌或兴奋中,达成微妙的平衡。一旦遇到什么小挫折,让她不得不认清自己不是这样孤立的存在,不得不考虑未来,这种平衡就轻而易举地被打破了。说不定本来侯蕊的人生也就会这么顺水推舟地发展下去吧?但是安温的入学通知成为了转机。

对于任博琪来讲,那必然也是同样重要的一年。孤僻压抑、身宽体胖的男生被告知自己有万里挑一的资质,进入秘术学院学习,改变人生迎来远大前程——大概就算是这种发展,只不过中间还真有点坎坷。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任博琪装出思索的样子,然后神秘兮兮地笑了,“你难道没发现,我请假期间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吗?”

原来如此,战争就是你挑起的啊?看来你要成为世界的罪人了,我这就向协会举报你!——侯蕊顺着任博琪的话开了个玩笑,随后又改回认真的态度:“所以啊,老任你到底是怎么搞的,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两个月都不能下床?”

任博琪尴尬地撇撇嘴,直摇头。

“算了,反正是你自己的事情。”

“是咯,总之都已经发生了,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接受啦。”

“不过‘厕所之王’这个传说倒是留了下来呢。你看到了吧?好多厕所里都……”

“他妈的,不要提这种事情啊!这个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你当我是当时犯**把自己气病了吧!”

任博琪因为病假和挂科错过了大半个学期的课程,不得不在2021年从头读起。但是,魔导生物学的王生人很好,提出让可以带他进行魔物考察以提前补足一些学分。结果,任博琪越来越频繁地跟组考察,反倒是因此落下了不少课程,多亏了组里老师帮忙才勉强没有继续挂科。那之后,侯蕊也越来越少有机会和任博琪接触,最多是偶尔发信息闲聊一下漫画和新番之类的。因此她完全没有料到任博琪会回来参加这一届的毕业典礼。

“漫画我其实还一直都在做,也系统性地学了学美术。不过这几年是真没什么时间,总有新灵感,思路又总在变。到现在,好歹做出了一本设定集……”

两个人闲聊着,就着宵夜合力喝完了一听啤酒,之后顺路走到地铁站,与彼此道别。任博琪回滨海的家,而侯蕊住的酒店就在街道对面。那女孩想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因为她已经定了凌晨四点的机票,即将开始自己的旅途。

侯蕊最后再看了一眼任博琪:这个人身材挺拔,戴眼镜,留着中长发,穿粗纺的西装,从外套到衬衫都是黑色的——无论是身形还是气度,都和侯蕊第一次在人偶馆见到他时大不相同了。那时候任博琪还很胖,只会穿校服,并且他说自己一直都是只会穿校服的人。现在的打扮倒是没有让他变得多彩,但总比以前要顺眼多了吧,说不定也和减肥成功有关。

2020年,临近立夏的那个夜里,任博琪的青春被改写了。祈业一定不赞同这个说法,因为他认为改写命运也是命运的一部分,这确实有道理。但是,对于任博琪来讲,他所要面对的生活确实是改变了。

他卧在床上无处可去,因为安温的网络不好而开始看书、练习画画,也是在这段时间,蒋凌源与李安平帮他把家里的宠物都搬来了。

“反正在能下床之前什么都无所谓了,已经绝望了。”任博琪这么想着,毫无负担地生活。也就是在这种平和的、没有未来的充实日子里,他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魔导生物学课的老师在某一天来访,聊起了任博琪养在宿舍里的宠物,还有校外活动的事情。

王生是被云颖介绍来的,这就是她想到的出路。任博琪从来没有因为去到什么地方或认识什么人就变得美好、充满激情,无论是安温学院还是科考船,都没有太大差别,反而是因为他固有的本质才会来到这些地方、与这些人相识。

这是个作弊的结局,它源自于云颖的一时兴起,完全没有表面上那样顺理成章。任博琪并没有学得更好,而是受了王生提携才把学业继续下去的。要深究的话也只是因为这两人碰巧投缘。人际关系和其他问题也根本没有得到解决,只不过被忙碌的生活挤到了一边。

想来任博琪也许还是一样软弱,不敢面对过去,一样瞧不起别人,一样地幻想……没人知道他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只不过在大大小小的一些事情后,在蓦然回首的一点点惊讶中,他看起来还真是变成了与以往不同的面貌。

“总要有一个好结局嘛。”对于任博琪的出路,云颖姑且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所以祈业说这才不是什么完美结局,而是机械降神,是烂尾。也许他期盼看到血流成河。

说到底,笔者还是想要强调一点,关于这个故事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作为旁观者的自说自话罢了。就算魔法真的能够洞悉什么本质的东西,但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终究是他们独自面对、走过的。

这条路上只有一个人,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青春追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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