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解决完任博琪之后,我又回归到了平和的心境中。或者说,就算是观察任博琪,也没有让我感到什么。说到底我终究是个局外人,对他的判断始终停留在没有爱与希望这一点上,也只在潦草收尾的时候,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哦,对哦,他是个人,所谓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反面标本。”
这么想着,我看到他的宠物,猫啊鱼啊爬虫啊之类的,此前完全没有在意过的爱好。原来如此!说的也对,这才是活人嘛,才不只有青春期的压抑和叛逆,那只是一层薄薄的表皮罢了。但话说回来,虽然轻薄却又异常牢固的表皮将他的活力和希望全部禁锢了。
将小刀插入头颅的那一刻,我竟觉得自己能理解他什么。不管怎么说,那是久违的欣喜,让人怦然心动。
于是,坐在那边沙发椅上的卢珂文问我说:“也就是,感到愉快咯?”
好像没有。我低头答道,摆弄着手里的小刀,想让它在手指上达成平衡。
“那你为什么格外地关注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程栀?”
这毫无关系,任博琪的事情只是因为我一时兴起和祈业这个大恶人的煽动。至于程栀,我思考了一下,也许自己的确有些喜欢她。
一时兴起难道不是兴趣吗?兴趣难道不代表着娱乐吗?娱乐带来愉悦,而愉悦指引幸福,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卢珂文如此诡辩道。
我没法回答,只好说不知道。
“反正祈业是乐在其中呢。”卢珂文看了看我,又看向坐在我对面,办公桌后的学生会副会长。祈业的嘴角挑了一下,大概是在敷衍地笑。他正拿着笔翻看些文件,不知道要批改些什么,我只看到大概是人事档案之类的东西。真是的,他什么时候这么勤奋了。
“掌控一切的快乐,居高临下,不是么?多好啊!”
“才没有呢。”祈业反驳道,眼睛仍旧盯着手头的东西,“如果一切都是可预见的,一切都是板上钉钉的,就没有快乐了。就像成熟的大人们一样,自以为是地定论了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创造未来的可能性。可能性才会带来希望,希望中才有精神,精神才有意思。”
这话说得真可爱,但我不觉得祈业是什么可爱的人,反而是个坏蛋。他紧接着就说自己更期盼看到任博琪爆发复仇然后被处置的桥段,因为那才是最强烈的精神,是把全部生命赌在一件事上的唯一希望,那才稍微让人有点振奋。我就说吧,祈业是个大恶人。
“这是拉斯特教给你的悲剧美学吗?啊,多美好啊,像童话故事一样!”
卢珂文的脑子绝对也有问题,这哪里像童话故事了?大概是我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吧。这两个人聊天有时候像小学生读课文一样的抑扬顿挫,听起来尴尬极了,生怕被人认真对待似的,但我总是有在好好听着。
“真是美妙的堕落!”卢珂文还在表演,“他人的不幸就像蜜糖一样甜美……”
所以这就是你的愉悦吗?这为你带来幸福吗?我打断了他的感慨。卢珂文立刻没了兴致,他轻声叹息,起身走向博古架,那里摆着几瓶酒。
“不管怎么样,你得承认,如果事情极端化,肯定更有趣。”祈业总算抬起头来,他整理着手上的东西,对卢珂文使眼色,卢珂文便倒了一杯干邑给他。这两个人还真是默契。
“只不过光有趣可没法带来幸福,当下的情绪和本质的快乐是两码事”他们两人碰杯,将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我陪祈业到离开亲王府,然后独自一人走回宿舍,本没怎么在意刚刚的闲聊,却不自觉想起祈业的话,什么情绪啦,愉悦啦,幸福啦之类的。我毫不惊讶地发现自己对幸福一窍不通,也不觉得祈业比自己强到哪去,他只是喜欢瞎说罢了。
但是按道理来说,卢珂文大概能够理解所谓的快乐或者幸福,别看他说的话那么可怕。想来大概是一月份的时候,程栀就提起过这种事情。
2
程栀扶着墙,缓缓坐在肮脏积水的地面上,她喘着粗气,顾不得这些,掏出一根手卷烟点燃,然后第一口就被呛到了,咳出一大口血。
“玩脱了吧?”穿浅色西装戴平顶草帽的青年人转进巷子,鞋跟与地面相撞发出规律的声响。
程栀低头看了一眼肚子,她顶着墙挺直身体,把流出来的一点内脏塞回到伤口里,随后利落地站起来,整理着衣服。肚子上的伤口消失不见了,衣服上的血迹和污渍也迅速地褪下。
“你还真像只猫呢。”男人走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正在扎起短发的女生。
“我可以当做是夸奖吗?”程栀将身上的饰品检查一遍,向两人走去。
“绝对不行,祈业可不喜欢猫。”扎好头发的云颖靠近程栀,伸手戳了一下她裸露的腰部,同时歪着身子探头看向后面阴暗的角落。不好说到底有几具尸体堆在那里,因为几乎都看不出人形了。
“很残忍吧。”祈业笑了一下,“不就像猫一样吗?表面上漂漂亮亮的,性格却那么恶劣,仅仅为了娱乐就会去虐杀。小时候看起来柔弱可爱,人畜无害的,长大了也光鲜亮丽,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猫,又不是程栀。”云颖反驳道。
“呵,随便你们了。”程栀向着尸体转过身去,“又不要你们给收尸。反正我把任务完成了。”
“不用了,走吧。”祈业拉住程栀的袖口,把她拽了回来,“肯定会被当做是之前的变态杀人狂所为。”
三个人绕出巷子,并没有沐浴在阳光下多久,乌云就出现在头顶,随即大雨倾盆。他们只好就近跑到一家甜品店里躲雨,坐在靠窗的位子,看外面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什么鬼天气啊,差一个路口就能到地铁站了。”程栀抱怨道。
“你要是像老泽一样每天带伞的话……”云颖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祈业。
“这么大雨就算带伞也没用吧,不然我就用魔术做一把出来了。”祈业低着头看菜单,毕竟他们不能干坐在店里躲雨,总要点些什么,哪怕是柠檬水呢。
之后,云颖继续凝视着窗外的雨点,冷不丁地问了一个问题:程栀,你感到愉快吗?
“什么?”程栀打量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我说啊,你干那种事情,就是刚刚那种。”云颖歪过头,目光转向程栀。
程栀沉默了半晌,回答“不知道”。她说她是个空虚的人,没有什么可愉快的,非要说的话,可能会有点怨恨的情感,但绝不是对刚才那些人,那毫无理由。
“哼。”祈业又笑了,他看起来倒很愉悦,但他说自己没有,只是觉得有意思。
“你这话说的,感到有趣所以发笑,这还不算愉快吗?”程栀有些不满。
“可能是吧。但我并不觉得它有某种本质的快乐在,那只是一种短暂的情绪,没办法给人带来什么,之后尽是空虚。但是要说真正的爱好,或者说爱,它所带来的是一种感情,快乐、愉悦,将人指引向幸福。程栀你应该能理解的。刚刚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难道你没有热血澎湃吗?难道不曾有过一丝快感吗?但那不过是情绪罢了。”
这时候,双球冰激凌球配华夫饼被端上了桌,程栀于是暂时不理祈业,伸出刀叉切下了有焦糖冰激凌的那一半,吃了一口之后才说:“嗯,听不懂思密达。”
云颖噗嗤笑出了声,去吃自己那一半,脑海中却依旧在想事情。再一次,她突兀地说话,就像自言自语一样:“为什么呢?追求幸福好像是本能一样的东西吧?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种什么感受?快感与快感亦有不同,我戳你那一下的快感、开玩笑的快感和你欺负别人的快感,这些愉悦所指引的幸福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是对程栀说的,云颖却看向祈业。对面的青年正在喝咖啡,把意式浓缩一饮而尽,喉咙蠕动了一下。他没有直视云颖,坦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且从未感到幸福,甚至无法设想那是什么形状的。
“哼,反倒是卢珂文,能抱着那么扭曲的希望,做了那么久的白日梦,到现在还没醒来。”程栀插话道。
3
2017年的卢珂文,尚未有过梦想,亦不曾真正地幸福,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高中生罢了。圆脑袋、小眼睛、高鼻梁、细框眼镜、不到一厘米的硬挺短发,如果非要说脸上还有什么特点,就是眉毛很浓密,但左侧的中间断了一截,因为受过伤留疤了,但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不小心磕到过。他的身材偏瘦,但也没多瘦,穿上肥大的运动装校服就更看不出来了。身高姑且还算占优势,但也没多突出,179cm,从不虚报——当然,一般也没人会问。
他在一所还不错的高中读书,成绩说差不差,但也没多优秀。想来大概没有朋友,但又总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还得了个外号“Look文”,他自己并不讨厌。另一方面,家境算是说得过去,父母健全,还有个读大四的亲姐姐。姐姐的境况可能稍微好点,好歹读的是所985,算是榜样。虽然她长得挺好看的,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在学校里从没谈过男朋友,说不定也和一米八的高个子有关。
其实这也不是个那么普通的人,毕竟每个人之间总有点差异,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心里想什么,如果深究下去就有太多不同了。但总得来说,还是个普通人,普通高中生。
这个孤独的普通高中生,如往日一样地,走着平凡的放学路,与各式各样的人擦肩而过。其中有些人可能再也不会见面,有些人可能每天都会见到,说不定还有那么一两个人,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和他相识——但是从未有人在乎这些,想来可能也没什么意义。就像云颖和程栀不会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西康路地铁站。
天气转冷,卢珂文就会加一件外套,也不是什么名牌羽绒服,而是一件黑色的立领大衣,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像高级小区大堂里值班的保安。
这么一个穿大衣的人,扛着沉重的书包,挤进去地铁,又挤出来,回到家时差不多是七点之后。但是父母也才刚下班还没到家,所以做晚餐就成了姐姐的任务。这大姐不爱看手机,发消息要好久才回复。所以在回家的路上,感到无聊了卢珂文就会猜今晚吃什么——反正她会做的就那么十几样,排列组合总能推测出来的。
经历了半个多小时的路途,肩膀都被书包勒麻了,他终于站在了小区门口。看向周遭熟悉的建筑,就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想到自己的今天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就会有一种让人腿软好像要融化的感觉。
——我们是如此虚无,盼望着一成不变的下一刻。
说到底,只是一个穿梭在钢筋混凝土森林中,平庸、压抑的高中生。没有任何光彩,没有任何希望。他像任何人一样与众不同,他像任何人一样埋没在模糊的自身中,沉醉于片刻的体验。
——大人们总喜欢说什么未来,说什么过去就好了,而我连十八个小时的清醒都难以忍受,不得不将其划分为一个个片段,逐一完成。我感到一股无名的星火从胸中蔓延,鼓动着我将世界点燃。
只不过是一个自我意识膨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青年。和其他类似的人没什么区别,因此受过嘲笑与蔑视,然后醒悟这是很幼稚的叛逆,将其埋藏在心底,等待它被时间消解。因此,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高中生,没有一丝的亮点。
输入密码,打开智能锁,推门进家。鞋柜里,父母那层少两双鞋,说明他们还没回来。屋内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和烹饪的气息。
“我回来啦——”撂下书包,扔掉大衣,连拖鞋都没穿就直奔到了餐厅,“喔,真是完全没想到。”
“今天够早的啊,我才刚做完饭。”姐姐卢珈文关掉抽油烟机,打开了厨房门。
“七点零四,只是较早的那班车而已。倒是你,也不看看自己今天做的什么。”
“也对,炖肉嘛,耗时间。”卢珈文将珐琅锅从厨房里端出来,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红酒炖牛肉,“好啦,卢珂文!把你的外套和和书包收好,然后换掉校服,快去洗手。我给你盛饭。”
“嗯,谢老姐。”这是卢珂文一天中最期盼的时段,也是最畏惧的,因为他知道,这段时间转瞬即逝,与接下来的作业形成残忍的对比,然后就要再等一天才能熬到这一刻了。
4
后来,我总算是熬出头了。不是变成麻木的大人,也不是逃避到虚拟的情节中,也没有靠谁来拯救,而是堂堂正正地面对、突破。我学会了快乐与幸福。等实验班的这次活动结束,就让所有的过往彻底被埋葬吧,我会找一个新的地方,我们好好生活。
但在此之前,还要处理好学校里的事情,于是我第一次地把李安平叫来了自己的住处。
“下一节大课我帮你请假了,咱们抽会烟,然后你直接去亲王府组织学生会活动吧。如果等下课的话会有点晚。”这么说着,我把李安平接进门,示意他随便找个地方坐,自己则去厨房去准备点水果和饮料。
“好的。”李安平换下外套和帽子后就站在门口等着,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来。
“怎么了,紧张?”我端着一盘樱桃出来,带他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盒雪茄,盒盖上还有单独的两根,是为今天下午准备的。
“啊,嗯……”他愣了一下,礼貌地笑了,“哦,怎么说呢,第一次主持活动就是周五的晚会,还是在学生会最大的干部们都缺席的情况下,让我来主持当然会紧张。”
“真的么?你居然会怯场?”说着,我把雪茄剪好交给李安平,“没关系,就祈业和田亦我们仨不在而已,你接替的就是我们的工作。再说,司马簇生会帮忙的。”
我用魔术点燃雪茄,又指了指桌子上的那盒,让李安平在晚会时带去亲王府。
“晚上我回来会问他,表现好的话,奖励你这盒护身符喔。一发售我就买了,那时刚成为学生会干部,也不心疼钱,只认得高爸爸。”
李安平喜上眉梢,紧接着又试探地问我晚上的安排。他是个很敏锐的人,也爱用脑,我不讨厌。
“哦,实验班马上出国了,聚一下。啊——不过我和祈业不会参加这次活动,你也知道,学生会还有一堆事儿呢。”
“那田亦呢?”
“哼,他有何桉啊,作为那届最优秀的魔术使,同时是校领导的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惨咯,程栀这一去,好多事要亲自来办了。”我给了李安平一个眼神,“这样的话,书面工作什么的可能就会有耽误了。”
“不是还有司马簇生吗?”
“他是杂务社的副社长,虽然也是学生会干部,但是没有资格上三楼。”
“话说回来,三楼的你们几个好像都是实验班出身。”
“以后不会再有了,实验班是特殊时期的产物,现在学院要改政策。你这一届就没有开实验班,不是单纯学生素质的问题,而是早就有规划了。”这番话让李安平松了一口气,我紧接着说,“这算是亲王府三楼的秘密,不过我想你很快也会知道,所以就算现在说也无妨。”
“开学前就取消的实验班,为什么要放在期中后公布呢?”他好像是要试探我,心眼真多。我分明已经明示过自己的意思了。
“不会公布,安温学院从来没有正式办过实验班,所以也不会发布取消的通知!”我稍微有些不耐烦,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说你能知道,是针对你个人的。我约你到这不是为了教坏你旷课,而是为了帮你进步。”
“是啊,我可太想进步了!”
我们两个都笑了。
“可是,步子大了容易扯到蛋啊,我只是今年的新生而已。”李安平肯定早就琢磨过了,“老卢你有什么打算?”
“你觉得呢?”我希望他多说一些,这样就省得我小心翼翼地长篇大论,只要为他的理解进行补充或纠正就好,也极大避免了雪茄熄灭的麻烦。想到这我觉得自己真坏,于是偷着乐。
“是不是和实验班的变动有关?你说了我们这个学期要取消实验班了,而我连实验班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它的筛选条件、教学内容、意义都一概不知。还有就是这次实验班出国期间的工作,其实并不需要我露面的,而你却直接把我安排到了晚会的主席台上,我比起前辈们能有什么优势呢?资历浅、知识积累得少,而且除了老卢你之外,我在学生会里就没有其他关系了。”
从杂务社的角度来讲,李安平现在只是一个执勤组长,学生会干部的事情的确轮不到他。但是在学生会里,李安平有我的推荐信,而且勤奋能干,效率很高。所有人都知道,他上三楼是早晚的事。
“虽然我搞不懂安温学院的学生会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权力,它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能够确认的是,它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那么,我想大胆地猜测一下吧,实验班因为某种原因取消,而老卢你和祈业等人,出自实验班的学生会干部们受到了影响。又或者,不仅仅是取消实验班而已,就连司马簇生他们都受到了影响,所以我才有了机会。”
李安平的这些想法很有意思,他是个喜欢多想的人,我很喜欢。但是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的是他的自信。于是我没有否定也没有评判,只以微笑回应。
“但是,急什么呢?实验班已经取消了几个月了,安温怎么了吗?我没听说有什么变化,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直到现在!太突然了!”他显然变得兴奋了起来,也许是因为要说出侦探小说中的著名台词,“在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就算再难以置信,也是真相。这次的实验班活动至关重要,甚至有可能是‘收官之战’,所以我刚刚问:老卢你有什么打算。”
李安平拿起雪茄吸了一口,却见不到烟,果然是灭了,满口的焦油味让他干呕了一下,真好笑。
“我啊……哼。”我想了想,感到幸福和解脱,李安平也从我的表情上看出来了。
“不会吧?”
“那你知道实验班是干什么的吗?”我不想回答他模棱两可的问题,不过他总会得到答案的。
“当然不知道。”他腆着脸对我笑,“但我在杂务社的工作中得知海津市附近没有协会的执行组,这是不是意味着,本地的秘术行为不受监管呢?”
“切!”真可笑,在这绕了半天圈子,“你觉得呢?”
“所以说啊,这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学生会权力那么大、为什么三楼干部权力那么大……以及取消实验班的意义。”
他能了解到这个地步,说明这段时间我交给他的工作都是正确的。
“难怪呢!哦,我还听说祈业有朋友是……”
“这可是在结界里,一切都可以被监控的哟。”虽然事实如此,但就算他说了大概也不会怎么样,祈业在协会有朋友大概也不算是敏感话题。我只是在开玩笑罢了。
“哼!所以你们今天晚上要出去吃饭。”不知道是因为抽了太多烟还是单纯的激动,李安平的手颤抖起来,“如果你不离开权力,权力就会离开你。”
他这句话听起来叫我有点不舒服,但是没什么所谓。我也说出了选择他的原因:“你新来的,底子干净,人聪明,办事踏实、利落,有进取心。我能帮你到这,后面的形势应该会更简单,至于到底要怎么办,你自己选。”
李安平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说我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还有程栀也是。我问他“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却没有直接作答,而是说,我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好什么?正直善良吗?”
“确实。”
“原来我在你心里有那么不堪吗?”
“我以为你有很大的野心。”他观察着我,也许是妄图看透什么。但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应该没有骗过他什么,一直都很坦诚。
“老实说,我还真不是什么好人呢。”
“嗯?老卢你在想什么?我可没说你是好人啊~我只是说你比我想象中要好。谁家好人二十岁就开虎头奔、喝干邑、抽雪茄啊?”
“那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当然!”李安平坏笑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之前对学生自杀事件那么感兴趣么?”
“总不会是为了正义感和同情心吧?”说出这话我们俩都笑了。
“只是因为兴趣而已啊,只不过是觉得有意思、好玩,换言之是为了愉悦。”
真是恶劣的性格啊。我感叹道,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直良善之人。
“不光是你,程栀也是。虽然没怎么了解,但是和想象中完全不同。”李安平盯着雪茄,撇了撇嘴,也许是因为曾经抱有错误的幻想,“她不像是真正活着的人,倒像是故事里虚构的角色。虽然我知道你们两个人,呃,嗯……”
“没有,你说。”我和程栀从未真正有过什么亲密的关系,与其说朋友或仇人,不如说是彻彻底底的冤家。
“啊,她……呃,穿的比较少嘛。”李安平浅浅地吸了一口雪茄,但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连烟都没有出来,“怎么说呢,我以为她是那种自信满满的、大胆的那种,很酷的女孩……或者,当然,这个或者从一开始就被排除掉了,是为了吸引人……”
“你怎么就排除了?”
李安平不愿意回答,用抽雪茄的动作掩饰。
“她肯定是在炫耀嘛,她当然也很自信。那是她的特权,她穿成这样也没人管,衣服还是服装社给做的。你会误以为她很容易搞定吗?哼,她比那种人还要贱,她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里。她总把腰和大腿露出来,不是为了那么庸俗的事情,当然也不高尚,而是——”我忽然发觉话里掺杂了太多情绪,感到失态,但就算这样也至少要平稳地将它收尾,“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愚蠢。你说得对,李安平,她不那么活在现实中,而是活在一种拙劣的模仿中。”
这正是为什么她无法感受快乐与幸福,为什么会绝望、会自杀。我在心理补充道,并且明白自己并不比她明智到哪里去。
我们都是愚蠢透顶的坏孩子,曾日思夜想地渴望着长大,幻想成为自信成熟的好孩子,幻想理解大人们的话,得到他们口中“等你长大”的未来。我们太想长大了,但总是在残酷的当下跌跌撞撞,逐渐变得迷失,甚至险些堕落。
愉悦不在我心中,我曾苦苦寻觅,却从未见其踪迹。这让人空虚,让人绝望,依靠着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活,或许是永远达不到的未来,又或许是只在梦中瞥到的英雄故事。
但是,马上就要结束了,不用等到下个学期,不用等到毕业,也不用等什么稳定的工作或者生活,只要等实验班完成任务,只要等程栀回来,等李安平上位,就一切圆满,漂漂亮亮地全身而退。到那时候我就不用再活在对未来的等待中,那时候就是我的未来。我只要熬过这两个星期,再最后等这一次,就可以活在实实在在的幸福中了。
“老卢?”
“啊,嗯?”我短暂地回过神来。
“所以说,你真要离开学生会?这么着急?”
“嗯。”
“那你有什么打算?做个普通学生,远离实验班的刺激和学生会的权力?”
事实上,哪有什么刺激的,权力也是带着负担的。但是我没想这些,而是脱口而出:“从那之后,做一个幸福的人……”
于是,在朦胧的雪茄烟雾中,我开始贪婪地幻想,描绘着天真的愿望,将过往的一切全部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