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裹着被子,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蚂蚁从心头爬过,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感到不安,却不敢翻身。因此我只好睁眼,稍微侧过头,看到大床另一边,裹着单薄睡衣、熟睡中的女生。按理说也算是美好的胴体。按理说,这是不对的吧?因为她叫卢珈文,是我的亲姐姐。
有时候,我们会因为随便一些理由睡在同一张床,爸爸妈妈好像并没有很介意这件事,大概也没心思去想吧,生活太累了。有时候恰好我失眠,便如此不安地蜷缩起来,无法停止思考。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高一,也许从初二初三就开始了,她更频繁地和我睡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把我当成抱枕搂了起来。搞什么啊?她还当我是小时候的样子吗?还当作小动物小宠物一样地看待我吗?虽然通常来讲好像女生更早熟一些,但我已经上高二了,好歹也算是男人了吧。
自认为已经发育成熟的我,却无法理解身体的欲望,甚至感到恐惧和嫌恶。即便是被她搂住,我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这当然没什么不好的,说明我的正直与克制,说明我的清白与纯粹。但是,当我在被窝里看到她那张安睡的脸时,反倒觉得焦躁和敏感了。
我讨厌人脸,贴得很近看起来就会有很多瑕疵,这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在熄灯的房间中,模糊地面对着卢珈文,她脸上的一个个毛孔、一根根毛发都清晰地描绘在脑海中,我却不觉得丑陋了。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试图触碰这张清晰得不真实的脸,身体却紧张起来。肯定有过不止一次,我惊醒了她,而她还在装睡。这个猜想在心中阴魂不散,有时让我寝食难安。
“所以啊卢珂文,你有想过,那个吗?”大概是冬季某个节日的下午,她面朝窗外,眼睛却没有看向欢庆的人群,而是瞥向了窗框的角落。
“其实吧,我也不是很介意,不如说有点想。”她的脑袋顶在窗户上,这样我就没法从反光看到她的表情了。
对哦,为什么不行呢?因为是姐姐吗?为什么?又不是要生孩子之类的,又不用担心传染疾病什么的,以我们两个的年龄,其实也该有了吧?说到底不过是雄性和雌性的人类进行感官体验,就像牵手、挠痒痒、抓头发一样吧?只是皮肤接触到了一起而已,只是有些敏感而已,只是为了得到感受而已,本质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们以过节为由外出,实际上去了附近的另一个家,是一个高层公寓。我平时放学都会去那里,请家教补习、辅导作业。
我换上浴袍,系紧腰带,不是为了赤裸羞耻,而是为了丑陋羞耻。相比之下,卢珈文就显得自信一些,只把浴袍披在肩膀——她这么漂亮的人当然自信。我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站在落地窗前,能够看到和平路最繁华的光景,差一点还能看到大沽桥。无意间回首,发现卢珈文的自信也就仅限于那种程度,她极力挺着身子,好像是为了自己看起来更加从容,步伐却是战战兢兢的,让我想到了漫步的涉禽。
我们面面相觑,僵持着,缓缓移动脚步,场面十分好笑,倒像是要决斗而不是**了。然后她毫无征兆地把我扑倒在沙发上,说怎么能一直这个样子,到底还要不要做了。老实说,那时候我真的很想退缩,却为了掩盖这份心虚而翻身,把她摁下了。
然后我们两个赤裸地扭打在一起,每一个动作都使出浑身解数,就好像生与死的挣扎一样。关于那种事情我只记得混乱和恶心,毛发卷在一起,身上黏糊糊的,就算是汗液也让人反胃。有几个瞬间我甚至想这也许还不如**。从始至终我都怕得要死,也难怪会那么吃力。我甚至不知道和她纠缠了几次,持续了多久。但是当我最终惊魂未定地趴在地上,一边颤抖一边喘着大气时,我们已经从客厅到了卧室。
卢珈文全程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结束之后,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抱着双腿泣不成声。
打扫卫生比想象中要轻松,我们洗漱干净,趁着商场下的超市还没关门买了些东西。回去后把桌子搬到沙发前,煮起火锅,电视上播放着无聊晦涩的爱情片。我们依偎在一起,装模作样地点上“事后烟”,却只把它放在一边烧着,全然没有刚刚那种你死我活的气氛。我们达成共识,比起**,还是这样更加像是幸福的模样。
我很讨厌那种东西,也许是因为实在太丑了,也许女生还好,但我就连洗澡时都无法直视。不管怎么说,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卢珈文似乎变得熟练、渐渐适应了,她甚至因此学会了吸烟。但是对我来说,这本来应该是发泄欲望的行为,却更像是在堆积着某种情绪。
真恶心,我喜欢腹部。每次我都紧紧搂着她,掐着她的腰部,感到憋屈,好像自己才是弱势的那个一样。直到有一次,大概是被身体的感受冲昏了理智,我恼羞成怒,像第一次时那样翻身,把她摁在下面。我掐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狠狠地捶在她的肚子上,可能有三下,也可能有五下,直到因为握拳过于用力而感到酸痛才停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趴在卢珈文身上,痛哭流涕,反复地向她道歉。
“虽然人瘦得像个麻秆一样,但你还挺有力气的嘛!”
她居然乐在其中,之后我们每次都加入了这样的桥段。我感到欣喜,因为自己终于能够从中获取愉悦了,也不再懦弱地颤抖了。但我还不满足,行为越来越出格,有一次抠破了卢珈文的肚脐,让她难受了好几天。愉快之余,我也感到恶心和负罪。
按理说不能这样的啊,这稍微有些变态了,正常情况下怎么会这样?太肤浅了、太丑恶了,我怎么可能是那种恶俗的变态?于是我宁愿相信其中有什么深刻的动机,而不是单纯的癖好。
好几次,卢珈文被揍到呕吐,甚至到了要休假的地步,我心中的欲望却得寸进尺,甚至想到要用刀子和打碎的玻璃瓶之类的东西。
“出人命就不好了。”所以我想,要不就到此为止吧。再说,我们本来就不该这么亲密,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
“有什么不好?死了就死了,反正我也早就活腻味了。”
别看是上大学的姐姐,内心却和我一样是个迷茫的小孩,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只能依靠憧憬未来而消耗当下。本来应该是相濡以沫的同类来着,但她的话却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你这种人觍着脸说这种话啊?”
也许是因为心里还在排斥着这份畸形的感情,也许是出于妒忌,毕竟她是那么优秀的人,毕竟她是那么漂亮的人。
真该死啊!真该死啊!真该死啊!
我撕破她刚换好的衣服,再次攥起拳头。
对啊,才不是为了性癖什么的,而是因为愤怒与嫉妒啊。
凭什么你这种漂漂亮亮的人、能把事情都做好的人也会感到绝望!
凭什么你这种优秀的家伙会背德地与我纠缠在一起!
凭什么你能心安理得地允许那么恶心的东西插进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要喜欢我!!
为什么要接受我的暴力!!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
所有这些我都不能认同,强烈地仇恨。我意识到自己这疯狂、恶心的模样,便更加地怨恨。这样的自己凭什么会有卢珈文那样的姐姐!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停手的,回过神来已经泪流满面,瘫软地靠在卢珈文的身上。她搂着我,抚摸我的头发和肩膀,神情温和。
“对不起咯,说了那么任性的话。我活着的动力啊,就是期盼和你在一起,就算只是坐在沙发上看无聊的电视也可以。”她的脸颊贴着我的额头,也不嫌弃,“但是,要是能死在你手上,要是能让你感到一些安慰的话,大概也是好事吧。”
真恶心,我彻底泄了气。
2
关于姐姐的事情,卢珂文只告诉过祈业。
“我那么欺负她,甚至都明摆着是泄愤和怨恨,她却展示出了包容和接纳。”卢珂文讲完故事,拿起早就倒好的白兰地,一口喝了下去,“我总是想,大概她真的喜欢我,打心底的那种,可能就是爱吧。”
祈业也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平和地看着坐在书桌另一边的朋友。
“那为什么你们后来就没有过了,甚至渐渐疏远了?”
“我不能确保喜欢她。这讲不通,没法证明。再说那本来就不是正确的事情。”卢珂文说着,又倒了一杯,“她给了我太多的理由,给我太多好处。我对她的喜欢大概只是建立在利益关系之上。因为她给我做饭,教我好多东西,会帮我做作业、辅导我,她给我上,给我打,还会逞强装作大人一样地关心我哄我。我只是为了从她那里得到这些好处罢了,才不是真的喜欢她。”
好一个正直又克制、清白又纯粹的人啊!祈业被逗乐了,但那大概还说不上是嘲笑。
“那这么说来,程栀呢?你好像特别在意她,和其他任何一个都不一样。”
“程栀是另一回事,她的身上本来没有一点值得我喜欢的。”卢珂文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发飘,“她挺漂亮的,但是和卢珈文比不了。虽然有些羞耻,但具体来说,她肚脐不够好看,这是天生的。另一方面,我对她也没有任何情绪的需求。现在多的是同学巴不得和我做朋友、接近我,也多的是人妒忌我、讨厌我。所以程栀,她恨我也好、喜欢我也好,其实就和随随便便的任何一个小女生没有什么区别。”
“那为什么是她?因为自杀?明明还有那么多自杀的人。”
卢珂文点头承认这之间有一定的联系,然后他说:“其实,在这周之前,我都没太把她当回事。假设星期一,她就真的那么死了,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关键在于她活了下来,软弱也好,坚强也好,总之她觉醒了。孕育了一种精神!”
“我唯独被她的精神所吸引,是只维系在这一基础上的,最纯粹的爱。”卢珂文一字一顿,郑重其事。
“啊,这就是爱吗?”祈业思索片刻,笑了,“我以为你不会爱。”
“我当然会爱!我才不是你们这种内心空虚的人,我有我憧憬的幸福,我有我的爱好与娱乐,不管怎么说,祈业,我都比你更加明白,更加理解。”
祈业对所谓的爱半信半疑,但是承认后半句。卢珂文确实比他更相信幸福,且懂得娱乐的趣味与方法。兴趣指向娱乐,娱乐带来愉悦,愉悦指引幸福,而幸福将人生圆满。甚至直到最后,卢珂文都是最坚定这一点的人。但是,真的会有愉悦论者依靠对未来的憧憬而活吗?从始至终,卢珂文不是一直都妄想着等未来的某一天解脱之后才是真正的幸福吗?难怪程栀说他扭曲。
“对了,祈业你谈过恋爱吗?”
“好像没有吧。但我肯定喜欢过什么人,虽然现在并不想承认。”说出这种话的祈业却告诉了卢珂文自己在中学时的一些经历,作为闲聊而言倒也算是有趣,但是根本上来讲都是平庸、愚蠢且无聊的小情绪罢了。不只是恋爱,还有好多事情都是如此,甚至更让人糟心,卢珂文也感同身受。
“如果真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回到所有那一切之前,改变一些,哪怕只是稍微有一点不同也好,我也许不至于这样。”卢珂文叹了口气,整了整校服外套的翻领,他的领子比普通的更宽大一些,是专门定制的,“我不讨厌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自己,毕竟也挺威风的。但是,很多事情明明不应该是那样的,哪怕稍微改变一点,也许结果就会好得多。”
“这都是早已暗示了线索的命运。‘如果可以重新开始就好了’,这是一句诅咒,是诸多罪业、我们故事的启蒙。”祈业闭着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仿佛这话不是说给卢珂文听的,而是一句旁白,或者讲给某位在暗中偷窥的观众,“在命运的指引下,总有一天我会爱上什么人吧。”
祈业喝掉了杯子里最后一点酒,伸出手腕查看时间。
“明天晚会的准备都做好了对吧?辛苦你啦。”卢珂文陪着祈业站起身来,将他送到门口。
“没什么,分内的事儿。”在离开卢珂文的办公室前,祈业最后提了一句,“托你的福,程栀也进实验班了,下周一开始上课。”
“嗯,我知道。”卢珂文好像并不感到高兴。
“要来和我一起当助教吗?看看你培养的人才表现如何。”
“算了吧,我还不太适应。”
哼,这算是害羞吗?祈业走下三楼,心里觉得好笑。他知道程栀的变化,是有点惊人,但也不过是把上衣卷起来罢了,说到底,只是女孩子的腰而已。
祈业独自横穿教学区,前往另一边的宿舍,夜幕下的结界万籁俱寂,只有他的轻快的脚步声回荡着。然而,大概是到了结界正门的重庆道附近,一种清亮悦耳但毫无节奏感可言的声音出现了。那是一双沉重的靴子。祈业没有发动魔术,只是循着声音靠近了一些,证明了自己的观点。
少女在便道上摇摇晃晃地前进,丝绢般的头发散着,随步伐摆动。她好像是想只踩某种颜色的地砖,但走了一小段就放弃了。在祈业的目送下,这个穿礼服外套,口袋里揣了一把小刀的女孩,怀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小小心思离开了结界。
那是祈业第一次见到云颖,但是早在校外招生和实验班的文件上,他已经就注意到了这个秀气的女孩。
3
安温学院的招生一般在寒假进行,被从魔力监测中挑选出的学生将会在十二月到二月间偶遇来自杂务社的前辈,收到“改变命运”的入学通知书。海津安温的招生范围覆盖整个大陆,外地学生大都由协会在当地的执行组送来,可能是因为流程复杂也可能是因为标准更严格,总之安温学院的学生里有三分之一到一半都是海津本地人。
另一种情况是特招生,基本上也都来自于海津市本地,由杂务社的校外小组和实验班执行。2020年元旦刚过不久,海津市安温学院的最后一名特招生步入重庆道233号大院,与此同时,学生会书记祈业把2019届的实验班成员叫到了三楼的办公室里,通知他们即将有出国活动,机票和酒店已经订好了,转天早上出发。
“就我们?”田亦感到疑惑。
“再加上我,总共五个实验班成员,还嫌少?”祈业反问道。
“那辅助和善后工作呢?”田亦指的是杂务社校外小组。大多数情况下,校外行动中实验班与杂务社的人员比例是一比十五,而实际执行者往往只有实验班的成员。安排杂务社主要是为了保障活动,比如说确保秘术的隐蔽、尽快完成善后,以及监管实验班成员。
“那么多人的话还哪有钱住香格里拉?就当做是旅游吧,该带的东西都要带,但也不用特别准备什么。”之后祈业就没再透露什么有意义的信息。他说新加坡热不用穿校服,但这也是废话,余柏舟、云颖从来都只穿一个样子,为了便于任务田亦也准备穿内置有拟回廊的校服。程栀倒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穿露脐装了,然后她就失望地发现自己只有平时穿的那种,服装社以校服为基础改的,和普通人旅游去海边穿的完全不一样。
“现在买也来不及啊。要是让卢珂文……”程栀兀的停顿了一下,狠狠地咬牙,“哼,真是的,等到夏天我一定买些出校穿。”
“对啊,等真正的假期再说,毕竟这次还是有任务在身嘛。”田亦安慰道。
“那么我们假设,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余柏舟认真起来,“安温学院没有暑假,实验班在周末、期中假和寒假也都要留校,也就是说……”
“够啦!”程栀扑到余柏舟身上,捂住她的嘴巴,“所以说这次才是最好的机会啊。”
在此之前,2019届的实验班还没有过出国的活动。按理说,安温学院的实验班和杂务社只能管当地的逾者活动。
“去新加坡啊。”沉默了半天的云颖忽然喃喃自语。
“是啊,要坐六个小时飞机呢。”余柏舟轻易地挣开了程栀,把她甩到了一边。
“新加坡……”云颖若有所思。
“怎么了嘛,新加坡?弹丸之地,也就比和平区大一点吧。”刚刚摔倒的程栀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跟了上来。
“是啊,所以那里可能没有执行组,而是由归马来西亚的代为管理。”田亦边说边看手机,不知道在查什么,“这么说也还是协会的工作啊。”
“总不会是去招生的吧?之前不也有过协会给通知,然后由杂务社从当地接过来的情况吗?”程栀和杂务社的卢珂文熟悉,所以对这些事有点印象。
“不知道呢。”田亦举起手机,将屏幕上的内容展示给同学们看,是从一月七日开始的一系列的变态杀人案,但只有一些小媒体在报道。
“这么说就不是去接学生咯。”云颖的呼吸重了起来,手往口袋深处揣了揣。
“怎么了?”程栀觉察出了云颖的情绪。
“没什么。”
“话说云颖你是怎么入学的?”
“和你一样。”
“那余柏舟呢?”
“我就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情吧,反正也是平平无奇的,忽然就被告知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余柏舟说着,看向了田亦。
“啊,这要保密吧?”田亦怔了一下,“不过……嗯,我的话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有一天放学的时候遇到了余儿,然后被带到了这儿。老实说,挺不可思议的。”
虽然规定上学生的出身是机密,但安温学院对此没有任何管理措施。说到底,过去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想法、造成了什么影响,这都是当事人自己的事情,和学院也关系不大。这一规定主要是为特招生设的。
海河边的寒风、被吹起的雪渣、写字楼下的刹车印、大沽桥的灯火、和平路的夜景……不管承载了谁的哪些记忆,本质上也都不过是繁忙城市中的一个片段罢了。什么时候发生在什么地方的什么东西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谁带着怎样的心情经历了这些。
2019年的春天,惨白的太阳挂在天上,云颖站在重庆道233号的大院里,感到光线刺眼,她低下头去,看着空空的两手,搞不懂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同一时刻,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程栀望着面前的走过的同学们,感到两腿发软,有什么东西渗到自己的胸腔里,这让她联想到了盖上被子那一瞬间的寒冷。再早些时候,余柏舟或者田亦则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2016年12月23日清晨,在结界里的某间宿舍里,卢珂文格外清醒地睁开双眼,他推开厚重温暖的被子,起身下床,拖着椅子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条缝,坐下点燃了香烟,却只把它摆在那里,一口不抽。他忽然探出鼻子深吸寒冷的空气,感到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卢珂文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在这个陌生地方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安睡。
4
就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姐姐还在厨房。晚餐闻起来有一股油香,大概是在高压锅里下重料炖的,带骨的牛肉。
今天和往常有点不一样,但是说实话每天都不一样吧。嗯,相比之下今天不一样地更多。平时只是感到郁闷和疲惫,今天好像会更难过,更复杂一些。
圣人说“吾日三省吾身”,我每天也有在好好反思,至少为了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能知道自己是哪里过得不好了。
今天最开始倒也还行,虽然早自习有个小考试,但也习惯了。大课间时有啦啦操队的展示,据说是因为最近拿了奖。大冷天的穿那种表演服也是真不容易,女孩子的腰很可爱,想捅一刀。就算是有一些脂肪,也由于锻炼而不显得臃肿,想来手感会很好……这样果然太猥琐龌龊了吗?但是大部分男生都有过类似的幻想吧?只是细节不太一样。不过,就算这么说,还是不要想为好。幻想总是羞耻的,是因为做不到想做的事情吗?总之,大半个上午都在因此而苦恼。
下午糟透了。英语默写得了很低的分数,放学一直在抄单词,因此回家晚了些。我英语成绩明明还不错,根本没必要背单词吧?反正,和那些差生在一起抄单词会让人感到焦虑与憋屈。或许是我这种不上不下的学生特有的一种优越感吧?然后还有一件坏事,上午考试成绩出来了,很差。没人会骂我,我自己也几乎绝望了。虽然嘴上说着“随它去”,但还是觉得很难受,头疼。
所以感觉鞋子都比平时重了十倍,更别提书包。晚餐闻起来很香,虽然目前没什么胃口,但是希望它能改善一下心情。
结果,看到卢珈文时,又想到了上午的啦啦操队,女孩裸露的腰腹。所谓的精虫上脑是这种情况么?随即又想到了下流的器官,让人作呕的形态与气味,我瞬间没心情吃饭了。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在我心中重复——不,是脑中,这不是幻觉的感受,而是我自己无法控制的思绪。我也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总之我明白它要告诉我什么。
“怎么不吃啊,难道是猜出我的新——噢,怎么了?”
在我抬起头的那一刻,被卢珈文看透了自己都还未察觉的心思。
“不行哦,爸妈快回来了。好好吃饭,等周末。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过了吧……”她起身,去厨房准备父母的碗筷。
我心里有一种亏欠的感觉,因为她似乎对我有着货真价实的感情,而我面对她时只有一种带着怜惜的暴力冲动——嗯,这样好的人,这样可爱的情感,这样美好的躯体,正因为欣赏这份美好,才更加欲望去破坏她。
“如果我说,这一切实在是难以负担呢?卢珈文,我以后,我以后会不会……”我猛地起身追上姐姐,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哽咽。
——我到底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对此卢珈文表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她毫不犹豫地抱住了我,好像条件反射一般,好像只要是我就一定会得到安慰和包容似的。
“再这样下去……”我也搂住了她,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腿软而跌倒。
“这种事情你自己也知道吧。”
我贪婪地呼吸她身上的气味,为了安心,为了向自己确认。
“总之加油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的。”多好听的话啊,却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让我更加恐惧。
我害怕,怕没有值得期盼的未来,怕扭曲的感情,怕自己就这样堕落,怕自己没有机会堕落。
“等熬过高中,熬过大学,继续熬下去,等有一天可以稳定地生活,没有人再管我们,未来的某一天,等我们长大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她温柔地说着,为我擦拭眼泪,“总有一天,不管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在一起,不管是什么情况,总会迎来幸福安宁的那一天。”
“所以要坚持下去,在此之前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帮忙的。”
不是这样的,都是假的,我听不得这些。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没什么你无法做出的事情,只要坚持下去,只要足够用心……”
我受够了这种安慰的陈词滥调,因为我比谁都清楚错的是自己。
“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束缚住我们……”
是啊,本来不应该有什么限制的。
然后她用小孩子一般的语气作出承诺:“没错,你一定能走到那一天的。十年之后,我们一定会出乎意料地实现梦想。”
别自欺欺人了!你根本,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啊!!!你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我感到羞耻万分,扯着嗓子呵斥,全身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力量。中午也没吃什么,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能单手举起高压锅,拽着它甩过整个洗手台。
卢珂文!——我听到有人厉声呼唤我的名字,那是正闻声赶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的父母。
面对他们盈满了愤怒与困惑的神情,我感到恐惧,起身后退,摸到了水台边的盘子。
“你们似乎并不理解。可惜,看起来一向都是如此诚恳。”
瓷白沾染了脏器的红,羽绒如雪飘落。
叵测的居心,背离的愉悦,令我讳莫如深的根源。浸润着,衰竭着,我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终于,我成为了加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