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2023 .伦敦时间3月19日9:47,肯辛顿宫
肆意地用手指在表盘上划上几圈,当令人汗毛倒竖的岑寂于狭小的船舱中降临时,加夫里尔·博格达尼少校——或者无论他现在的名字是什么——名义上的雇主之一却在用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将肯辛顿宫密室里的沉默碾成了齑粉。
“你们应该像我一样愤怒,先生们。像我一样……”
淡金色的酒液划入口喉时颤抖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道内轰鸣着。
“无论如何,这都令人失望无比,这是彻头彻尾的渎职,渎职!!”
暴起的尾音像是北大西洋上肆虐的怒涛般骤然降临,但面对着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先生此时哆嗦着的下巴和因为汗水莹莹生光的红胖脸,密室当中的其他人却对此完全充耳不闻,带着淡漠的面色端详着满桌照片,打印纸甚至是报纸剪辑。苏塞克斯公爵——爱德华王子和MI6局长拉姆齐·张伯伦如是,而细细品咂着杯中物,从因果上来看更应该泼洒怒火的苏格兰事务大臣——皮特·曼斯菲尔德勋爵亦如是。例外的只有参会者中最年轻的一位。
“王室的荣誉不容此等玷污……”
一股带着咸味的凉意莫名顺着咽腔爬上口喉,奥古斯都骤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随即漾起的极寒在瞬间淤塞了索尔兹伯里唇舌中粉饰着激愤的惊惧与无计可施。
“先生们,请在尊奉这一点的同时谨记……你们毫无荣誉可言。”
他挺直脊背,连眼角最轻微的一瞥都没有留给房间中其余的生物。
“如果这确实是你的愿望,那么我会将其实现……母亲”
他默默在心中祈祷着,聆听着从心底的某个角落传出的金属脆响…他无法判清,这究竟是某份名为终焉的童贞在这一桌惨不忍睹的事实之前彻底的碎裂……还是……一座冷彻骨髓的哈德良长城正在他最后的脆弱和幻梦之前筑成。或许,没有一名真正优秀的军人会选择与政治来一场热恋,但不幸的是,他首先是一名贵族,才是一名军人。
Duty is the death of love(注1),只有死人,才会在超脱于职责之外时得到荣誉永恒的垂爱。
一如,他的母亲。
……………………
“让我们开门见山,老师。佐世保的行动是否有补救的可能?”
奥古斯都首先捻起了桌子上最为醒目的一张报纸,同时吊着嘴角,带着冷峻和傲岸的笑意对着曼斯菲尔德与张伯伦哂道。
“毫无疑问,没有……”
张伯伦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沮丧,反而如一名敷衍着子女的好父亲般展露着轻笑,同时用唇角向依旧被满腔怒火烧得全身火热的索尔兹伯里递出了一丝轻蔑的弯曲。
“雪上加霜的是,我们负责监视扶桑女士的暗线大概率已经暴露了,那位先生的生还概率并不高。”他耸着肩说道。
“我们的?”
嘴角在不经意间抽搐了一下,奥古斯都瞬间感受到了一股从鼻腔直升大脑的寒意。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张伯伦可是从特蕾莎·柯克兰被刺起就在自己面前很干脆的承认了这一系列惨剧的执行者与身为MI6长官的他存在着隶属关系(见拙作第六章),现在,王室显然已经无法彻底从这潭泥浆中脱身,但张伯伦一味地用“我们”来形容MI6在远东的“杰作”是否也太过于刻意了?
难道……亨利与爱德华已经将自己排除在某些更加见不得光的计划之外了?连同之前向联盟外交人员释放出的信号,难道自己可能前往UJSE赴任的可能性并不只是为了迫使联盟与尼朋两国向伏见伊织施压的筹码,而是…………
伦敦上空炽烈的阳光在此刻毫不吝啬的为他献上了恋人般热情的拥抱,但他却在渗入骨髓的寒意中挣扎着,哭求着理性的狂吻,若非如此,恐怕他将在名为未知的严冬中如枯萎的衰草般战栗。
……………………
“‘我们的’与‘你们的’在这个时代并不冲突,我的殿下。”
不列颠尼亚王国苏格兰事务大臣,曼斯菲尔德勋爵看似随意敷衍般做出的回答险些让张伯伦笑了出来,如果对面的这位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年轻王子真的能读懂曼斯菲尔德在这句话中倾注的警告,那倒也不枉他们二人在唐宁街10号和白金汉宫两边的惨淡经营。
更何况,如果对情报系统和外勤特工一无所知的奥古斯都得知他嘴里的“我们的暗线”实际上只是一个目前受雇于MI6的雇佣军团在尼朋本土最为微贱的四级安全点负责者(通常,外勤安全区的“四级”意味着只能提供家用交通工具和暂时藏身处,可以随时除掉的暗线。作者注。),恐怕只会狂奔回他的寝宫里对着玛格丽特三世女王的照片痛哭。
简要的来说,西村理的底细能够被送到张伯伦这里就已经足够令那些情报人员撇嘴了——这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搅浑了整个UJSE北太平洋战区的人物只是MI6雇员的雇员,一个在目前风雨飘摇的巴尔干佣兵团中都不值一提的雇员。
这样的人都能成为如此关键的棋子,除了感叹曼斯菲尔德这只老蜘蛛吐出的丝能够牵出何等多汁的肥肉以及内阁对张伯伦和曼斯菲尔德两人的掣肘是多么不遗余力之外,作为世界级情报专家的张伯伦倒是对那个以“藤原雅经”这个名字示人的佣兵团经营者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一个于巴尔干起家,与地拉那政府有着千丝万缕般联系的佣兵团在遥远的尼朋布有暗线就已经很稀奇了,而身为经营者的“藤原”竟然能够提供与MI6调查报告完全符合的暗线资料——这在情报领域就已经不是“奇异”所能形容的了。
莫非那位倒霉的,按行动报告来看是被带伤的扶桑击昏的西村理与那位神秘的“藤原”先生之间存在着什么更深层的联系?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飞了这么远,张伯伦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抹刻薄的笑意。
“他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不知道是在形容奥古斯都还是西村理,如盯着猎物的响尾蛇般品味着奥古斯都眼中瞬间闪过的慌张,张伯伦一边如是想着,一边向身边面色淡漠的曼斯菲尔德递了个眼神来提醒这位远东惨剧的总导演,别太高估自己的学生,他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
“并不冲突?”
或许是因为张伯伦和曼斯菲尔德不约而同在嘴角露出的,读作礼貌写作挑衅的微笑,奥古斯都苍白的脸在一瞬间像是被愤怒拧歪了,血液如被炮弹爆炸激起的浪涌般直接在他的两颊上留下了大片的赤色,就连额头上的青筋都因急速的搏动而清晰可见。
作为不列颠尼亚政坛的常青树,身边同样红头涨脸的索尔兹伯里是眼看着这位王子长大的,而这等已经大失风度的愤怒在他看来可是这17年里见所未见的新鲜事,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的他看了看四周,相继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却丝毫没有令他安心,反而是让他冷汗湿背——看着曼斯菲尔德反而是在全神贯注的品砸着杯中的美妙金色,索尔兹伯里坚信,仅凭着刚才的这一幕,这蠢货就能被所有和对面这位坎伯兰公爵殿下,奥古斯都·艾贝尔·大卫·阿尔伯特·蒙巴顿-温莎皇家海军名誉少将打过交道的名流们贴上“勇气可嘉”的大标签。纵使屡次在私下议论这位玛格丽特女王幼子的血统疑团,索尔兹伯里也得承认——这名皇室成员散发出的压迫力和血腥味绝对配得上他的名字和封号——即便说他是那位“坎伯兰屠夫”(注2)在现世显身的鬼魂,这种看似荒谬至极的说法也不会受到丝毫怀疑——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看着愤怒到难以自制的奥古斯都,大脑运转如飞的索尔兹伯里仿佛是一名在渴死边缘寻找到绿洲的沙漠旅人,要知道,以坎宁安首相为首的保守党内阁可是一向认为王室和曼斯菲尔德-张伯伦同盟之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他原本以为在佐世保的这次行动是由王室授意,曼斯菲尔德经办的,现在看来倒好像是王室被完全蒙在了鼓里。
要知道,佐世保计划在内阁眼中的目的原本是通过刺杀特蕾莎·柯克兰在暗中来警告伏见伊织牢牢闭嘴,然后再由内阁和王室联合向尼朋和联盟政府施压,以便迫使原定为充作北线预备队的伏见舰队南下为欧联远东舰队(即前文已有介绍的不列颠尼亚-马斯特里赫特同盟1+1远东联合舰队,以后简称为欧联远东舰队,下同)趟雷。内阁抱着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在达成目标的同时绝对不让被视为王室代理人的曼斯菲尔德进一步拓展势力——的心态,对佐世保计划一边口头支持,一边百般掣肘,原本柯克兰的被杀和川崎英二的妥协已经让计划看似大功告成了……
但谁能想到,面对宪兵的伏见伊织选择了鱼死网破,干脆自投罗网然后命令麾下的舰娘发动哗变,而早已对南下东菲律宾为不列颠尼亚人火中取栗万般不爽的尼朋政府更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奉命接防佐世保的陆自分队在“带走”伏见伊织后开始了隔岸观火,左一个“甄别处理”右一个“充分取证”,摆明就是要放任佐镇舰娘来一次令世人惊掉下巴的“武装自治”。而这对于唐宁街10号而言甚至还不算最糟糕的——天知道尼朋政府的战时媒体管制到底是不是形同虚设,哗变发生的第二天,一堆又一堆对于“南下支援”方针发表质疑和阴谋论的文章就铺天盖地的出现了尼朋各大报纸杂志上,而文春(注3)更是用其独有的,语焉不详神秘兮兮吊人胃口的独特文体对佐世保发生的闹剧进行了“独家爆料”——这对于坎宁安内阁而言无异于在化粪池中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
如果,哪怕仅仅是如果——索尔兹伯里的眼中瞬间放出了光亮,兴奋到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曼斯菲尔德与张伯伦敢于在一些见不得人的细节上完全瞒着王室行动,那么内阁完全可以趁着奥古斯都这个政治雏鸟的怒火在王室和曼斯菲尔德之间埋下芥蒂!
伸出肥厚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酒液,目光通亮,像是要是从座位上弹起的索尔兹伯里仿佛看到了诱人的“Sir”封号即将出现在自己的名字面前……
注1:duty is the death of love:权游梗。个人理解为“履行责任为真情之死”,这是已经堪称史诗屑作的GOT第八季全剧在我眼中唯一值得称道的台词了。
注2:坎伯兰屠夫:即第一代坎伯兰公爵Prince William Augustus,Duke of Cumberland(1721年4月15日--1765年10月31日),有弗兰德恶棍和坎伯兰屠夫之称号。
注3:文春:即《周刊文春》,尼朋著名爆料杂志,以八卦化为立刊目标,取材内容涉及政治问题、经济问题、企业问题、官僚或政治家的献金丑闻,艺人的丑闻、杀人事件等社会事件也屡见报道。其报道有“文春炮”之称,田中角荣丑闻的曝光即拜其所赐。
(我本人由于其报道的模糊性和夸大性对其持强烈的鄙视态度,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