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冒犯,但你肩膀上的那个玩意儿让我没话说了,亲爱的‘中尉’……”
将眼神的光亮藏进了自茶杯里升腾而起的雾幕之后,克里斯滕森钳起了从米特罗法诺夫手中接过的茶杯,随着他缓慢的摇晃,茶杯与杯中的红茶如两个在苦艾酒带来的温暖中迷失于郁金香王国(注1)的醉汉般跳起了诡异的双人舞,通透的液滴在空气中泛起红褐色的涟漪,在克里斯滕森的视野中将一颗闪烁的将星褪去了颜色。
“我非常理解,上尉,但您不得不承认,光阴似箭,不是吗?上次在巴斯克见面的时候……”
“当然,当然……该死的,我可以肯定不善于欠债是我的一大长处”
克里斯滕森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积蓄着什么一般用力端起了茶杯,将前一秒似乎已经要被他如射出的冷箭般向着某个角落泼出的红茶一饮而尽。
“要和你在这儿碰头足以证明今天不是我的幸运日,当然,也不是你的,雅科夫·菲利波维奇……”
抓着手中的公文袋起身走到闪着幽光的三角钢琴旁边,克里斯滕森摇着头,带着嘴角的毫不遮掩的笑意哂道。
“我对您的关心表示十足的感激,亲爱的强盗头目,”
戏谑意味十足的一句话在米特罗法诺夫口中却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平淡。接过克里斯滕森递来的公文袋,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转过身去掀起了墙上的废旧画框,从墙面的空洞中取出了一叠经过标注的照片,像是以物易物般塞到了克里斯滕森手里。
“我得说明白,其实这一点也不“强盗”,倒更像是那些待在贝宁或者雷克雅未克情报站的老处 女才会做的无聊活计……”
克里斯滕森用带着浓重北卡罗来纳口音的词句回应着,同时紧紧盯着米特罗法诺夫从公文袋中抽出的一张打印纸。
“显然,我们公私分明,”
带着渐渐舒缓的神情,米特罗法诺夫朝着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杯努了努下巴。
“这句话送给那杯茶,但是,对于这个”
他掂了掂那个公文袋。
随着一个个像是被斩碎的钢铁般的音节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吐出,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松懈了下去,像是一个在无尽的征途中寻觅到客栈的旅人:
“我需要不‘公私分明’的说一句:‘你能来已经是这几天里唯一的好消息了’。现在,我能信任的人并不多。”
……………………
同时,舰队司令部楼会议室
“日安,女士们先生们,我想现在这儿应该归我管”
藤原绘理想象着自己按着会议室的桌子,以这样一句“游击习气”十足的话宣告她已正式接管指挥权的场景。
认真说起来的话,这还真是有些可笑,因为在藤原绘理看来,这场看似普普通通的参谋会议却足以令她这个外来者手忙脚乱——尽管她自己的血统里有一半和与会人员毫无差异,这也是她明天将用俄语而不是尼朋语主持会议的原因:
“毕竟,和就坐的这大部分传统海军军官相比,资历尚浅,完全是‘功勋成金(注2)人士’的我并没有什么优越之处,不过看起来情况还不错,至少没有人表示什么异议。”
这是之前她所能做的最佳打算,但现在看来这些美好的乐观主义精神可以统统作废了,在这短短三天里,只要是见过长桌边那些神情各异的“列席军官”,她就会无数次的给自己灌输一个念头:米特罗法诺夫之前那些有关“我们要面对一些马屁精和鼻涕虫”的警告完全是在安慰她。
想象着四下扫视一番,看着脸色已经快变成锅底的叶尔德林和他手边一串挂着“岸基勤务”识别符号,明显是准备看她笑话的基地而非舰队军官,藤原绘理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踱到窗边盯着窗外在雨中如石柱般矗立的海军步兵。
除了寂静无声的他们,窗外只剩下似乎要将整个太平洋带着狂怒的冷漠翻卷起来,然后于今夜淹没大地的暴戾与寒意。狂风呼啸与倾盆暴雨当中,白桦树的枝叶像是犯了癫痫般疯狂地摇摆着,趣湿的叶片不断歌咏着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盯着窗外的寒雨,她突然感觉到某种应该被解释为“恐慌”的寒意正窜上她的脊背。
整整三天,叶尔德林的“休息”就是带着一帮统一留着板寸头的“清洁工人”行色匆匆昼伏夜出的“清理”着司令部楼内所有的犄角旮旯,米特罗法诺夫则让出了自己的寝室。
“而我呢?我在干嘛?”
当不但被奉劝暂时不要离开两个海军步兵连构成的环形防御圈,连入口的茶饭都由不眠不休的米特罗法诺夫亲手送到桌上时,她竟然只是没心没肺的将他们两人的好意统统笑纳,连背后的原因都没有过问一声……
一瞬间,她甚至感到有些自责和失落,而不是愤怒——是她的到来把米特罗法诺夫赶出了他自己的舒适区——负责舰娘指挥和联勤的参谋人员严重不足使克里姆林宫顺水推舟的将叶尔德林与米特罗法诺夫二人在太平洋舰队中的职务解除——米特罗法诺夫指挥的近卫第36水面作战师暂时缩编为近卫萨哈林特遣支队(相当于作战旅),由叶尔德林兼任支队长,近卫第44反潜作战旅旅长职务由S.A.哈特琴斯基海军上校接任——自己这个“坏家伙”的到来令他失去了与他日日夜夜在萨哈林这种“地狱战线”并肩作战的舰队,让他成为了一个“专职的舰娘指挥参谋”——换言之,一个名义上掌握着基地警卫,手下的实际兵力却连一个作战营都没有的光杆司令。
更何况,随着藤原绘理的到来,全体驻普列沃梅斯克的联盟海军军官在无法享受任何防御红利的前提下却必须得出一个该死的,令人恼怒的结论,他们如大旱之望云霓盼来的藤原绘理参谋组竟然是个空头支票?!天知道JCSC让一帮装备妖精占据舰娘们的座位抢先一步抵达普列沃梅斯克是因为有什么不能明言的“苦心”,但是连参谋体系都组织不好就来运营一支混合舰队?这在战地军官眼里简直是国际玩笑了。
因此,她很是担心,也很怀疑除了那些不怀好意到令她背后发凉的基地军官外,这些跟随着米特罗法诺夫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战地军官能否新任她——他们可以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米特罗法诺夫,但却有可能连一根秸草都不肯交给她。
………………
同时,教堂忏悔室
“别开玩笑,以我对你‘公私分明’的了解,如果你的处境真的差劲到需要我把六年前欠你们的那条命还上,那位令我倒足胃口的影子女士现在就该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藏在……”
克里斯滕森猛地起身,抢前一步拉开了窗户,任由凌厉的冷风打着呼哨冲进了狭小的室内。
是废旧的壁炉下吗?那里的杂物堆中或许有一根被特意打湿的布条不会被风吹起。还是窗外干枯萧瑟的几簇衰草里?以那个女人的本事,一个废伞架和几缕破布就能让她完全和外面的这些玩意儿融为一体……
“猜错了,上尉”
随着冷酷的女声响起,下意识的在一个翻滚之后拔出手枪的克里斯滕森面前出现了SVU狙击步枪那再熟悉不过的枪口与微笑着的罗曼诺娃海军步兵高级准尉。
“话说过了这么多年,我的胃口可是依然很不错,唯一会让我倒胃口的……恐怕就剩下您的脑子和当年的伤口了。”
一把把SVU甩到背后,对着克里斯滕森伸出手的罗曼诺娃向他打了个别开生面的招呼:
“好久不见……这里是巴黎的疯婆子与令您倒足胃口的影子女士,您有伴儿了,克里斯滕森上尉。”
“啊哈!真是棒极了的招待,我的老朋友们,”
被罗曼诺娃拉拽着起身后,克里斯滕森带着愤愤不平的神情看了一眼角落里被掀开的渐变色伪装布与只剩下一块薄海绵垫的假沙发,挑着眉毛说道:
“好吧,雅科夫·菲利波维奇,我得承认我说错话了,你的处境确实很差,否则这位也不会一直跟着你到了这儿。”
话音落下,米特罗法诺夫狂笑着摇了摇头,那张从绘理来到普列沃梅斯克以来一直保持着的,如无人踏足的霜原般淡漠的苍白铁脸像是被塞进烤箱的雪糕一样解了冻,从嘴角到眉梢全部挤满了瞬间爆炸的笑意。
“您应该猜到的,接下来的长谈可能会让我们在恐惧与愤怒中倒足胃口,而这一点余兴节目则会是在此之前最后的晚餐,我的朋友。”
他很绅士的帮罗曼诺娃和滚了一屁股灰的克里斯滕森拉开了座椅。
“好吧,那就让我猜猜……”
克里斯滕森揉了揉脑门,伸手要过了米特罗法诺夫从公文袋当中抽出的一张打印纸,在那里的照片上,某个全身被包裹在蓝白弓道服中的侧马尾少女格外醒目。
“你不得不冒点险了,今天,当地时间19日?”
克里斯滕森嘴角的笑容无声的湮灭在了伤疤的抽搐中,只余下了在短暂的岑寂中足以令人惊惧的狞恶面容,像是在无声的提出“哪里的当地时间”这一恶趣味quiz。
“如果海军陆战队特种作战司令部的情报来源不是尼朋海上某艘偷渡船的麦片桶(请注意该处与第八章3.3,第十章,第十二章的联系),按照京都那些废物的命令,18日夜里你就该和那个尼朋女人联署发布基地戒严令了吧?可是我现在还在进行着愉快的饭后散步哩……原因是什么?因为这个基地的后勤全部‘在名义上’被卡在某个你出于某些原因无法信任的不知名人士手里?是因为卢比扬卡的混蛋们还没有好心到将普列沃梅斯克某个价值一亿避风港货币的闹剧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对了对了,还是因为最糟糕的原因……不想在把身边的危险彻底排除之前离开你直属警卫的保护范围去见那些一头雾水的小姑娘?亦或是……”
他笑着指了指打印纸上的照片。
“那些小姑娘就是你需要排查的危险所在?”
他继续挂着毫不掩饰的哂笑。
下一秒,光与影的边界出现了米特罗法诺夫的吊起的嘴角,随之而生的笑意带着百分之九十九的礼貌与百分之一的挑衅。而罗曼诺娃则恰恰相反,那张在“俊美”与“妩媚”两个形容词之间反复横跳的脸上遍布的笑容充斥着百分之九十九的挑衅。
“全部正解,但这些其实都是表面的溃疡,和‘器质性病变’扯不上任何关系,您心知肚明,上尉。”
“佐世保发生了什么,震荡的余波会对藤原绘理产生什么威胁,克里姆林宫和华盛顿想要让我们这几个混蛋从余波之中钓到什么鱼,这才是关键。”
米特罗法诺夫紧接着罗曼诺娃,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低声对已是满面肃容的克里斯滕森说道:
“我知道您不想重蹈覆辙,但上一次的结果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次,下一个就是远东。他们已经开火了,第一枪不在巴斯克,不在叙利亚,甚至不在阿富汗,而是在克什米尔,下一枪……”
他指了指脚下,挑起眉毛说道:
“就是这儿。”
注1:王尔德饮用苦艾酒后的“饮后感”,他感觉走在寒冷的街头上,脚边却开满了郁金香
注2:成金:即一夜暴富,这里指年轻,资历尚浅,威望与迅速晋升完全得益于战功的舰娘指挥官。
向各位看官致以诚挚的歉意,本周又一次在7天的死线上才完成正文更新。作者本周遭遇了严重的结膜炎与湿疹……拜它们所赐头脑昏昏沉沉完全没有思路,只能一遍又一遍修改细选这寥寥3000余字暂做缓解之计,毫不客气的说……我本人在写作上最大的缺点:不太懂如何使对话衔接变得流畅这一点在这个低潮期暴露的淋漓尽致。在此做出沉痛的反思,也希望各位看官踊跃的提出批评意见,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