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六点，初显暗淡的街道上聚集有一撮高中生。
可惜，一阵不甚和谐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属于她们的欢声笑语。
“知道了，马上到。”
喻夕挂断电话，为身后的朋友们留下一个遗憾的眼神，旋即跨上她的自行车。
“加班？”离她最近的短发少女牙齿松开果茶的吸管。
“嗯哼，今天就先溜啦。”
她点点头，从座椅上笑眯眯地凑了过来。趁短发毫无防备，狠狠地嘬了一口饮料。
“哇啊啊！狡猾！”即使短发如何无能狂怒，也只能换来一个俏皮的wink。
与其余友人告别后，阿夕将耳畔的头发一撩，身影消失在黄昏的公路上。
短发少女短暂凝视那道随风飘扬的长发，抽出手机。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这样？”说完，她继续咕嘟咕嘟地喝着果茶。
其余三位附和了她的意见。
“深藏不露。小琉，你和喻夕同学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哈…”不知如何回应，小琉微微点头。
“成绩一流，长得还那么漂亮，平时还能省出打零工的时间——恐怖！当代优等生！那家伙以前也这么完美？”
小琉想了想，点点头。“如果人类都是虫子，她就是萤火虫系的吧。”
“不行！我也想跟那家伙打好关系。她的过去居然都被你霸占了！”
“同意。小琉太贪心了，不能再多分享一些喻夕同学的私人情报吗？”
“哎，这样不好吧？明明都是朋友。”小琉抬起头，鼓起的脸微微泛红。
“行了，闭上碎嘴。人家早就是朋友，哪里轮得到你们评头论足啊，别烦人家。”
“想打架？看不出来开玩笑？”
“因为小琉的脸稍微戏弄就会变红，很可爱。”
“我来！让我捏捏！”
“新买的裙子倒地上了。”
“那种事谁在乎，让四眼把小琉交出来！”
“…呃呃，离疯婆子们远一点。”
望着眼前三人吵吵嚷嚷，小琉将见底的杯子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叹了口气。
……
锁好自行车后，阿夕束起头发，扎起长长的马尾。她换上常用的开朗表情，横穿街道，推开“紫蟾B&G”的玻璃门。
熟悉的水果清新剂气味扑鼻而来，混杂一丝混浊的油烟。
阿夕走入吧台，将书包丢在收银机下，套上围裙。正疑惑为何空无一人时，身后传来敲击墙面的声响。
“搭把手！”
身着正装、身材高挑的中年男性行经后厨，胸前抱了几组远超他所能承载的玻璃杯，摇摇晃晃，险些倾覆。她连忙上前分担宝贵的重量，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将玻璃杯置于吧台柜后，男人抹掉额头出现的汗水，朝她点点头。“麻烦了。幸好你来得早。”
“还不是你让加的班？”
阿夕颇有微词，却依旧笑意盈盈。“今天没什么客人。店长，我想早点回去。”
凌空飞来一串钥匙。她一伸手，将其轻松接住。
“最早十一点。”
“好过分！”
店长蹲在防火门旁，换上便鞋。“怪你那住院的绫姐。下月有时间一起去探望她。”
一边系鞋带，店长一边絮叨。“白天我倒是能站前台，晚上只能靠小枫和你了。”
“小枫？她还在这里打工啊…”
面对她的疑惑，店长回以挑眉，直起身子调整衣领。“她才来半个月，没理由不继续。”
于二人说话的空隙，玻璃门被再次推开。
一道浅色的身影无人察觉地走入餐厅。望见黑色长马尾、倚靠吧台的后背，那道身影愣住了，而后呆呆地立在原地，不作动弹。
再次出入卫生间，店长总算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一直以来都能放心地把钥匙交给你。这几天的加班也麻烦你了。”
“我是无所谓。”阿夕轻笑，毫无征兆地向后望去，双眸与方才踏入餐厅的身影对视。
“毕竟还有小枫陪着，对不对？”
被称作小枫的少女，透过长长的浅灰色刘海，惊讶在她脸上稍纵即逝。不知是在点头还是羞怯，小枫没有抬头，望着鱼骨拼的地面，不胜凉风。
“哦？人齐了。祁枫，店里最近可能经常这样加晚班，受得了吗？”
店长走出前台，站在小枫身旁。后者矮得仿若向日葵地里的一株杂草。
“能。”小枫赶忙抬头，毫无底气地回应。
“一路顺风——”
阿夕喊着。店长摆了摆手，消失在玻璃的一角。霎时，餐厅内静了下来。
“小枫又不是服务生，杵在那里干什么？”阿夕面露微笑，指向身旁的椅子。“坐着比较好吧？”
祁枫双唇微抿，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也没能出口。她听话地坐到一旁，神色拘谨，目不转睛地盯着收银机。
“祁枫同学…”
“嗯？”
冷不丁，阿夕的声音让她后背一颤。
正当喻夕准备继续寻找话题缓解尴尬的氛围时，玻璃门被人重重推开。
“上周买一送一的辣翅，还有吗？”客人大咧咧地问。
“抱歉，活动结束了。”
阿夕起身，满怀歉意地鞠上一躬，递出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食单。
“来杯生啤就行。今天只有喻夕在？”
“您记得我？”喻夕好奇地反问。
“这是什么话？小妹妹，你是这家烧烤酒吧的招牌来着…”
听客人这么说，她似乎有几分得意，手持啤酒龙头，玻璃杯中不经意间多了几团泡沫。
“倒的什么啊，注意点！”
“抱歉抱歉。”
从一开始就未被客人注意，小枫仍旧低着头，仿佛融入了背景，生怕失去这副保护色。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
“祁枫。”
闻声，祁枫抬头，眼前是阿夕撑在吧台上的脑袋，携与一副百无聊赖的笑容。喻夕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祁枫不解地望着那仅仅略有隆起的胸部…
“围裙！你忘穿围裙了，会弄脏衣服的。”
喻夕略带不满地说。与此同时，小枫也涨红了脸。
“对不起！”祁枫逃跑似地进入后厨。
“杂物间。”听得后厨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她还不忘附上提醒。喻夕无奈地轻叹一声，刷起手机来。
见状，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你们还招临时工啊？”
“一直在招。这家店是靠学生工维持下去的嘛。偶尔，我会推荐认识的人来。”
“哦？那小姑娘也是你的朋友？”
略微掉帧后，喻夕的表情愈发完美。她的目光并未从手机上抽离，“差不多吧，能行。”
……
“总麻烦你们，不好意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喻，等你回来再出去喝。”
“能行。她这两天蒙您照顾…”
阳台上的通话声，客厅里听得清清楚楚。
“喻叔叔？”父亲经过时，小琉从沙发上蹭了起来。
“耳朵挺好使。你叔忙，今天回不来。老规矩，她来我们家住。”
“明白！一会儿我去接她。”
“上高中了，你俩还跟以前一样腻歪？”
“因为是朋友，”小琉用手机顶着下巴，疑惑地望着父亲。“不这么做才奇怪吧？”
“是人家太优秀，惯着你了！就你这没点心思的性子，以后迟早要吃亏。”
“好烦！”
……
“没什么客人。”关上手机，阿夕似在自言自语。不过，能看到旁边的小枫微微点头。
“我倒是快下班了。”
“啊。”
辨不出语气，丝毫不知好恶，只能从祁枫的抬头幅度里看出些微惊讶。喻夕的脚尖似有若无地抖动着。
“小枫什么时候走？”
“我不下班…”
“什么？”
“我在这待一晚上。”
喻夕叹了口气。“不危险吗？只有你一个人，而且明天还要上课。”
“店长同意我的…”
脱掉围裙，喻夕将钥匙圈留在吧台，提起书包。
“你要走吗？”
走出几步后，祁枫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
“嗯哼。难道小枫舍不得我？”
和平时一样，她笑吟吟地转身，却与那张诚惶诚恐的脸不期而遇。
大概是第一次，喻夕露出困惑的表情。祁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低埋的头再也没有抬起来。
——啪嗒
是紫蟾的玻璃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夜深秋分当月半，旧街道上的行人寥若晨星。
依靠路灯和手机的亮光，阿夕解开挂锁，起身跨上自行车，顺势轻轻呼出一抹白雾。摘下头绳，轮轴转动，白雾消散在她引出的晚风中。
旧街尽头是沉寂的十字路口。沿着返回住宅区的路径，她拐入学校附近的街道。
冷艳群簇的沿街霓虹灯招牌下，行人数目直线上升。她不在乎这些嘈杂，或是偶尔出现的流连于她的目光，直到口袋里响起手机铃声。
“看到没？”小琉轻松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早看到啦。”
刹住车，她跃下座椅，用手撩理自己被风吹得略有凌乱的长发，挂断电话。
站在街角，短发少女由宽松的毛衣长裙包覆，伴有惺忪睡眼，慵懒地迎了上来。
“宵夜？给我的？”
“刚才买的。”小琉懒洋洋地回答。
“蟹柳，喂我。”
她确实腾不出手，正推着自行车呢。
拨开手提袋，关东煮的纸碗内热气四溢。水蒸气透明微薄，却能割裂多彩的夜晚。
“好懒。”
一边说着，小琉用小小的塑料餐叉扎起食物，轻轻吹气，再送到她张开的嘴巴里。
“呜…”阿夕露出仿佛融化的表情。“你真的好棒…”
“突然说什么？好恶心。”
“那我反哺你？”
“不要。我喂你就好。”
再次将叉子送入她唇齿间。而后，因为好奇，小琉端详起那张面孔。夜市繁杂的灯光中，少女那张漂亮的脸反而损失了部分神韵。
“我脸上粘了什么？”
“…有点怪。”
“造谣。”单手扶车，她用食指戳了戳小琉的脸。“明明一直都这样。”
“认识了新朋友？买到喜欢的新专了？”小琉很在意，脸颊随之略略升温。
喻夕回望前方的街道。“算是吧。”她皱起眉。“有个有趣的家伙。”
“真好。”
“切，还以为你会生气。”
“为什么？”小琉疑惑地望着她，继续将食物送至她的嘴边。
“自己吃，光喂我干什么。”
“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今天没带钥匙。”
“带了钥匙也只能去我家！你明明看过消息吧！”
“那就骑车，能早点到。我想洗个澡。”阿夕捋了捋有些打结的头发末梢，打了个哈欠。
不过，小琉似乎想陪她逛逛。“天桥上很漂亮的。”
“…不困吗？”
“再走一会儿嘛，先吃完夜宵。”
“喂我。”
……
“啊，”小琉一拍脑袋。“忘带钥匙了。”
喻夕抛了个白眼，敲起前方的门。回音在漆黑的楼道里游荡。
为她开门的女性，声音和往常一样温柔。
“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洗完澡，换好睡衣，客厅里的灯早已熄灭，喻夕躺在小琉房间的床上。
小琉的味道比她想象中的要淡，毕竟她自己也常常在这张床上休息。
“晚安…”
“别睡，先吹头发。”
“好困，再也不想加班了…”
“快起来！被子湿了！”
经过一番推搡，像照料巨型毛绒玩偶，喻夕的头发总算得到了妥善处置。放下吹风机，用力将喻夕塞入被子，小琉关上房间里的灯。
“小琉好暴力…”
“晚安。”
喻夕睁开眼睛，拿起入浴前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消去确认消息。
小琉用后脑勺对着她，大概睡着了。栗色短发盖在枕头上，逸散出淡淡的柠檬香味。大多数情况下，这就是小琉的味道，令人安心。
设置好第二天的闹钟后，阿夕合上双眼。
……
餐厅覆着暖色调的柔光，却无客人入座。
不论用什么方法，餐桌上的食物污渍仍无法根除，祁枫也就不便多作努力。
放下抹布，合上餐厅的门，拖着身体回到吧台，她低垂的头昏昏欲睡。
手机的屏幕仍亮着，残酷的时间显现其中。距离天亮还有很久。她关掉手机，趴在吧台上…
几秒钟后，伴随轻微的震动，手机屏幕自作主张亮了起来。
——“您有一条新的好友邀请”
捧起手机，祁枫看起来相当紧张。毕竟，她很少遇到过这种事。而且，那个头像对她来说似曾相识。
她按下了同意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