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瑞丝的盛情邀请下,勇者一行五人来到诺瓦家族位于布拉卡诺城中的府邸。
是夜,艾瑞丝的父亲,领主雷克斯.诺瓦的安排了一个简朴的晚宴——相较其他洛斯王国封地的王公贵族而言,佣兵出身的雷克斯无疑是风评不佳、不近人情的实用主义者。
饭桌上的众人在威严满满的诺瓦领主眼皮底下多少感到有些拘谨,直到领主以公务为由先行离场,宴会厅里的气氛才变得活跃起来。
不过,艾瑞丝知道,她在这个世界的便宜爸爸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嘴笨硬汉,由于代沟和不擅长交际的个性,只好把这些年轻的宾客交给神经大条的妹妹蕾莉亚尔和心思细腻的女儿艾瑞丝来关照。
也许是因为领主的妻子在诞下三女儿后不久便去世,尽管艾瑞丝对这个世界的土著基本只会视作游戏NPC般的过客,她还是对这个同样经历丧妻之痛的男人隐约抱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共情,这也让她不禁心想,如果前世的女儿小幽也像现在的自己一般乖巧懂事,那该多好。
唉,真是便宜这个男人了。
“领主大人的气场真是恐怖呢!”雷克斯离场后,精灵莉佳率先打开了话匣子,“啊,抱歉,艾瑞丝小姐,我的意思是领主大人看起来真的很严厉……”
“没关系的,我明白莉佳小姐的意思,”艾瑞丝说道,“事实上父亲没有您想象中那么可怕呢,如果您对武器方面的话题感兴趣的话,说不定他可以找您聊上一整天哦。”
“哈哈,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说起来我那个哥哥年轻时其实也是个热血笨蛋!”脱离兄长约束的剑圣蕾莉亚尔也开始放飞自我,分享起雷克斯与艾瑞丝其他父辈年轻时的趣事。
诺瓦家族的女剑圣在瓦尔德大陆素有声誉,向来以平易近人的亲和力闻名,因而也被许多年轻人视作偶像。如果不是艾瑞丝适时引导话题的走向,怕是连布拉卡诺城领主几岁尿过床之类的糗事都要被口无遮拦的蕾莉亚尔一件件往外抖,为了维护父亲形象的艾瑞丝也算是操碎了心。
“听起来就像是队里某人的翻版呢。”听完蕾莉亚尔描述的领主形象,狐娘梅莉瞄了眼还在一旁大快朵颐的魔族少年,嘴角露出一丝微妙的弧度。
“干嘛这样看着我!”察觉到梅莉嘲讽的目光,诺尔边吃边回应,“我又不是热血笨蛋,我,我可是运筹帷幄的统帅型人才,啊不,将才!”
一时间宴会厅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随着饭桌上话题的升温,众人也渐渐聊到各自的故乡与亲人。
魔族少年诺尔来自莱基纳邦,那里曾是两百多年前路亚进阶魔族之王的龙兴之地,他的青梅竹马梅莉则是灵狐部族萨满的女儿。生长在永寐之森的精灵与磐石峡谷的巨人是另一对邻居和欢喜冤家,来自精灵王国莫萨的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异乡人。
不过,更令艾瑞丝惊讶的是,比起四个连家乡特产都记不住的原住民队友,旅行者莱奥却对他们国家、部族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
“说起来,莱奥先生的家乡是在哪里呢?”艾瑞丝打量了一下自称旅行者的青年,虽然棕黑色的短发和东方特质的面庞在这个世界也不算是稀奇的外貌,不过艾瑞丝还是怀有一丝侥幸的猜想,如果这个世界也存在其他穿越者的话,说不定能从莱奥的家乡打探到一点消息——起码穿越者如果是国人的话,对暗号也比跟外国人更方便。
“对了,莱奥先生从来没有跟我们分享过他的过往呢。”大大咧咧的精灵小姐一边往嘴里塞着肉片,一边说道,“明明是实力强大到可疑的家伙……”
“我啊……我其实从很早开始就一直在旅行了哦。”莱奥停下了手中的刀叉,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被敏锐的艾瑞丝察觉,“而且在很多不同的地方生活过,以至于不知道哪里才算是家乡了呢。”
“真是模棱两可的回答,所谓家乡当然是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吧。”莉佳不依不饶地追问。
“非要说的话,我的故乡在一个很遥远的国度,是一个比永寐之森还要往东的地方,不过现在恐怕早已物是人非了吧?”
“永寐之森往东……是被那帮野蛮的伊萨克人攻占的土地吧。”一旁的蕾莉亚尔插话了。
“莱奥先生后来有回去过吗?”梅莉关切地问道,“我听说后来伊萨克人还是实行了怀柔的笼络政策……”
“嗯,那个地方确实已经回不去了,”莱奥说着,脸上的笑容倒是云淡风轻,“不过,回不去也没关系,毕竟那个地方只剩下不好的回忆和不想见到的人。”
二百年前路亚与凯蕾尔离去后,大陆共主的时代结束,原本服务于君王开明专制的权力中心不在拥有约束大陆的压倒性力量,纷争的纪元重新开启。过去数十年间,在大陆偏远的角落,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难民不在少数,众人也自然而然地把莱奥归类为这个群体的一员。
“抱歉,莱奥先生……”初次尝试套取情报就精准踩雷的艾瑞丝表达了歉意。
“是我不好,我不该追问这个话题的。”嘴里叼着半片火腿的莉佳也悻悻地举手道歉。
“没关系的,”享用完盘中最后一块食物的莱奥整理了一下仪容,笑了笑,“其实都过去这么久了,有很多事我自己也忘了。”
“毕竟我们是同伴嘛!”诺尔拍了拍莱奥的肩膀,爽朗的声音打破了场面的尴尬,“我相信大家都是出于关心才想去了解莱奥大哥的过往的……话说大家都吃饱了吧?要不我们来点饭后运动怎么样?”
“饭后运动?”巨人埃尔文摸了摸肚子,“呃,其实我还没吃饱。”
“拜托,我们只剩一个晚上了,”诺尔拍了拍放在一旁的巨剑,一脸笑意地盯着蕾莉亚尔,“我可不想错过剑圣大人亲手指点的宝贵机会啊!”
“果然是只想着打架的热血笨蛋。”魔族少年身旁的狐娘一脸鄙夷,“不要在这种场合浪费我的治愈之力啊,还有,药水也很贵的。”
“放心,我们传统武艺讲究点到为止!”诺尔连忙怂恿一旁的埃尔文,“说起来埃尔文你难道就不想和艾瑞丝小姐切磋一下吗?”
巨人魔法师瞄了一眼艾瑞丝,老脸一红,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呃,我吃饱了,感谢招待。”
“这才像话嘛!”诺尔起身,抄起身后的大剑,“剑圣大人,艾瑞丝小姐,我已经迫不及待啦!”
“真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等会,你不会想在这里就开打吧?”蕾莉亚尔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艾瑞丝,带我们到训练场吧。虽然饭后剧烈运动对上年纪的人来说不太友好,不过话说回来也有些时日没伸展筋骨了,就当复健训练吧。”
“好的,姑姑。”
虽然不太情愿,不过艾瑞丝还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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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众人在艾瑞丝的带领下来到府邸深处的一片空旷场地。
“是高阶的防护和隔音结界,”埃尔文用手感知了一下场地边缘无形的魔力墙,不由赞叹道,“真是高明的术式。”
熟悉了一下训练场的地形后,魔族少年便拉着蕾莉亚尔展开切磋,虽然两人信誓旦旦会点到为止,焦急的牧师梅莉还是硬给两人套上了防御加护法术。
“笨蛋,真是一点都不把别人的担忧放在心上……”一旁的狐娘嘴里念念有词。
年轻真好呀。
艾瑞丝看着边上气鼓鼓的狐娘,不禁感慨。
只可惜现在的自己徒有年轻的躯壳,却已经体会不到年轻时的心境了。
场上的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艾瑞丝知道自己的姑姑肯定是放了海——虽然魔族少年的剑技在同龄人中可谓出众,不过和艾瑞丝自己相比还是过于青涩,因此她对场上的比试兴趣寥寥。
百无聊赖的艾瑞丝用灵巧的修长的手指卷起自己肩膀上亚麻色的秀发,一遍遍地打转,大脑放空的情况下自然也懒得收敛自己的思绪,任由自己的目光在场上游荡。
看到在场边欢呼的众人身旁,旅行者莱奥依旧掏出他的小本子,在上面边写边画,艾瑞丝便好奇地凑了过去。
记得精灵莉佳对他的评价是“实力强大到可疑”,所以对这样单方面碾压的战斗估计也提不起兴趣吧。真是个奇怪的人……
艾瑞丝决定再去打探打探。
“艾瑞丝小姐和领主大人的关系很好呢。”站在一旁的艾瑞丝还没说话,倒是仍旧低着头作画的莱奥先打开了话匣子,“很令人羡慕……抱歉,突然提起这个有点唐突。”
“诶?这是……?”正当艾瑞丝不知怎么接过话茬的时候,莱奥递过手上的画册,这一页的画面是饭前艾瑞丝与父亲攀谈的瞬间,虽然是潦草的速写,但是画面中的人物却传递出一种满足与温馨的氛围。
这一举动让艾瑞丝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不是表演性质的红晕——她是真的尬住了。
一直以来作为父亲渴求的亲子关系,居然在这种奇怪的场合以女儿的身份得到了承认,到底算是可喜还是可悲?艾瑞丝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嗯,莱奥先生您和父亲的关系也是这样吗……啊,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冒犯,一时间脑子有点过热!”大脑宕机的艾瑞丝一时没想起莱奥在晚宴上提起的流民身份,差点顺着莱奥的话问了个冒犯的问题。“真的很抱歉。”
到底在说什么啊,居然问一个流离失所的旅行者跟家人的关系,这不是在故意戳别人的伤口吗,艾瑞斯心想。
红着脸低头道歉的艾瑞丝觉得转生以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么窘迫的场面。
“不是的,艾瑞丝小姐不必自责,”看到一直以来应对社交场合游刃有余的领主千金露出这样的窘迫神态,莱奥愣了一下,安慰道,“艾瑞丝小姐误会了,事实上,我的父亲大概还健在。”
“诶……?”
“不过,我跟他关系很不好,也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莱奥笑了笑,“所以才会羡慕艾瑞丝小姐您和领主大人的亲密关系。”
“原来如此……”艾瑞丝也尴尬地笑了笑。
和父亲关系很不好,所以在晚宴上说的“不想见的人”大概是指父亲吧。
很快艾瑞丝便根据旅行者的寥寥数语在脑内编排了一出小剧场:少年为了躲避伊萨克人的压迫逃离了自己的国度,父亲却成了侵略者的狗腿子,于是少年便记恨起了留在家乡的父亲,并发誓永不相见。
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确实是永恒的难题呢。
坐在一起的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继续专注绘画的青年,两次搭话都以尴尬收场的艾瑞丝只好装作认真观看场上比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