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自私的。
不过，艾瑞丝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太一样。渐渐地，她也开始搞不懂自己的自私与倔强源于何处。
或许对她而言，地球上的一切才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因为曾经的误会和矛盾而弄得一团糟，但是那里除了伤痛的过往，还有着自己以及所爱的人存在过的证明，这也正是女儿笔下虚构的世界所欠缺的厚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早上两人的相互坦白虽然给艾瑞丝增添了新的烦恼，但多少也让她的心情好受了一些。在对莱奥敞开心扉后，最起码她终于得以从这个谎言与扮演游戏中解脱，不再会因为害怕被揭穿而担惊受怕。
只不过，自己心里的这道坎她还是没能迈过去。
与此同时，莱奥却很懊恼。
在表明心迹后，他答应了艾瑞丝的请求，暂且各退一步，给彼此留下缓冲的空间，冷静下来考虑这个问题。这样做的结果便是在这个欢庆的夜晚，两人没有像往常一般睡在一个帐篷里。他独自一人吹着风，坐在山丘上，看着城里的烟火此起彼伏。
风中传来人们的欢笑声。莱奥有些不悦，本来为了迎战复苏的邪神，最近的一个多月以来他们在深入交流方面已经克制收敛了不少，如今邪神的威胁已经解除，他却因为操之过急的求爱将两人的关系又推到了一个微妙的尴尬境地，这让他感到沮丧。
他想了点新的说辞，想着到少女那再碰碰运气，于是静悄悄地摸进了艾瑞丝的帐篷。
遗憾的是，少女似乎早已入睡。
莱奥掏出那枚婚戒，月光透过晶石上的棱镜折射出梦幻的色彩，洒落在少女静谧的睡颜上。
他看得有些出神。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莱奥还是不忍心打扰。他回想起旅途上的某一天的晚上，自己似乎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入睡的少女，猜测着对方的身份，不禁暗自笑了笑。
然而，正当他欣赏着少女的睡颜时，恍惚间一股莫名暴戾的情绪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低语，在蛊惑着自己。
“占有她，让她成为只属于自己的艾瑞丝。”
他摇摇头，冷汗从额角渗出。
这不应该是自己当下的想法和情绪，到底是谁在身边耳语？
“嚓嚓——”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什么动静？小动物？
莱奥眉头一皱，照理说这片区域已经被两人施加结界，弱小的生灵并不会主动靠近两人搭建的营地。
他感到有点不太对劲。
犹豫了一番后，莱奥把装有戒指的礼盒放在艾瑞丝的枕边，准备出去巡视一下。
青年离开后，艾瑞丝缓缓睁开双眼。
早上的经历让她理所当然地陷入胡思乱想的失眠状态，假寐的她心跳因为莱奥的“夜袭”加速了不少，如今对方的离去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艾瑞丝掀开帐篷，莱奥似乎被什么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离开了营地。
她有些担心，但是困倦和疲惫却悄悄把意识淹没，她只觉得眼皮变得有些沉重。
——
艾瑞丝睁开双眼，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在眼前浮现。
这是，地球的家中？
是梦境？还是真实？
莱奥……小幽又在整什么活？
一头雾水的艾瑞丝来到客厅，看到一个青年坐在自家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握着报纸，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上的新闻节目。
“莱……？不对，”艾瑞丝的眼神陡然变得警觉，法术渐渐在手里凝聚，“你到底是谁？”
“早安，诺瓦小姐，”身形样貌与莱奥几乎一致的青年放下手中的报纸，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我说过我们会再会的。”
“盖尔基斯？！”少女本想将法力凝聚到指环上化作剑刃，才想起黑色鸢尾花已经在与邪神的战斗中遗失，只好将法力化作具象的光剑，抵在对方的胸前，“你不是已经……”
“没错，那条叙事线上的盖尔基斯确实被封印了，”青年笑了笑，指了指自己，“不过，我自从上次和您一同来到这个世界后，倒是没有离开过。”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艾瑞丝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脸，“还恬不知耻地装作莱奥的样子？”
“您误会了，诺瓦小姐，”盖尔基斯缓缓起身，张开双臂，“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
“什么？”
“在瓦尔德大陆时，我便时常在想，一个故事里注定被打败的反派角色，他被塑造出来是为了什么？”
艾瑞丝有些慌乱，不知道对方意图的她只好维持着剑刃的威胁，默默地聆听盖尔基斯真假难辨的故事。
“在接触到奈拉提夫之石后，我想去了解造物主所在的世界。”莱奥的绘本突兀地出现在青年的手上，他煞有介事地翻了翻，“他很孤独，诺瓦小姐。”
“孤独……？”
“他需要一个替身，承受那份被放逐到虚无的孤独，” 盖尔基斯合起绘本，脸上似乎浮现出落寞的神色，“不配享受亲情的关爱，不配拥有同伴的温暖，孑然一身，迎接一个又一个被故事里的主角击败后遁入虚无的轮回——这便是他在故事中本应承担的角色，也是我诞生的根源。在这冗长的时光里，我已经累了。”
哈？
艾瑞丝怔了怔，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邪神的话语似乎也让她想到该如何解构自己的自私与倔强。
一直以来，与其说是在有求必应地扮演着少女的角色，她更多地只把这一切视作一种自我感动般的赎罪。
因为是赎罪，所以她不能奢求幸福，所以她只能承受惩罚，所以当莱奥轻易地放下过往的种种恩怨，展望明天时，她才会那么无所适从。
这种别扭的自我感动，大概与小幽当初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把这种自我放逐的孤寂寄托到小说里的心绪……五十步笑百步吧。
明明都可以迈出那一步的……
不对，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面前这个男人绕进去了呢？
他在撒谎，他在蛊惑我。
“所以呢？”艾瑞丝摇摇头，冷笑了一下，“你攀亲道故说了这么多，就为了向我展示这种假惺惺的共情？”
“当然不止这些，诺瓦小姐，”青年举起双手，一边后退到窗台边，拉开窗帘，“您看。”
艾瑞丝顺着盖尔基斯的指引，望向窗外。
她目瞪口呆。
瓦尔德大陆的虚影倒悬在空中，如同海市蜃楼般飘渺。
街道上聚集的人群正对着天空的异象议论纷纷。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联通两个世界，诺瓦小姐，”青年兴致高涨地说道，“您看，这说明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他们已经在召唤。”
“不可能……奈拉提夫之石……”
“奈拉提夫之石已经回到我们的手上了哦，这也正是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盖尔基斯继续露出得意的笑容，“您一直以来的愿望不就是回到这里吗？我觉得以这个为前提，我们还是有合作的空间的。我相信，我们完全可以创造一个，所有人都能收获完美结局的世界。”
“你！”艾瑞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莱奥呢？”
“我说过，我是另一条叙事线上的盖尔基斯，”青年玩味地拨开抵在胸前的剑刃，“说不定还不止一个，只要您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让我们定位到这个叙事空间，相信很快我们便可以彻底将两个世界打通。”
“如果我，拒绝合作呢？”
“那真是太遗憾了，”盖尔基斯摊了摊手，“那恐怕您再也看不到克罗夫先生了……”
青年的话音未落，天空中的虚影突然爆发出诡异的光亮与轰鸣。
熟悉的气息进入了艾瑞丝的探知范围。
少女定睛一看，云端的裂隙中，莱奥正与另一道身形相仿的黑影缠斗着。
“恐怕你们的愿望落空了。”
艾瑞丝笑了笑，手中法术凝聚的利刃向对方的胸膛刺去。
这一次，一定要将这一切彻底了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