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白的月光照亮了山丘，莱奥正循着那个令他感到不安的奇怪动静，在营地的周边巡视。
入夜以来，他总觉得有个奇怪的声音在耳畔低语。
也许是战胜邪神的喜悦仍未退却，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起初满脑子都是艾瑞丝的莱奥并未把这份不安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营地外那不合时宜的声响终于引起了他的警惕。
“到底是谁？”
月光下，莱奥觉得自己的影子似乎摇曳了一下。
他转过身，屏息凝视着面前的空地。
一道似乎没有实体的虚影逐渐凝聚成人形，从莱奥的影子中钻了出来。
“很高兴再次见面，克罗夫阁下。”
“你，到底是谁？”
莱奥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推测，但是一丝侥幸的念头告诉他，这只是邪神信徒的残余势力在装神弄鬼。
“诚如您所见，”黑影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散发橙黄色光芒的石头，用修长得不像人类的手指把玩着，“我们距离上一次的分别并没有过去几天。”
“不可能的……”冷汗沁湿了莱奥的后背，他快速检索了一下自己的储物空间，奈拉提夫之石确实消失了，“明明已经结束了……”
“您应该知道的，克罗夫阁下，”看着摆出战斗架势的莱奥，黑影不为所动，“我们的存在如同一体两面。”
“一体两面？”
“这个叙事线上的盖尔基斯确实已经失败了，”黑影用那仿佛并不存在的眼睛打量着莱奥，缓缓说道，“您创造了这个世界，也应该知道，我诞生于何处。只要您的情绪还在滋长，我便不会消亡。所以，其实我们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黑影的声音让莱奥有些心神不宁，他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是的，在梦境之城深处的虚无空间时，他就已经听到过这个声音。
莱奥总算反应过来，面前的盖尔基斯并不是前些日子被他们封印的那个被信徒召唤的邪神，而是从德雷厄姆梦境中的潜意识世界中滋生，并一直潜藏到今天的一道阴影。
“情绪？”
不知不觉间，莱奥紧绷的拳头竟有些松弛。尽管他在努力劝诫自己不要落入对方话术的圈套，但最终还是被勾起了聆听下去的兴致。
“人总是自私的，您也渴望拥有，渴望占据，渴望支配，不是吗？”黑影摊了摊手，“尤其是，这个世界是由您创造的，您比谁都更渴望决定它的走向。”
莱奥摇摇头。
“我确实没有那么高尚，但也不见得就像你说的那么龌龊。”
“我是您的影子，创世者大人，”黑影凑了上来，仿佛下一刻就像一个老朋友一般就要勾肩搭背，“那不叫龌龊，克罗夫阁下。您缺爱，尽管在过去的年岁里，一直被父爱的宠溺包围着，但是您不承认，也不想要这种亏欠的补偿，您渴求的是平等的、真挚的、相互的爱。”
“所以呢？”莱奥冷冷地瞪着黑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痛处被对方戳到，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动摇，“你花费这么多心思，潜伏到今天，偷走奈拉提夫之石，就是为了给我做心理辅导吗？”
莱奥很恼火，他知道，一直以来他对艾瑞丝的情感确实是自私的，他希望艾瑞丝能够接受自己缔造的世界，和自己一样，同过去的世界诀别，自始自终，他都是那个一直在索求的任性的孩子——但是这一切，还轮不到面前的黑影对他说教。
他不想再和对方废话下去。
“我可以满足大家的愿望，克罗夫阁下。”
黑影笑了笑，一个洞口在他心脏的位置突兀地出现，他将奈拉提夫之石放了进去。
莱奥下意识凝聚法术，打算阻止对方的行动，然而一层无形的障碍将他阻隔开。
“可恶！”
奇异的橙色光芒中，黑影逐渐与石头融合。
“我可以将这个世界，与您的故乡连通……”黑影似乎也因融合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声音变得嘶哑而诡异，“这便是奈拉提夫的力量，克罗夫阁下。我会成为愿望之主，缔造一个完美的世界。是的，所有人的愿望都会被应允……为了达成这个崇高的理想，我需要您的合作。”
“做梦吧你！”莱奥用尽全力轰出一发光炮，虽然将结界打破，但是打在对方身上却不痛不痒。
“没错，您说得对，方法便是让每个人都进入梦境。”黑影的笑声变得尖锐。
莱奥这才发现，对方的力量里，似乎还掺杂了梦境世界里深渊怪物的不祥气息。
周边似乎已经不是原本露营的山丘，而是一个撕裂的空间。
天空的裂隙中，地球的城市逐渐显现，如同虚影一般倒悬着。
他开始有点后悔没有喊醒艾瑞丝。
——
莱奥的攻击是徒劳的，他追逐着融合了奈拉提夫之石的黑影，在时空的乱流中，看着地球的虚影变得越发真实。
他回想起，在梦境中读取奈拉提夫碎片的记忆时，似乎也看到过这个景象，那时候艾瑞丝和帕奇也是这么徒劳地战斗着。
但是现在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因为两个世界在盖尔基斯的牵引下，已经开始融合。
他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运用奈拉提夫之石的力量打通两个世界的黑影有些虚弱，他无暇顾及身后莱奥的死缠烂打，对他而言，计划已经接近尾声。
莱奥抓住机会，在通道的尽头扑了过去。
很快，他便发现自己与黑影正在朝地球的城市坠落。
“没有用的，创世者大人。”融合了奈拉提夫之石的黑影声音听起来有点气喘吁吁，然而在短暂的喘息过后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势，弹开了与之近身搏斗的莱奥，“很快，这一切将会结束。”
莱奥悬停在空中，他眼睁睁地看着盖尔基斯遁入人类的城市，地上聚集着围观的人群，似乎在对空中的异象议论纷纷。
这次真的捅了大篓子了。
“莱奥！”
他听到一个令他惊喜的声音。
少女的呼喊声从下方传来，让他重新抖擞起了精神。
只见艾瑞丝手中的光剑捅进一个青年的胸膛，从一栋住宅楼里破窗而出。青年被艾瑞丝维持着穿刺的姿势以极快的速度划破天际，在被甩出去后又被少女在瞬间补了两剑。
但是青年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的身影迅速在两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这是？”莱奥看着浮空来到身旁的少女，又看了看被少女攻击的青年的面容，一时有点错愕。
“另一个盖尔基斯。”
两人在短时间内迅速交换了情报。
“你是说，梦境世界的盖尔基斯，融合了奈拉提夫的力量？”艾瑞丝追踪着青年模样的盖尔基斯，一边和莱奥分析着眼前的局势，“我感知到他的存在了。”
“是的，他和这个长得像我一样的家伙，是两个不同叙事线上诞生的盖尔基斯。”
艾瑞丝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她犹豫了一下。
“还记得你说过吗，我们没有摧毁奈拉提夫之石的方法，”艾瑞丝看了眼身旁的青年，眼神迅速躲闪开，“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将自己的灵魂与奈拉提夫之石绑定了。”
“也就是说，只要将他消灭，奈拉提夫之石也就一并摧毁了，是吗？”
莱奥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这意味着回归地球的大门此后将被彻底关闭，失去奈拉提夫的力量后，他们将永远留在瓦尔德大陆的叙事世界中。
然而，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结果，不是吗?
艾瑞丝点点头。
“这会是最好的结果，”她看着天空中瓦尔德大陆的虚影离地面越来越近，也变得越发清晰，两个世界正在开始融合，地上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趁这一切还有机会挽回。”
“把他交给我吧，”莱奥笑了笑，他握起少女的手，“你去帮忙牵制一下那个长得像我的家伙。”
“可是……”艾瑞丝当然明白，先前与她战斗的青年的力量与融合了奈拉提夫之石的盖尔基斯不可同日而语。
“放心，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就当是再满足一次……我的任性了，”莱奥拍了拍胸脯，“另外，有一句话，说出来可能有些怪怪的。”
他将少女拥入怀中。
“哈？”
艾瑞丝还没反应过来。
“谢谢你，不管是艾瑞丝也好，爸爸也好……”莱奥松开了少女，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我爱你。”
说罢，他的身影消失也在艾瑞丝的面前消失了。
——
艾瑞丝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
“爸爸”这个称呼，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只不过顶着这副躯壳，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多少让她感到有些羞耻。
她知道自己是拗不过莱奥的，尽管临行前对方的话语让她隐约有种诀别的不安，当务之急还是快速解决掉青年形态的邪神，然后再去支援莱奥。
很快，她在一片小树林中找到了目标的身影。
艾瑞丝迅速展开了结界，防止战斗的动静引起外界的关注。
少女手中的光剑再一次捅进了对方的身体，只不过这一次，结果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艾瑞丝皱了皱眉，她想将术式取消，然而对方却像一个黑洞，吞噬着她的魔力。
她的力量正沿着没入身躯的光剑，迅速流逝着。
“什么？”
“一切都是徒劳的，诺瓦小姐。”扭曲的笑容呈现在青年的脸上，“感谢您释放的结界。”
盖尔基斯举起双手，他的身躯如同一个漩涡，结界内的一切魔法元素朝他的方向奔涌。
很快，如同拔河过程中绳子绷断一般，急于将被吸附的右手抽离的艾瑞丝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的魔力已经见底了，结界内的以太之力也消失殆尽。
“我知道您的能力是可以瞬间调用周边环境中存在的魔法元素，诺瓦小姐。”青年解除了吸收魔力的状态，一步步向艾瑞丝逼近，“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真是狼狈，为了尽快解决对方，没想到却被一个简单地圈套逼到了绝境。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
“哐当——”
一个精致的盒子从艾瑞丝的口袋中滚了出来，正好落到她的脚边。
昨天夜里，莱奥把婚戒遗落在她的枕边，离开了帐篷。发现莱奥一时半会没有回来的打算，她便把戒指收了起来。
“确实是最好的安排。”艾瑞丝笑了笑，她捡起盒子，看了眼胜券在握的青年，“某种意义上，你的存在也是我造就的，盖尔基斯。”
“哦，现在轮到您攀亲道故了吗，诺瓦小姐？”青年戏谑地看着艾瑞丝。
“我们一直在逃避，”艾瑞丝摇摇头，她取出戒指，晶莹的宝石折射出绚丽的光芒，“从前逃避的是她，现在换成了我……不过，我想，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少女把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闭上眼睛，默念着自己在异世界学习的第一个法术的咒语。
是的，冥想、咏唱、介质，这是魔法释放的三个必要环节。
“轰——"
“地震了？”
“快……快看那边！”
城市的居民感受到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他们惊讶地发现，一发绚烂的光柱从树林里喷涌而出，直刺天际。
——
莱奥已经近乎精疲力竭，无论自己如何进攻，眼前的黑影总是可以游刃有余地格挡和还击。
这时候，城市的另一端传来了动静。
“轰——”
远方的光柱消失后，另一个邪神的气息在空气中逐渐消散。
“看来，艾瑞丝已经成功了，我也要加把劲啊。”莱奥笑了笑，向黑影嘲讽般地挑了挑眉，“你也会感到慌乱吗，盖尔基斯？”
黑影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虽然奈拉提夫核心在给他源源不断地输送力量，但是显然他还无法获取系统干预叙事世界的权限。
莱奥察觉到，似乎受到了远方动静的影响，盖尔基斯正在变得暴躁，更具有侵略性。
他深呼了一口气。
他也想好了自己的答案。
“你说得对，盖尔基斯，我们是一体两面，”面对黑影越发凌厉的进攻，莱奥似乎也觉醒了某种能力，竟然在与对方的缠斗中逐渐开始不落下风，“自我放逐的任性也好，自私的欲念也罢……就这么把所有负面的情绪撇给一个虚构的反派，仿佛将他打倒以后，自己就是一个无暇的圣人……我就这么想着和过去的一切切割。”
“哈哈哈……”
“不过，回过头来才发现，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幼稚。”
黑影没有理会莱奥的自言自语，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变得更加癫狂。
包裹着心脏的皮肤被划破，那颗散发着橙黄色光芒的核心暴露在莱奥眼前。
只要将它击碎，这一切就将结束了。
——
魔力见底的艾瑞丝几乎是一路跑着过去的。
她没有理会路上行人投来的奇怪目光和议论，而是径直地朝城市的另一端奔跑着。
与艾瑞丝在另一头闹出的动静相比，莱奥这边安静地可怕。
盖尔基斯的气息消散了，但是莱奥的气息同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定，要赶上……”
终于，她在公园里的一处隐蔽角落找到了身负重伤的莱奥。
他对艾瑞丝笑了笑，得意地展示着手中完好无缺的奈拉提夫之石。
“本来只是将它击碎的话应该会轻松一些……咳咳……”躺在少女的怀里，莱奥轻声说道，“结果为了把它完整取下来，白挨了一顿打，弄得有些狼狈了。”
“笨蛋！”艾瑞丝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是说了直接把它毁灭掉吗！”
“因为我在想……我要把选择的权利交还给你。”
莱奥的语气倒很轻松，仿佛在说，区区致命伤而已。
“可我……已经做出选择了啊……”
艾瑞丝握起莱奥的手，向他展示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他们相视一笑。
——
夕阳的余晖下，天空中瓦尔德大陆的虚影逐渐消散。
街道上的人们如同往常一般劳碌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