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用客观而公正的眼光评判的话,这个名为夜凡的男人的人生,绝对可以用失败来形容。
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在家人们的爱的灌注下平凡地长大。平凡地迈过小学,步入初中,渡过高中,进入大学—然后,因为成绩选择了一个与自己的兴趣毫无关联的专业,浑浑噩噩地渡过了大学的四年。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错了呢?对于自己的状况,夜凡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自己高考时的时候再努力些的话,如果自己大学时期能够不自甘堕落,能够更加努力地学到知识,充实自己的话···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更加光彩一些?
一个浑浑噩噩,连学业都完不成的失败者,在走上社会后,又怎能适应得了社会的险恶,养活得了自己呢?夜凡的家人无疑可以说是亲情的典范。无论再怎么失望,再怎么痛心疾首,他们终究没有放弃夜凡,哪怕生活辛苦,他们也尽可能地支持着夜凡,提供基本的生活费与家人的温暖。
啊啊,实在是无可指摘。完美的家人,完美的亲情。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夜凡才觉得无法原谅:为什么还不来惩罚我?为什么还不愿意放弃我?所有的人都没有错,真正需要下地狱的,只有犯下怠惰之罪,一事无成却已挥霍过了人生最高贵年华的夜凡吧。
不想再给家人增添负担了。一事无成,毫无作为的我,又该如何体会自身的价值呢?享受着家人无偿的爱,不知何时开始,内心深处的想法变得愈加强烈。
想要牺牲,想要奉献,想要····
对不起,我无法回报你们对我的爱。儿子我是个没有用的,没有勇气继续前进的男人,真的对不起···
女孩的尖叫声。汽车的紧急刹车声。伴随着耳边嘈杂的人声,那一张张从未被录取的,与废纸毫无差别的简历如同花瓣般飞散,配上地上的鲜血,倒是呈现出了些许诡异的美感。
一条生命换来一个孩子的生命,对于我这样的废物而言,应该算得上是一场完美的谢幕了吧?纤瘦高大的身躯外,那身老旧的西装早已被鲜血浸透,自己的视野早已因为出血变得一片鲜红。
左手···没有反应,大概,说不定是刚才被车轮卷进去吧?双腿,啊啊,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大概也断了吧。腹部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处传来的并非是刻骨铭心的疼痛,而是一种麻木的,迟钝的温暖。血肉与鲜血的温暖。
早听闻,人类在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反而会因为失去预警的必要,而感觉不到疼痛。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的话,那祂还真是仁慈啊。
耳畔的声音随着意识逐渐远去,视野伴随着失血逐渐黯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夜凡低头望向了,那个被他仅存的右手搂在身下的,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孩子。啊,她看起来这么小,这么机灵,这样的孩子,一定比他这样没用的大人拥有更高的可能性与价值,就这么因为意外惨死在车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孩子啊,记住今日的教训,下次过马路的时候,要好好留意着四周,不要再因为淘气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了啊。夜凡努力张了张嘴,却因为口中的血沫无法出声,只能给怀中仍在哭闹的孩子挤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
平心而论,夜凡的外貌实在是说不上帅气,甚至可以说有些凶恶。或许是因为我的脸长得太难看了,明明想通过笑容让孩子安心些,怎么她哭得更加大声了?发现的这个事实让他感到有些受伤,也有些欣慰:还有力气哭闹是件好事,这样应该可以撑到救援的人们到来。
这么想来,听说人类死后身体会保持生前的姿势僵直,自己抱得这么紧,会不会增加人们的救援难度啊?想到这,夜凡还是挣扎着放松了对小女孩的保护。唉,对于一个向来摆烂的人而言,夜凡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很不容易,差不多用尽了自身一年份的努力吧—唉,没办法,就算是他,也会想着在自己的谢幕中表现得稍微美丽一些,至少,也不要给其他人添太多麻烦不是吗?
添麻烦。对啊,父亲母亲,夜凡不肖,今后再也无法有偿还二位恩情的机会了。不知道自己的保险补偿能不能补偿些许父母在自己身上的付出呢?大概不能吧,毕竟自己的父母可是老好人到连像自己这样的废人都无法舍弃的地步啊。
比起对父母的恩情,当看到女孩陷入危机,不假思索,飞奔上前的夜凡脑海中先一步浮现的,竟然是解脱。啊啊,这么看来,自己还真是罪孽深重。
明明因为自己的堕落给自己的亲人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最后却想着通过为了他人这样狡猾的理由擅自逃避自己的罪孽与责任,我可真是不可救药啊。爸爸妈妈,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你们可以忘了我,像我这样没用的孩子可不值得你们伤心···
怀抱着无尽的自我厌恶,最后的声音与残余的视野终于散尽,化为了一片寂静的,浓稠的黑暗。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没有光亮,没有温暖,没有寒冷,只有一无所有的虚无。真是遗憾,如果可以的话,至少把我送到地狱里去吧。像我这样无可救药的人,真的有资格在死后享受安宁吗?
一片漆黑中,他的意识在彷徨中期待着恶魔亦或是死神的降临,期待着,有什么死后才会出现的存在,接引着他前往他应去的地方,带着他接受自己应得的审判。
“敢于为了拯救他人而牺牲自己的勇敢者,凡人,你渴望前往天堂吗?”或许是真的有什么存在听到了夜凡的请求,虚无的黑暗中,一个威严浩大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然而这神圣的声音所宣判的奖赏,对于夜凡而言比任何惩罚都要来得可怕。
“什么,接引我进入天堂?不不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样?!神明大人,请您再看看我的生平吧,像我这样的罪人,怎么可能因为死前的一时兴起,就能够洗清自己的全部罪孽呢?”夜凡不知道目前的自己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形态,但他相信,如果自己仍有面孔的话,此时一定早已被恐惧与激动所扭曲吧。
“···真是一个怪人。我见过无数凡人的灵魂,他们大部分都对我穷尽谄媚,渴望获得进入天堂的资格;少部分清高淡泊之人则会一言不发,任我公正地评判他们地是非功过,并平静地接受自己的轮回;只有你,在我接引过的无数灵魂中,如此抵触天堂,渴望堕入地狱的,只有你一个。”
是叫做夜凡吗,过来吧,孩子,让我看看你的样子。伴随着神明的宣言,四周的黑暗消散,呈现出一座宽广大殿的姿态。那梁柱是如此的高耸,反射着青玉的光泽,简直如同那些古老神话中描述得一般无二,看得夜凡啧啧称奇。
只可惜,现实并不会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欣赏。在神明的力量下,他那飘忽透明的身影不受控制地穿过那壮观的雕梁画栋,向着大殿的深处飞去—啊,说起来,夜凡终于如愿以偿地观察到了自己目前的姿态,是如同麻薯一般,q弹,半透明的灵魂。
老实说,比起他以前的外貌,目前的形态倒是能称得上有几分可爱,至少手感应该很不错。
“那么,夜凡,你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嗯,真奇怪,看你对地狱的痴迷,我还以为你是什么隐藏的地狱教徒来着···嘛,总之,首先很遗憾地告诉你,如你所见,这片区域的地狱因为预算问题依旧在改建中,你的愿望注定是没法实现的。”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啊,不对,什么人都有。老实说,这位叫做夜凡的家伙倒是给莉艾尔有些整不会了。作为刚从西方天堂议会名下调来,在酆都临时当差的女神莉艾尔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刚上任没多久,就会遇上这种麻烦的业务对象。
总之,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该怎么判决他,先听听看他自己的想法好了。反正听听也不会吃亏嘛,就当是找个乐子。
“····咦,明明刚才还是威严的老爷爷的声音,没想到声音后竟然是位娇小的女神大人啊。”
“废话,我也知道自己的外貌看上去和威严沾不上边,自然要采取些别的手段···咳咳,总之,这和你无关,快点老老实实说出你的想法。”
“可是这就是我目前的····”“所以说,我在问你你自己对于你的判决有什么打算吗,可没问你这些奇怪的东西!”耀眼的金色长发上空,那象征着女神的神力的光环因为你主人的情绪波动而不自然地闪烁着,看起来,莉艾尔着实被气得不轻。
不过至少,这位名叫夜凡的人类的答案倒确实没让他失望。
“我的想法···那么,既然女神大人您无法带给我应得的惩罚,那么,请向我指出通往救赎的道路吧。之前的我一直是个充满罪孽的,无可救药的男人,既然有了这个机会,请至少,让我拥有能够赎罪的机会吧。”
看得出来,这就是眼前的男人最真实的想法。唉,比想象中的无趣。莉艾尔原以为这个给出了不一样选择的家伙会给出什么新奇的回答呢,到头来,依旧是一个被自己的罪恶感与原罪驱使的,无聊的无能者吗···
算了,这样的事情也是难免的。既然他自己提出了赎罪的选择,实现凡人的愿望,就是她身为女神的工作了。
“好吧,既然你真的这么想,那就作为勇者,去那个深受魔物困扰的世界,靠着你自己的力量为那边的民众带来救赎好了。”
缺乏足够的毅力与勇气,渴望赎罪,意志脆弱,眼前的男人,无疑与故事中的勇者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没关系,没有自己的意志,被负罪感左右,这样的人,最适合成为力量的容器,不是吗?
不出意料地,望着眼前的夜凡眼中出现了希望的光点,女神莉艾尔也不经露出了招牌的,如同女神一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