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客站在厢房前，推开了门，却没有着急进去，粗略的在里面扫了一眼。
室内氤氲着白雾，好似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前。门窗封闭，厢房之内如蓬莱。
房梁、卧榻，衣橱、屏风，一切都在水色雾气中显得不真实起来。
水汽来自房间正中的水桶，滚冒冒的从桶中蒸腾。
那桶有半人高，两人合抱的圆，跑堂的废了大劲儿才把桶子搬进房间里。
“好大的水汽！”门前，男客赞叹的说。
“是，是。”旁边站着跑堂的，附和道，“我在洗澡水里，加了添香的‘云路’。”
“云路，关外的货？”
“是，是。客官好眼光，正是那云路。不是我跟客官吹牛夸大，哪怕皇上来咱店里住店洗澡，也就这规格待遇。”
男人听后，面露喜色，正要进门，却转向跑堂的，见这人在旁抹着脑门上的汗，垂首弓背，迟迟不走，便明白是要自己打赏些“辛苦费”。
“呵，事儿办得漂亮，自然少不得你的赏！”男客说着话，同时从衣襟掏出一把银子。
白灿灿的银子在他手里，最大的是银元宝，最小的是碎银锭子，最重的也有十两，最轻的能有二钱。
见钱哪个不心动？
跑堂的没敢全拿，捡了那个最大的银元宝握在手中，一个劲的讨好恭维，喜庆话满嘴的溜。一抬眼看向男客，见那人脸上阴云密布，似在说你敢动那银元宝信不信老子劈了你？
见这脸色，跑堂的这才明白，貌似在让自己选，实则早已内定。于是哆哆嗦嗦又将银元宝放回客人手中，乖乖捡了那最小的二钱碎银锭。
再观察客人脸色，这才有缓和，天气似的脸由阴转晴。跑堂的苦笑着道，谢客官，客官大气！
男客没多搭理，脚迈过门槛，便将门关上。
跑堂的这才卸下伪装，收了满脸的笑，冲着门啐了一口，小声骂道，“草，大气个鬼，瞧你那扣扣索索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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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雄黄酒后露蛇尾，花瓣澡前显真容”
进了门，男客直奔主题，向着那水桶走去。
不爱美女爱洗澡的男人，确实难得一见。
他走向水桶时，先是将随身的包袱往床上一扔，然后开始脱下衣衫。
这脱衣的过程就像白素贞显形似的怪异。
先是除下腰带，本是荨麻的灰布条，离开他的身子落了地，腰带转眼瞬间变成一条紫色丝绢。
接着衣裳落地，皱巴巴布衣坚硬如甲，从他双肩滑落的那一刻，落地成了件女生的青色裙裳。
佟掌柜一直想知道，他脖子上系着的红绳末端，藏在衣襟底下的一头是什么。此刻没了上衣的遮掩，红绳另一端系着的，与他健硕的胸膛一并露了出来。
不是长生锁，也不是玉佩。
红绳的令一端，系着的。是一枚黄色的符咒。符咒被被叠成了个三角，透着股神秘的色彩。
这枚黄符在哪见过？
在陆红羽的脖子上，在寺庙那晚。
脱下了护身黄符，陆孤鸣变成了路红羽。
怕洗澡水浸湿黄符，男客也将黄符摘下。
摘下的那一刻，他成了她。
双臂的线条不再健壮而变得柔软，锁骨上多了一枚黑珍珠似的痣。
眉眼如画，唇如樱。
她是箫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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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水桶前，箫肖将红绳绕在食指，晃动着指尖，让红绳系着的符咒，围绕着指尖圆心飞速的打转，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圆。
圆圆圈圈圆圆。
箫筱读二年级的时候，妈妈给了她一把钥匙，能打开家门的钥匙。妈妈很喜欢出去打麻将，经常不挨家，于是她得到了第一把、属于她自己的钥匙。但妈妈怕她粗心弄丢，于是将钥匙用红绳系着，栓在她脖子上。
在家写数学作业的时候，她会左手拿笔，右手食指摆弄旋转着钥匙，就像现在旋转符咒一样。
其结果是数学题还没解出来，钥匙就在离心力的作用下砸在她额头上。
“啪”！
就在箫肖盯着水桶发呆的时候，三角黄符在旋转中拍上她脑门。
是宿命的一击，穿越了十三年而来。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七岁，而今她刚满二十。
不痛，但条件反射的揉了揉脑门，箫肖嘟囔了一句，“果然还是钥匙比较疼.......”
她写数学题时，握笔的手是左手。
这二十年来，她的惯用手一直是左手。但在树林中与狂狮铁印对峙的时候，她是右手握剑，就连刚才在客栈一楼大堂吃饭的时候，她也是右手拿筷。
原因在于她的左手受了很重的伤。
触目惊心的伤。
七枚透骨钉刺穿皮肉钉在左臂，伤口愈结不再渗血，愈结处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是玻璃上的裂纹，黑紫色的，那是皮肤下的毛细管根根显形，与透骨钉一同带着阴冷的味道。
她的左臂很美，白皙，很瘦；铁钉很丑，坚硬的像生在皮肤上的铁瘤子。
忽然间，包袱里传出一声叹息。
“小姑娘，果然老夫所言不差。那三百年的妖丹不仅能治你的伤，还能救你的命......”
“嘶......”箫肖顿吸一口冷气，朝床走去，从包袱里取出狂狮铁印，回复他刚才的话说，“我可真他喵谢谢你的乌鸦嘴，不过你记住，在没回故乡前，老娘绝不可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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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也香。
水汽弥漫，带着股花瓣的芬芳。醉人又沁入心脾，箫肖泡在桶里，闭着眼，像是融化般享受着。
桶半人高，160的她坐着也能露出头来，二人合抱的圆，方便她把双手搭在桶子的边沿。
“这就是留在这间客栈的理由？花瓣澡？”狂狮铁印不解的问。
呵，一个黑不溜秋住在法宝里的直男幽灵！
哼，他懂个屁！
“泡澡能缓解一天的疲惫，更何况这一路江南到江北，是多少日的辛苦？如果十八层地狱里的油锅，是这玩意儿，那我可以在地狱里呆一辈子。”她道。
接着她沉下半个脑袋浸入水里，轻轻吹动水面上的花瓣，红的粉的，一并轻轻的荡开。她也笑了起来。
最后她把整个脑袋都沉在水下，只见泡泡咕噜噜的冒出水面。整个人抱着膝盖潜在水下，被水包裹着放松。
三百年妖丹，是她这趟回家之旅最后的尾声。
她是这么想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