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晚上九点多。街上的行人已经渐渐散去,小贩也收摊回家。一些不在晚上营业的商铺也关掉了门前的灯。
已经是普通人家休息的时间,现在还未归家的,除了最基层的劳动者,就是最上流的消费者。两个极端阶层的人,同时享受着夜晚。一个享受黑夜的宁静,一个享受黑夜的喧嚣。
清月令独自走在街上,表情中没有喜怒哀乐,甚至双眼都不再炯炯有神。晚风轻轻吹动她的裙摆和长发,也吹的她心底微凉。她在皇城的街道和小巷间走着,走着。在一个漆黑巷子前,她停下了脚步。
巷子中央一个大门前,一盏橘黄色的灯挂在上面,艰难的将小巷铺上暖人的橙光。这是附近唯一一个一尘不染的小巷,也是唯一一个有着光明的小巷。
清月令伸出手,去触摸这里的墙壁。只需轻轻滑动,砖缝之间的灰尘就将素手沾染。
这里比十年前更加冷清,也更加破败了。
清月令走到那扇挂着灯的门前,破旧的木门甚至快要裂成四半,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院子里漆黑一片。但那矮小的房子,却亮着灯。
清月令在门前徘徊着,好多次想要推开门,却又将手收了回来。在她决心要离开的时候,院内房屋的门打开了。
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违和的出现在破旧的院子里。
“是凤仪大人吗?”
清月令一愣,板着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笑容。她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和十年前一样,他从不锁门。
“仲雪,你怎么知道是我?”
院子中,消瘦的的男人披着一件黑色大衣,晚风钻进宽松的白色睡衣里,微微鼓起。灿烂的笑容下,是有些惨白的脸颊。
“我唱了一辈子歌。别的不说,耳朵还是比一般人灵敏的。我听说您回来了,还以为是谣言......”
清月令连忙走过去,示意仲雪快回点回到房间里。她本人也轻车熟路,甚至不需要主人允许,就跟着仲雪一同进入了小屋。
在看到几乎空无一物的院落和破旧大门的时候,清月令就料想到房间中时怎样的景象了。
各种意义上的干净。
一尘不染的如同主人的心,空空如也如同主人的命。
“家里没有板凳了,您就将就在床上坐吧。干净的。”
清月令在床边轻轻坐下,看着房间里仅有的一张木桌,声音低沉的问道:“家里怎么这样了?”
仲雪动了动肩膀,让大衣重新回到肩上。“哎,说来有些惭愧。已经五年没有人请我演出了,我唱歌也没人听了。没有收入,又染了重病,就变成这样了。”
透过屋里昏暗的灯光,清月令看到了仲雪凹陷的双眼,以及眼中的血丝。普通的疾病不会将一个健康的人折磨至此,普通的疾病也不会让一个人的精神如此低落。
“绝症,我可能还有两个月吧。临死前能见到凤仪大人,也算没有遗憾了。”仲雪低头笑着,眼中闪着泪花。
“十年前的你不是这样的!”清月令颤抖着说道。“你曾经是天青帝国最好的歌手,你的歌声鼓舞了一代人,包括我。我知道这个世界不公平,但我既然接受不了这一切......您怎么会沦落至此!怎么会......”
似乎是情绪的波动,让仲雪残烛般的身体不堪重负。他忽然用力按着自己的胸口,嘴唇蠕动着。清月令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想要伸手去查看,却被仲雪摆摆手,拦住了。
“没事......没事。已经好了,就疼这么一下。”他抬起头,笑容比刚刚还要灿烂。“自己能力有限,被后辈们挤下去了而已。再说,这不是好事嘛?时代总要进步,歌曲也是。我很欣慰。”
此情此情,在老友面前,女孩无需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在眼泪滑落的那一刻,她还是逼迫自己忍住了。
坚强的一面是给敌人看的,同样,也是给友人看的。她希望做友人的护盾,哪怕只是精神上的。
“仲雪,我想听你唱歌了。”
颤音下的一句话,犹如一个委屈的孩子,遇到了慈祥的祖母。孩子可以在祖母的关怀下成长,而老人,终将离去。
“好啊!”仲雪一只手用力扶着桌角,站了起来。
“还是以前的老规矩,500块一首。”
清月令重重的点头,将正好的金额轻轻放在桌上。
“听听我的新歌吗?我去年刚写的,还没人听过呢。”
“我的荣幸。”
“凤仪大人,你说,如果我死了,还会有人记得我的歌吗?我只是个唱歌的,如今却连歌都没人听......”
“我会记得。我想,终有一天,人们会记起十几年前,您优美的歌声。仲雪,你是最好的歌手。”
消瘦的男人高兴的将披着的大衣脱下来,仍在了床上。没有配乐,他灿烂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背景。
清月令重新坐回床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侧耳倾听。
沐甚雨,栉疾风,换得山河无恙,凤枝高鸣。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引来四方高歌,天下曲动。
吾心已死,作灰泥,反哺天青若晨星。
吾心未死,化云鹰,俯瞰江山万里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