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距离书房上一次开门,已经二十多个小时了。甚至午饭的时间已过,女孩依然睡得正酣。
房间里书籍和文件扔的到处都是,甚至满地纸张都没有一处明显的成摞,食物残渣与包装被勉强的塞进小巧的垃圾桶中。清月令以一个斜靠在床头的姿势,均匀的呼吸着。
十年的帝国文书已经看完了,她这两天看的,是十年间科技人文的资料。
她向来喜欢熬夜,之前在狱中无书可看,她也会研究魔法直到深夜。十年间虽然没架可打,但女孩的魔法修为一直在进步。十年前天下第一,十年后,天下无双。
两天前,清月令去医馆看望了承君,回到这个房间后,就没怎么露面。除了要吃的,甚至没和守在周围的亲卫队员多说一句话。只有南云锦来的那次,门外的亲卫队们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人几乎彻夜的交心。
两天来,亲卫队一直守在门外,没人打扰清月令。期间玉菱来过一次,总觉得清月令对待她的态度有些冷漠,不确定是不是幻觉。她是心虚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这支队伍的意义,就是无条件保护南云锦,无条件服从南云锦的命令。虽然这支队伍是清月令自己挑选出来的,但这十年,她没有一天陪在队员们身边。
今天的亲卫队,对南云锦必然比对清月令更加亲近。
对面亲卫队的背叛,清月令没有揭穿她们,更没有责罚她们。她装作毫不知情,但是面对玉菱的时候,她内心总会不自觉的有些抵触。
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队员们一直守护的宁静,李慎之将两个随从留在门外,自己一个人以近乎冲锋的姿态,闯到了书房门前。
一个队员立刻举起手中的剑,横在胸前。“李将军,能否等我们进去通报一声?”
她知道能让帝国军方一把手的李慎之一路狂奔的事情,绝对不容怠慢,但是书房里面是她们最尊敬的人之一,况且是一位正在床榻上休息的女性。
李慎之也没有为难队员,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在门前转圈,抓着手中的厚册子,不断在耳边扇风。
队员轻轻敲门,然后将房门推开。迎接她的,是卧在床上的清月令,审视的眼神。
队员不敢直视这个眼神,轻声说道:“凤仪大人,李将军在外面......”
“让他进来吧!”清月令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她依然穿着那一身衣服,甚至在睡觉的时候。”
在得到允许后,李慎之闯进房间,手中举着那本册子。他已经准备好激动的喊话了,但是站在桌前一动不动,抱着双臂的清月令,让他把挤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即便是在十年前,帝国与十二楼联军对战最艰难的时候,李慎之也没有看到过帝国的凤仪大人,那无比落寞的眼神。
或许在先帝陨落的时候,她亦是相同的表情,但是他不增目睹。
“凤仪大人......”李慎之被迫用上了与自己发火的妻子沟通时才会用的轻言轻语。“您看看这个。”
李慎之将手中的册子递过去,清月令的身体几乎没动,只是伸出手接了过来。
“事情并没有我们像的那么美好。”李慎之说道。“这是恣苯的账册,钱全被转移了。我们在他家里,只搜出几十万。”
李慎之看不出清月令情绪的波动,但她耳边垂下来的晶莹饰品晃动了几下。
清月令翻动着账册,原本落寞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凶狠。低落的情绪,在一瞬间就转变成了某个动力。
在李慎之惊讶的目光中,清月令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狐狸尾巴,可没那么好藏的。”
李慎之伸手抓了一下自己花白的头发,向前凑了两步,问道:“凤仪大人,您说什么?”
清月令伸手整理凌乱的桌面,准备了一个空间,将手中的账册摊开放好。“李大脑袋,你小心一个人。”
“谁?”
“承君。”
李慎之皱了下眉,问道:“小心他?什么意思?他不是还在养伤吗?”
“李大脑袋!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清月令假装生气,数落起帝国第一将军。“你在培养特工的时候,都不调查清楚的吗?”
“调查清楚了啊!”李慎之一脸无辜。“我们每一个特工,祖宗十八代都会挖出来,必须都是对天青帝国忠心耿耿的人!承君这个人虽然能力不是特别出众,但人缘相当不错,周围的人对他评价都还挺高的......”
清月令对这个战斗状态智力10000,日常状态智力200的第一将军哭笑不得。“承君如果真的有能力,有需要在军方特工队伍,这样高级的组织内潜伏的话,他背后必然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势力。改掉一个身份调查报告还不简单?所以我让你小心他,而不是抓住他。”
清月令忍住了对他的数落,和十年前帮助他杀敌立功时无二,心平气和的开导。
“我怀疑这个人有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问题,还没有线索。从怀疑变成肯定,也需要关键性的证据。这些我都没有。”
李慎之甚至弯下了腰,一脸对知识的渴望将脖子微微前倾。这其中一半是真情流露,一半是对清月令的尊重。“那您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有问题的?”
清月令用手指压着桌上的账册,想要合上解放自己的双手,却又不想等一会重新翻阅,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你该不会以为,我从十二楼回来之后只找他一个人帮忙,真的因为空魔艇上的一面之缘把?”
李慎之将脸上的皱纹都挤了出来,配上花白的头发,让人以为是个身材魁梧的老头。“您在那个时候就怀疑他了?”
清月令最后还是没忍住,将账册合上。用解放出来的双手抽出自己头上的长簪,把玩起来。
她在分析问题的时候,向来喜欢玩弄一个东西。要么是用指甲敲桌子,要么就是在指尖转动自己的发簪。因为很多分析在她自己看来,都十分简单,这让她很羞于在人前表达,只能用手上的小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空魔艇上,我们共进了一顿临时餐。他用餐具的方式很奇怪。”
“一个土生土长的天青国人,最习惯用的必然是筷子,而不是刀叉。空魔艇上只提供了刀叉,他用的很熟练。如果承君是一个普通的天青国人,我没兴趣追查,但他可是军方的特工。任何微小的异常,都是巨大的疑点。我必须调查清楚。所以,在我需要一个帮手的时候,自然就想到了他。我要把他留在身边,看看是我多虑,还是他真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那就单纯的做我助手也未尝不可。”
“我和恣苯见面的时候,我让他把我们的会议内容记录下来。文字工作不是军方特工的训练内容,可是他完成的特别好,字也写得很棒。这是第二个奇怪的点。”
“晚上,我故意带着他找到罪魇众之一的幽灵。从幽灵工作的小店离开时,我让承君留在那里打杂,没有带他继续行动。因为我带着他的话,在我的眼皮底下,他没办法做什么小动作了。比如——跟踪幽灵。要知道,天青罪魇的成员组成是这个国家的绝密信息之一。结果,幽灵告诉我,他离开小店后,的确有人跟踪他。而这个跟踪的气息,在夜晚的时候似乎发生了改变。巧的是,那天晚上,承君随我去了清月客栈,这可能就是跟踪的气息发生改编的原因吧。”
“后来在清月客栈,我让他代替我进入大厅,参加见面会。我并没有在约定的见面地点等他,而是悄悄去了二楼,潜伏起来。我想看看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异常举动。很遗憾,我没有发现。”
“见面会结束后,承君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人。那个时候,我回到约好的见面地点已经来不及,就算是用飞的,也有被承君发现的可能。为了不暴露我对他的怀疑,我去了附近的一条小街,假装自己躲在角落吃炸鸡,这才免去了被承君发现我跟踪他的危险。”
“演唱会那天,承君为了阻拦我那惊天一跃,甚至让我产生了一丝愧疚。但是,这没有彻底打消我的怀疑。就算是怀疑他,在日常相处的范围内,我也不会对他抱有偏见。所以,我可以保留自己的怀疑。”
清月令小心转动自己的手腕,带着水晶吊坠的发簪艰难的在食指上维持着平衡。不知是为了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平衡,还是接下来的事情让人失落,她的声音变轻了。
“承君从高台上掉下,一条腿不幸骨折。为了看望他,我找到了他疗伤的医馆。他是个视钱如命的人,甚至连别人送的糕点都能再转手送人,能走路就不坐马车,顺走高清源会客厅的一支笔,在医馆宁愿采用痛苦的常规疗法,甚至去医馆的路上都不肯乘坐马车。如此精打细算,受伤了,明明军方有免费的医生,他却一个人去了小医馆。为什么?”
李慎之配合的问了一句:“为什么?那个医馆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清月令轻轻摇头。“没有。正因为没有可疑之处,他才完全没必要去那里。而且,那段距离很远,他受伤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图什么呢?我查看了当天和前几天医馆的接诊记录。就在承君进入医馆不久,一个腿部受伤的人在承君隔壁床接受了治疗。”
“他的腿上是很严重的刀伤,根据医馆医生的描述,那不是家用刀具能造成的伤口。我问过附近的治安队,当天没有发生流血冲突。那这个人的伤,是怎么来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而且是在恣苯死掉之后。巧合吗?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故意割伤自己,然后去医馆,目的就是为了和承君碰头?”
李慎之猛点头,然后又摇头。“不不不,凤仪大人,您这个推测太勉强了......”
“因为我怀疑这个人,我宁愿推测很勉强。”
李慎之耸耸肩,好吧好吧。“和我老婆一样,你们的逻辑就是不讲逻辑。”
清月令抿嘴一笑,指着桌面:“而这本账册,更加深了我对承君的怀疑。李大将军,发现账册的问题了吗?”
李慎之清楚的知道清月令是在考他,而不是刁难。他立刻将发现的异常说了出来。
“除了最后的两笔资金,之前的每一笔大额财产,转移的都比较规律。以往恣苯获得较大金额的收入,都会先转到多个不同的账户上,再分多次转到缥良坚合众国的一个账户上。而且,所用时间都在2-7天的范围内。这么大的金额,直接转向国外,是会引起外务院调查的。所以,他选择的是分批多次流转,这让外务院一直没有发现异常。最后两笔,一笔是粉丝见面会的二十多亿,一笔是演唱会的二十多亿。这两笔钱没有先转回自己老家的账户,而是直接转往国外。”
清月令点点头,收起手中的簪子,将桌上的账册重新翻开。“那最后的两笔转账,恣苯为什么不伪装了呢?”
“为什么呢?”李慎之跟着问了一嘴。清月令看了看他的表情,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
清月令放弃了提醒李慎之的想法,这会让她更累。“这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危险了,所以才要第一时间将钱转移出去。问题在于,他是怎么意识到的危险?就算我从监狱出来了,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开始转钱跑路。因为他并不知道我想对他们下手。况且,如此大金额的资金外流,外务院的动作肯定比我还快,如果他没死,这两天外务院就会找上门。他们没必要做这种自爆的行为。除非......”
清月令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他们认为我会在外务院的调查员上门之前动手。”
李慎之看了看桌上的账册,又看了看清月令郑重的眼神,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谁给他们传递的这一消息呢?”
清月令刚刚恢复正常的音量,再次调低。“只有在我身边的承君,意识到了我可能动手。”
沉寂了片刻,李慎之轻轻锤了一下桌面。“知道了,我会去偷偷调查承君这个人的。”
清月令点点头。“嗯,那就辛苦你了。你直接从其他兵区抽掉人员负责这件事,避免被承君发现,打草惊蛇。”
李慎之点头领命,清月令不再理会她,转身又回到床上,试图来个回笼。
“怎么了?李大脑袋。”还有什么事吗?看到李慎之迟迟不肯离开,清月令问道。
李慎之一脸无奈的看着清月令傻笑,却没开口。清月令脱掉鞋子,靠在床头,转头看向李慎之。
“我知道了......”清月令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军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放心吧。”
李慎之郑重的站好,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再清月令微笑的注视下,关门离开。
在李慎之走后,清月令慢慢将头摆正,坚毅和鼓励的目光消失不见。
她眼神迷离,陷入了沉思。
刚刚的推测,有一个矛盾的地方,就是这个地方,让清月令感到了不解,甚至是一丝恐惧。
演唱会的钱是早早就收好的,见面会的钱是活动当晚收上来的。这两笔钱,一个在自己闯出监狱之前,一个在自己闯出监狱之后。
如果真的是承君让恣苯将钱迅速转移,而承君是跟在我身边观察我得出的结论,那在我越狱之前的演唱会资金,为什么也迅速转移出去了?
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