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有些混乱了,想着找个时间,写下来。
我想一下,那是几岁来着,16吧,又或者是17。
我17岁时自诩为是个知识分子,现在看来其实就是个社会青年,我说,我或许肚子里有半桶水文化,上知一些天文,下知一点艺术,对生活却一无所知。
也是那样的我,抱着爱老爷子的相对论蹲在街边津津有味地喝着奶茶,我觉得我该生在意大利,就像王小波说所有知识分子都幻想过自己住在格林威治,现在看来过于可笑。
这个年纪的人都在幻想自己是个很独特的人,我也不例外,我觉得我会是个艺术家,以后是,现在也是。
某条街的尽头有个老头,是个老画家,我以前会花时间去找他,他看见我的时候老是傻笑一下,骂我蠢蛋来了。
当年我不觉得自己蠢蛋,我很特别。现在我觉得自己不算特别蠢蛋。
“大爷,你天天画这些东西吗。”我望着墙上的画,脑子里面冒问号,说句不好听的,有些看不起。
他今天画的是山水,和上星期一样,与上个月也一样,他似乎只会画山水,重复着机械化的工作。
“不好吗。”老大爷笑着说,看自己这张画,还挺满意。
以我当时那个可怜的情商,只能干巴巴的说,不大好。
他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劳动价值被否定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看来你懂些艺术的,门口那些是行画,摆来卖的,人们喜欢山水我便也画山水,这叫讨生活。”
“怪不得。”
“你懂些艺术,知道什么叫艺术吗。”老爷子嘿嘿笑道。
“人的创作才是艺术,我也是搞艺术的。”我喊着。
“世界需要那么多艺术创作者吗?”他问。
我觉得很有道理,世界不需要那么多艺术家,如果所有人都搞艺术,那这个世界就乱套了。
“那你天天画山,天天画水,都一模一样的处理手法,只是换了不同的排列方式,有意义吗。”我问。
“因为你经常来,看我的山,我的水,看腻了。对于第一次见山的人,或许不一样,一时兴起,就买下这幅画,就是我今天的早饭。”
老头摸着笔,立在桌前像一颗山顶青松,俯视着他的江山。
他平日里佝偻的身躯只在挥动画笔的时刻。
“蠢蛋,学画的人都有个毛病,眼高手低,天天批判这批判那的,跟条泰迪狗一样见人就操。”他骂。
搞艺术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素质,我认可的。
“你是哪的流派的,跟苏联列宾那群人学的?不可能是学的国画,又或者,我猜你是学的美国佬那套子。”骂完后他又问。
我摇了摇头,说。
“没人教的野路子。”
“自学啊,一般都成不了才,少看那些小说,想着当个什么大侠或者大艺术家什么的啊,没有用。”
这下给我整生气了。
“不可能!我以后绝对会是个艺术家。”我很坚定。
“我年轻时候就是自学的。”老爷子回道。
我就这样跑了,或许不想面对那个老头,怕他撼动我的理想。
16 17岁那个年纪就那样,年轻是梦想坚不可摧的护盾,我还在上高中,用我那辍学了的朋友的话说,还没饱受过社会的毒打。
街上有个酒馆,我不喝酒,不抽烟,但我喜欢酒馆门口前的桌子,找几个朋友坐那里,试着从生活中找到艺术的存在。
很遗憾,这重复的日落我已经见过了太多次了,很难再从这司空见惯的景象找到艺术的原野,日落时分,感觉万般皆寂,老板和我打了个招呼,回去备好东西,准备迎客。
我回头望向那个晚霞,我对着晚霞作个诗。
水起化雾升做云,云游四海落合山。
合山是这个镇的名字,我住在广东一个四线城市的镇上,叫合山镇。
我知道自己做的诗很臭,便也不想念,如果有笔多好啊,我想练练字,别人评价我的字像那个街边被猫啃过的草,我想写出来该有些江湖味。
于是我便自我陶醉,诗到了嘴边化作一句。
“妈的,真牛逼。”
耳旁传来声女孩的轻笑,我转头时候便被勾住了魂。
“很漂亮的日落,我不常来这边,我以为没人欣赏呢。”
我后悔说那句粗话了,我该说诗的,我不善于写诗,不会那些写作的套路,我只知道真情实感,艺术家都该真情实感。
我是那朵云,或许没了太阳什么都不是,丢到天际人们都不会多看一眼,到了夜晚还觉得云朵碍事,遮挡了星辰。
我和她眼神对上了,你们知道的,17岁,我只记得当时我登时愣在原地,对着她漂亮的脸发愣,白云化作晚霞。
有那么一刻脑海中闪过数个电视里面看到的片段,那个时候我刚拥有自己的手机,信息闭塞的我还不知道互联网上的花花世界。
她从自己桌上搬了盘干虾过来,她似乎很喜欢这个慢节奏的生活。
她扎着马尾,发丝披散开来垂在肩前,闯进了我的生活,看见我那个逼样子觉得很好玩,我17岁时长相算得上清秀,一整个就像拙劣表演文艺青年的土狗。
我就这样喝了点酒,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东西,正好有些渴了。
酒馆里面放着新裤子的歌,那首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当时觉得很俗的歌,现在也有了回忆,两个人不知道有什么可谈的,我潜意识认为男生女生隔着条巷子,化作小学毕业与同桌女孩划过的三八线,街上人很多,来来往往,我和她似乎没什么共同点。
她问着我家乡近几年的现状,我眼中的合山镇似乎永远都那样,傍晚不变的大排档,挤成一团的机动车与非机动车,八九年建的河堤,街上那些不好喝的奶茶。
你近期不在阳江了吗?我问,她偶尔还会蹦两句普通话出来,让我有些讨厌。
她说是的,拿起我桌子上的相对论翻了几页。
“对物理有兴趣吗。”
我点了点头。
她笑道,这个好,国家缺这个方面的人才。
“以前中国问苏联怎么搞物理学,苏联那边说要凑三万个学物理在一起才能搞,当时都凑不到。”
我不懂物理的,我的学习很差,某次数学考试达到了惊人的5分,我只是想着艺术和物理学必然有着某种联系,客观角度的世界到底是如何,那会影响我的主观创作决定。
“我学美术的。”我干巴巴地回道。
“我学音乐的。”她笑着说。
我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会像个跳梁小丑。
我和她很谈得来,我握着台前要来的铅笔和纸给她画了张抽象派的速写,其实不是我想抽象,那个时候画技太烂,不懂得美的规律。
对于她来说够了,我把她的特征画了下来,笔挺的鼻梁和高马尾。
她接了过纸,细看了我那鬼似的涂鸦,肯定了我的劳动价值。
未来的大画家。
她是这样说的,让我愧疚了不少。
“我可没有奉承你,美术与音乐很多共通之处,而文字可以是他们沟通的桥梁。”
“那还怎么说画的好。”
“音乐要真情实感,你们苏派的素描讲严谨,你只是缺乏节奏感,至少不是网红画法来敷衍我,这就够了。”
我记下了这句话,她肯定见过很多画,当时还不懂什么现代主义什么后现代主义,包括艺术的近代史什么都不懂。
“这是速写啊。”我挠着脑袋。
“速写不过就是短期素描而已,摄影没出现前的画家们都会在草稿纸上记住看见的东西,回到画室才会详细画出,就像音乐家的创作手稿。”她摆了摆手。
我顿时心有所感,不过我的艺术世界变得更广泛了。
我不懂的事还有很多,我极其自负,如遇人总见人之短,总觉得世上无一人可交。
后来我尊后巷那个深居不出的老头为师,酒馆前那个女孩为师,世上所有人皆为吾师。
只是桌前的干虾吃得我头脑发涨,闷在那打瞌睡,她指了指我发红发肿的脸。
“过敏了。”
我晃了晃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林俊宇。”
“王诗雅。”
我的名字也不独特,据我所知镇上有十来个叫俊宇的,俊字辈的人多了去,后面跟个宇的也多了去。
她的名字和我小学某个同学很像,只是我在镇上读了六年小学,同龄人也都认识的七七八八,从未听过这个人。
她留了个微信,加上她了,我们都不是常用微信的人,我甚至对手机没什么兴趣,或许只是个游戏工具。不知道互联网是可以打破我信息差墙壁的铁锤。
我把艺术的理想追求丢向了俄罗斯,苏联倒在了1991年的圣诞节,我觉得列宾为首的苏派素描仍然留在圣彼得堡那方等待我的寻访,可惜我英语烂得见人只会讲hello,俄语还什么都不会。
但她是第一个认可我的人,不是面对失败者安慰的话语。
我躺在床上,困意袭来,年轻时的生物钟还未颠倒,少年抱着梦想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