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舒服。”
“...这儿。”
应声回答的是躺在床上这位容貌绝美的年轻女子。
“几岁啦。”
“...十六。”
“手。”
...
“另一只。”
...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
“伸长。”
...
“陈先生,您女儿可有否疾病史。”
“没有的啊!”
中年男子在旁坐立不安,面色愁容,听闻此话,双手一摊。
“她一直都很有精神,也就是最近一直说自己使不上力,昨儿个突然间就倒下了,昏迷将近三个钟头可把我这爹给吓的!”
“大小便通不通。”
“唔...”女子扭过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意思。
“通!”中年男子抢答道。
“她看病还是你看病?”
...
“那个,其实......”
“嗯?”
附耳过去,只听见女子声音嘶哑如无声般说道:“其实我,在昏倒前一个礼拜开始,突然有些小便失禁......”
说完又轻声咳了两下,由于凑得够近所以能明显看到她喉咙下咽。
‘她的脉...好像...’
看了看边上的男人,年轻人当即便明白了原因,为引起她不必要的担忧,继续提问。
“你经常这样吗?”
“...差不多。”
“还记得最近发生的事吗?”
“记...不太清。”
“那,你自己喜欢的事物,还记得吗?”
“我..”
她倚在床边抱着膝盖,忽然浑身颤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年轻人伸手示意她父亲不要过来,自己也没有过去,等她状态平静后继续提问。
“胸口平时会痛吗?”
女子,微微点头,应声答道:“偶尔。”
“大概在哪个位置,你,指给我看看。”
“这,这儿...”
‘不固定...’
“隐隐作痛?”
女子再次微微点头,并很是吃力地说道:“有时候疼痛感,会突然加剧,比以往更厉害些。”
“我知道了。”
起身替她盖好被子示意躺下暂作休息后离开床前,语气平静地向边上的男人问道:“在此之前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检修武器,盘点物资,区内巡查...,还有其它打下手的活儿,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啊!”
“防御工事每天早上都需要检查,我们这儿人手不足,昨日我女儿说也想帮点忙,我不忍拒绝便让她负责巡逻一小片区域,哪知道第二天,就出事了......”
中年男子说罢叹气。
...
“你还算是她爹吗?”
“啧,什么态度,长得真不顺眼,不过是个给人看病的垃圾,老子待会就把你杀了。”中年男子心中暗算着,随后拿出暴脾气找理由埋怨。
“驻地里诸多事我忙都忙不过来,哪还有闲心思顾虑她!”
“这家伙十句里九句不能听,看着敦厚老实,实则就是个干脏活的贩子,地方不大却配了十多个哨守,八成都是女子,装备条件也并不苛刻,光是上边那两挺被藏起来的电浆炮就足以能说明这里也有问题。”
“大家能活到现在都不容易,希望你也理解我。”松开把脉的另一只手。
“还难受吗。”
她微微点头。
“怕不怕疼。”
“不怕。”摇头。
语气孱弱,字里行间明显能感受到她已浑身脱力,十分疲劳。
不仅仅是饿出来的。
‘癌症倒是小事,那方面...’
一包银针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摊开,中年男子神色剧变,提高嗓音。
“阁下,阁下是!?”
“嗯,来之前您没听说吗。”
“真的!当下难世找位肯赴此地出诊的医生何其不易,绝无仅有难窥真容的中华古法居然有幸让我遇见。”
“先生幸会。”中年男子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慈眉善目地笑着,并且伸出手想与这位样貌不俗越看越顺眼的年轻人握个手。
“嗯。”
年轻人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双手腾不出,以此婉拒。
对突如其来的现实碰撞中年男子并无防备,只轻声啧了一声,随后咬着牙不屑地走了一步,却欲行又止。
“你们都出去,把门带上。”
“等等,我是她爹,总可以留下吧?”
“出去。”
...砰!
屋内三人离开,门框子被那女人重重关上。
“无关之事莫过问,莫生气,莫生气...”闭目凝神,长舒一气。
“姑娘,怎么称呼。”
“小...雅。”
“小雅姑娘,请你转过身去,我需要在你后背针灸,希望你不要避嫌。”
“...好。”
“先过来凳子上坐下。”
“...嗯。”
就像搀扶着一朵娇弱的木棉花,那感觉完全不像一米六的女性,距离登子最多不过一米五的距离过程却漫长无比,似乎她随时都会摔倒在地。
‘病魔长久缠身使得她体重也下降了许多。’
搀扶着她坐到床边圆木凳上,艰难脱去外边两件后她开始咳嗽不止,芍安终于忍不住上前,十分小心地将那软弱无力的胳膊从袖管脱出,瘦至几近皮包骨的胳膊看着让上去心寒不已。
“先生,我可...咳咳...”孱弱如柳的她侧过头来低声细语想说些什么。
“别说话了。”
“倒霉,又做他奶奶的亏本生意,必须得帮她一把。”
年轻人扭头向一边,嘴里嘀咕了两句,小雅投来疑惑的眼神。
“嗯?先生,你在说什么?”
“呃,不是!”
“呃咳...坚强一些,乐观的生活态度是改变现状的转机。”
“乐观...对我而言,生活,早已一片灰暗......”小雅的两眼黯淡无光,僵硬的嘴角努力上扬,对接下去的提问只字未答。
心中骂归骂,左手却从自己胸前取出近日获得的殁核碎片。
[❗警告,殁核缺失,警告,殁核...]
“右手。”
臂展,刺入手三里后放下。
“左手。”
...
“现在那人走了,你实话告诉我有多久了。”
“一年半。”她低头沙哑着,双手在膝盖两侧紧握。
“看来是至少有一年半。”
“你是个坚强的姑娘,在我看来任何人,任何战争都无法与你这一年半相比。”
“我...还不想...”
话未尽,她声音便再度沙哑,年轻人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哭腔。
“活下去。”
声色俱厉,铿锵有力。
“活着,比什么都强。”
憋了很久的情绪瞬间决堤,小雅泫然欲泣,她将泪含在眼眶,啜泣着应声点了点头。
“人人自危的末世之下人人皆有难言之隐,让她宣泄情感的对象另有其人,况且牵扯过深难免招来麻烦,等会拿到罐头我就该走了。”
大椎、风门、肺俞、丰隆、百会...
手持冷却下的殁核碎片放在她背后肺部对应的位置,随后站起身在左右两肩各用手拍了一下。
融合后的碎片就这么轻而易举支撑起了她孱弱不堪摇摇欲坠的瘦小骨架。
“噫!”
她突然挺直腰背,中气十足咬着牙叫出了声,不像刚才那般孱弱。
是身体恢复健康的征兆,脸上也恢复了血色,红润有光,充满水分。
中年男子闻声连忙推门而入。
“啊!!”
慌忙之下,小雅连忙背过身拿起自己那件褪色的旧衣服挡住门前三人视线。
同时,她凑近床边镜子照了照,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突然恢复血色了!诶?刚才不是还瘦得皮包骨一样没有力气的?诶...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有精神了,好像思绪也变快了,诶?怎么...诶?...”
过多的身体信息同思绪喷涌而出,心中所想与真正想说的话几乎同时在脑中出现,她一时之间无法组织自己语言,显得尤为错乱。
“你进来干嘛。”
年轻人眼神明显是在驱逐他们出去,然而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小雅露出笑容,且已能下地走动,作为她父亲的中年男人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芍安猝不及防,吓得一个踉跄后撤步。
问道:“你干嘛?”
“其实我腿脚一直不太灵便,求阁下也帮我看看,帮我看看呐!”
‘腿脚不便...他这年纪应该是中风,但,我告诉他有什么好处?’
一直跟在身旁的另一位妩媚女子也插嘴道:“大夫~我胸疼。”
门外哨守一拥而入。
“我背疼!”
“我头疼!”
“我肾疼!”
“我鸡儿疼!”
...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芍安眼前一黑,又稍稍向后撤可一小步。
“我出去一下。”
“嗯。”
驱赶众人出屋合上门后看了看怀表,稍加思索,随后伸出手指比了个二。
“两个罐头一人。”
“罐头...”
中年男子这才想起来,他一时哽咽。
“两盒蔬果一盒肉罐头,手上这三盒罐头是上周外出搜刮时缴获,而且眼前他手里只有三个罐头了,仅够支付女儿的份...”
“收获不是每天有,你不可能不清楚急行军开的价位,两个罐头已经很便宜,我也需要活下去,这世道可不像以前,慈善家什么的早就不存在了。”
“这个...我知道。”
握拳伫立良久,中年男子从身后取出两盒蔬果罐头。
“等等。”
“怎么,不是说两罐头?”
年轻人向他招了招手示意离远些谈。
“最多一个月。”
“剩,一个月...”
似乎是对此早有预料,他脸上并无太大波动。
“若再早些,兴许她还有的救,如果你让她心情保持愉悦,应该尽可能能活的更久一点。”
中年男子顿了顿问道:“原因!原因能查出来吧?”
...
“你应该有不少女人。”
“除去门前那位还有几个啊。”微微抬首,示意左前方那一堆。
...
“小雅母亲可还在人世?”
男子下意识转移视线瞥向一旁,飘忽不定。
“说话,有什么不好说出来的。”
“就是因为平日你光顾着麻醉自己,对小雅一定时常疏忽怠慢才导致她产声了癫狂病。”
“癫狂病...是什么,她一直都很听话,是很安静的孩子啊?”
“焦虑抑郁是很可怕的敌人,为人父的你都失魂落魄自暴自弃,作为一个失去母亲的十六岁孩子又何尝不会绝望。”
“没有,没有...我最近一直都有好好陪着她!”
“不,你是个在当世忍心抛弃自己孩子独自承担痛苦,自己却沉溺于温柔乡,不愿面对现实的一个失败的父亲。”
“你瞎说,我没有!”
“你若早点认识到自己还拥有的财富,就不会失去这仅剩的温柔了,错就在你。”
“...”
‘啧,为什么这种糟践自己和她人的人都能活这么久。’
“长期不良情绪会诱发许多病症,甚至恶性肿瘤,刚进来就注意到她不想理你这父亲,而为什么淡漠她,你自己心里很清楚,现在说再多也为时已晚,剩下的日子希望你能好好弥补。”
“你知道我一个人承担了多少吗,知道我历经了多少血战吗,知道我坚守这块驻地多久了吗,多一两个女人怎么了?不过一个区区二三十出头的医生装什么姿态给我说教,算年龄我可比你活得不要太久!”
中年男子咬牙切齿,气火攻心怒火中烧的他向前一步大吼道:“年轻人,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
‘嘶,有愧便是有愧,他吼这么大声干嘛。’
“她需要多注意休息。”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自己选择于这末日下沉沦美色。”
“怪谁。”
四目相视眉头微蹙,悬在心口的心跳声被平静外表掩盖。
“我尽力了,对不起。”
年轻人轻舒一气,回屋收针。
“三天两头有一顿没一顿,有了上顿不见下一顿,看样子今天晚上又得喝汤了。”
“哎。”
“我...”中年男子沉默无言站在原地看了看捏在手中的肉罐头,随后望向屋内,看到自己女儿下床正常行走。
他如释重负,欲语泪先流。
“啊,这副天真灿烂的笑容,就是我还剩下的唯一财富。”
...
“注意休息,不必送了。”
转眼两分钟过去,见对方将要离开,他将两盒罐头一并再次递了过来。
“大夫。”
“诶,人没治好还收酬劳与我原则不符。”
“你别这样。”
“周围弟兄都在看着,这俩罐头说什么也得塞给他。”
“人家末世都是抢一个是一个,这家伙还硬塞食物给别人,有没有病啊?”
“要的要的,既然这样那就当是路费好了。”
“啊这,我...”
“不不,不能这样,我那儿吃的多的是,还是留给你女儿好。”
“我这儿吃的也不缺,你再这样小雅会看不下去的!”
......
二人又推搡了数个来回。
“大夫!”
“还有事吗。”
“可否留个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年轻反问。
“不管能不能联系的上,留个无线电频率总没错的。”
“留来何用。”
“天快黑了,先生不如就此留下,明日我好派人送你回去。”门前那女人见事情办完,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年轻人的纤细胳膊献媚道。
“谢谢,不用,天色不算晚。”年轻人二话不说就挣脱开搭于肩后的手。
“谢谢你!”踉跄下床追至门前不足百米便开始喘气的小雅将万千思绪化作三个字脱口而出。
“诶呀,保重身体,就别送啦。”
告别之音随逐渐远去的身影渐行渐弱,几分落寞与离别惆怅交加的小雅在胸前挥了挥手。
“你是个好男人。”
“保重...”
虽仅相处一刻,但对她而言却如如释重负。
...
“唷,是你啊小哥。”门前手握钢枪的光头大叔摸着脑门有些不好意思。
“刚才抱歉哈,你这身行头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流亡族来抢物资的呢。”
“看守驻地的狙击步兵第一发基本都是威慑弹,就是为了预防意外杀死其他驻地因挡不住变异种而向最近驻地来通报的传讯者,这一点世人都清楚。”
微笑道:“你们老大的女儿现在没事了。”
“哦!多谢医生您嘞。”
ting!
闭合式勾爪拖着腰部闭合式精细坚韧的百米钢丝伸缩绳绳索在咬住十米外倾斜高楼的钢制墙面瞬间拉直。
“哈...多管闲事了啊。”
“人心难测,他们脸上可没写好坏,比起在陌生驻地内过夜指不定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少了点啥相比我还是在外面流浪更合适。”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上衣右侧口袋的扣子紧扣,里面有一盒贴着菠菜与坚果图案的罐头。
高速风压导致罐头里的食物发出碰撞声。
“唧唧吱吱,吱吱吱。”
“忍忍,马上就回去了,回去跟他们一起吃。”
“吱吱吱吱。”点头。
距离困笼63七公里外的反应站曾大火肆虐,蔓延的火势使外围地面一片焦土。
“已经废弃有很长一段时间,并非最近停止运作。”
好奇心促使下,在经过反应站时站在高墙一般极端合成材料的钢丝栅栏上停留。
望着街道上嗷嗷待哺的人形野兽感慨他们其中一部分可能曾经是这反应站里的工作人员,此刻却...
“可怜的孩子们,在这嗷呜嗷呜叫着,一定饿很久了吧?”
即将离开之际隐约听到从地下室入口中忽然传来柔弱女子的哭声。
“呜呜呜...”
......
“呜呜呜诶——”
哦不。
是求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