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去哪?
伶怜独自回到城后迷茫过。最终她选择了一处能落脚的地方,结果碰到了妹妹。现在她背着妹妹,倒也不必迷茫了,直接去到碰到妹妹的地方便好。只是,将妹妹送到之后呢?暂时离开?
似乎察觉到伶怜的想法,背上的熟睡伶铃本来微微张开的小嘴开始发出急促的呼吸声,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搭在伶怜胸前的双手也攥起拳头。
做噩梦了吗?
伶怜不由自主得轻声安慰道:“别怕……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保护你的。”
伶怜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这么说话的,像哄小孩似的,而且她平常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温柔”。她的声音应该是淡然的,平静的。可是,她现在又觉得自己如今的行为如此熟悉,就像是本能反应一般,脑子还未思考就已经说出来了。明明她不该这样的。
“其实我这次下山是来彻底道别的。”伶怜轻声自语着,似乎不想吵到背上睡着的伶铃,想要告诉伶铃又似乎害怕告诉伶铃。
……
下山的两天前,伶怜的师父唤她到了堂前。师父如往常一般递给她一卷卷宗,那是她的任务。在正清宗,筑基后的弟子都要接受任务去世间历练。任务有许多种,比如寻找一下稀有的材料,为某个地方绘制阵法之类的。但最多的还是讨伐各地的邪祟。
伶怜拿到的是一如既往的红色卷宗,即讨伐类型的。然而,当她打开后,心脏却忽地慢了一拍。并非任务有多么凶险,只是因为那里是自己的家乡。她的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家里人会不会有危险。当看到上面写着死亡人数为零的时候,伶怜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旋即,她又开始有些为难。
师父对她说,这次的任务并不只是为了讨伐,更是为了斩断尘缘。
“你的无情心法尚有欠缺,那是因为你还未放下与凡尘的联系。”师父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冰冷,无喜无悲,不过是在称述事实,“此次返乡,你可多花些时日,断了尘缘,方可在心法上有所精进。”
伶怜在那时有些犹豫,可也仅仅是有些罢了。她的脑子在那时完全是空的,她还来不及思考她该怎么对家人说出自己突然回来是为了和十年不见的家人道别,自己又是否能真的与过去决断。
她只是习惯地接下了这个任务然后在师父淡然地叮嘱中离开了大堂。
“勿忘无情心法的本质。”
“勿忘我教给你的正义。”
……
“可是,道别原来如此难。”伶怜抬头望向天边已经探出头来的月亮,表情淡漠地诉说着心中的不安,“我从未想过随意找家茶楼避雨,便碰到了你。更未想过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居然如此慌张,居然还会摔倒,就像是六师妹一般。”
一边说着,面无表情的伶怜却无法控制自己悄悄地用余光打量着伶铃的脸庞,好像在害怕听到自己说话的人是醒着的。不过伶铃事实上也确实没睡着。而且她还很紧张。
虽然刚刚才融化的冰渣还散发着寒意,但透过衣服不断传来的体温却人伶铃感到温暖,姐姐身上散发的气息让伶铃感到熟悉的安心感,就好像是在抱着刚刚被太阳晒过的棉被一样。暖烘烘的,散发着太阳的香气。
不过,我的眼皮千万不要动啊!眼珠最好也别动。还有那边的心脏,求求你不要加速跳动好不好——呼吸稳住!全身上下的肌肉一块也不许紧绷,都给我放松!被姐姐发现我一直都在装作昏迷只为了被背着那种事不要啊!虽然我是有点小心机,也是贪婪姐姐背上的温暖,但是也想听听姐姐的心里话呀!
可越是这么想就越紧张就越难装睡,伶铃终究是不小心漏出了紧张的表情。不过,好像被当成做噩梦了。之后听着姐姐的讲述,伶铃倒也慢慢放松了。讲故事总是会让人沉浸的嘛。然后放松到极致的伶铃就不小心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原来蹲着地上揉着脑袋的家伙还真的是姐姐你呀。
“不过,现在我也许不需要真的与你告别了,毕竟——”
“你也是修士”这几个字还没说口,伶怜的话语便便戛然而止。
毕竟什么?未说出口的话语让伶铃变得有些焦急,盯着伶怜的侧脸,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可是她看到的只有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发黑的面庞,和一对更加漆黑的瞳孔。
等等,我“看”见了?我睁眼了?
反应过来的伶铃顿时僵住了,然后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啊呵、呵呵……好久不见啊,姐姐。”
伶怜重新把视线对着前方,继续背着伶怜向前走着,淡淡地问道:“何时醒来的。”
不好,是送命题!无论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都一定会听到一点姐姐的自言自语,万一要让让姐姐感到无地自容然后逃跑了可就不好了。
于是,伶铃本来刻意放松的双手揽住了伶怜的脖子,确保姐姐无法第一时间逃离之后选择了一个最让姐姐难堪的回答——
“我根本就没昏迷也没睡着过!”
但,有时事实最难以让人相信。
“你若未昏迷为何不亲自了结了他,反而把自己置身于险地。”
伶怜如果再晚几秒,伶铃就要身首异处了,可是伶怜确定当时伶怜在场上没有布置如何能对那个人造成伤害的东西。光团也只是普通的照明术罢了。而且伶怜确认当时伶铃身上完完全全没有反击的迹象。
“因为我相信你。”一股暖流划过伶怜的耳边,就像是调皮的小猫在用脑袋蹭着伶怜的脑袋,感受到不仅仅是毛茸茸的触感,还有小猫的安心感,小猫对主人的信任与喜爱。
所以,你也要信任我呀……
此刻的伶怜脑袋越发昏沉了,长久以来的淡然心境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十年不见的人打破了。她不再回话,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是在月光下慢慢走着,让晚风把昏沉吹去。
师父说的对,我的心法还有所欠缺……
各怀心事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在她们的身后的树上,一道漆黑的人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口中喃喃道:“这也太弱了吧,才一个照面就被打败了。看来还得我亲自出马。”
……
不知道爸妈待会见到我把姐姐带回来会是什么反应呢?应该是先惊讶一番,然后逐渐确认姐姐确实回来了,最后喜极而泣吧?
这么想着,伶铃拍了拍姐姐的肩膀,示意她把自己放下了来。早已确认伶铃几乎没有受伤只是中了麻剂的伶怜缓缓蹲下身子让伶铃下来。
啪嗒,双脚重新回到地面上的伶铃不由得跺跺脚,重新适应坚硬的地面,丝毫不在意溅起的水花又打湿了她刚被烘干的裤腿。
反正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了,待会还得换,湿了就湿了。
“走吧!”伶铃笑着向伶怜伸出手,就像是过去那样。伶怜则有些犹豫,她已经很久没牵过别人的手了。她能毫不犹豫地背起任何陷入困难的人,可是她不知该怎么回应别人的亲近。若是外人,拒绝就好,反正不熟,一生也难以有几次交集。可是眼前的人并不是陌生人。
有些事情,没做会感觉很困难,但做了之后却惊觉不过如此。所以当心中的恐惧、紧张与迷茫皆被压下之后,伶怜能够清楚地知道,伸手并非难事——
伶怜面无表情而僵硬地把她的手交给面前的女孩。牵住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手,女孩的笑容更加明媚,宛如漫漫长夜前的那轮新日,温暖了常年浸雪的冰凉双手。
“肘!咱们回家!”
女孩拉着另一个自己,激动地四处张望,向“自己”介绍着城内的一切,可是与她滔滔不绝的话和生动的表情相比,她的步子又很慢,不然就讲不清周围的一切了。
可惜,伶铃终究要白费功夫了。
牵手的怪异感始终在吸引伶怜的注意力。已经有多少年没牵过别人的手了?三年还是四年?牵手该怎么做?伶怜知道绝对不是像自己这样伸直手掌,只是让别人“抓”着自己。抛开羞耻与害怕,伶怜趁着伶铃注意力在周围时悄悄握住伶铃,以防被发现自己刚刚忘记了牵手该怎么做这件事。
但伶怜刚握上不久,手中传来挣扎感。伶怜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当伶怜把注意力转到伶铃的脸上时,看到的是一个狡黠的眼神,还有一句:“过几天我带你去见见她怎么样?”
完全没注意妹妹刚刚说的是谁的伶怜只能无言点点头,内心疯狂回忆妹妹刚刚再说什么。避免到时候询问:“师傅你是干什么工作的?”然后被拿疑惑的眼神盯着自己。
只是,她这次又没注意到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五指相扣的。
伶怜再次感着到自己在无情道上的不足,竟不能立即发现。果然如师父所言,惟有亲历世间才能明白自己的不足。常年与人隔离的淡漠做不到真正的无情。若要斩断红尘,则需找到对红尘的留恋。
伶怜留恋何处呢?
伶怜与伶铃停在了一间茶楼的门口。这并非姐妹两小时候居住的家。位置变了,楼变了,人也变了,但它依旧被称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