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抚掉了头发上的碎纸片。
齐柒盯着我已经看了二十分钟了，戴维欧也整整鼓了二十分钟的掌。
而我，空想了二十分钟。
我得出一个结论。
我是仿生人，仿生人是沈梦秋，我不是沈梦秋。
但就像是齐柒说的，既然我拥有她的身体那么我就是她。
可能我在梦里把原主的亲戚朋友都杀了，也可能是我抢了她的爱，所以她要我成为她，走她的老路，得到和她一样的结局，就像水鬼找替身一样。
不过很不巧的是我分得很清，我还没有被迷惑得和这里同化。
但这里却真的是我的家，我不会亲手毁了我的家。
“你的手不累吗？”
“你累吗？”
我明明问的不是齐柒，但他不仅是反问了我还走过去推开了房间的门。
房间链接着的走廊里亮着如白昼的灯，拖尾光线随着门被推开的幅度越来越长，只可惜它再长也只是把门口照亮了。
“你这样冷静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个好的开始，跟我走吧，你应该不会不想见他们。”
齐柒指的应该是柯林和愚人，我很难想象到他会对他们做出什么，就好比我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保我不死一样。
其实我冷静只是因为我早就预感，察觉到自己可能不是人已是很早之前了，就在我崩溃中辗转难眠的很多个沉默的夜里，拥着潮湿的枕头，用虚妄堆成梦的开头。
可我真的不是人，我和人类极其相似我却不是人，我的梦是假的，眼泪也是，甚至这具身体，或者，我本来就死了。
我从来不知道心情沉重时身体也会如此硬挺，他给我肩上放了石头，光面的，他却要求我不要让他们掉下来。
我不知道齐柒的意图，也放不下看不见的石头。
可即使一万个不愿，我也得坚定地把每一步路走正了。
他也不急，在前走着还不忘给我介绍他种在院子的梅花。
这条走廊很长，尽头处白亮亮的好似会通向别的世界。
齐柒带着我并没有走进那里，我们拐了弯，他告诉我这是近路。
这条走廊是室外的，周边种满了艳红的玫瑰花，花香浓烈得并不真实，这让我不禁怀疑这是玫瑰花香还是伪装成玫瑰花的血腥味。
毕竟戴维欧是个利己的人，他不听从任何人的话，却要求别人接受他的东西。
对我的思考齐柒一直都没有说话，他反而是那个城府最深的家伙，我并不想看他。
很快，我和齐柒穿过花园来到了他想要我去的地方，一个实验室。
它的构造和我梦见过的无数个实验室相似，巨大的荧幕，无声的机器，操控台以及直通房顶的浸泡瓶。
这里有两个瓶子，柯林在左边，右边是愚人。
左边的柯林还在昏迷，甚至他在那些无色液体中连个小气泡都没有，一潭死水一般。
而右边的愚人是醒着的，他本是背对着门口倦缩着的，可当我把视线放到他身上时他回过了身子。
液体被激起一阵波动，稀稀疏疏的气泡数量骤增附在他身上迟迟没有破裂。
他好像很开心见到我，一下子就凑到了近前，只留下过长的白色衣摆还在后面漂浮着。
我看着他呼吸停滞了一下，我意识到自己其实不需要呼吸，就和他一样，所以我就没有呼吸了。
他想我儿时梦中的人鱼公主一样，黑发丝绸般，眼眸是天上星，只不过那套他诞生之日的服装却没有掩盖住他并不是鱼尾的脚。
他本就不是人鱼，就好比仿生人从不会做梦。
“你可以过去。”
即使齐柒没有说我也会过去，我知道的，他在叫我。
“爱尔。”
我隔着玻璃叫了他，顺便把自己的手也放在了他的玻璃罐子上。
“你有想我吗？”
我问他，他摇了摇头，又点了头。
我很高兴属于我的依旧服从于我，即便我的要求是让他凌驾于我之上。
“现在我要给你最后一个试炼。”
“选错了会怎么样？”
“会死。”
齐柒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瓶子里的愚人朝他那边看了一眼，之后他的眼神便只剩了冷漠，怜悯，甚至悲伤。
“你只能选一个活着。”
齐柒关上了我的门，我失去了光源，黑暗中我不知该往哪去。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现在你自由了，但不可以留在这里。”
我认为是人鱼勾走了我的魂，和童话故事一样，他们唱歌，迷惑人心。
愚人指了指我的腰，他冲我又挥了挥手。
“晚安。”
我并没有急着走人。
虽似走在云端，我还是固执地丢下齐柒走进了玫瑰园中。
那些花生长得毫无规律，尖刺攀附在枝条上把我裸漏在外的小腿和胳膊都划伤了。
我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可以不感受这些疼痛，我认为原主是仿生人说不定也不差，但我不会阻止疼痛，不是反骨，我还是想证明自己是人 。
“你好啊，你受了伤。”
我抬起头，这是一个高大的机器人，他没有好看的皮囊声音还像破锣。
铁皮身子倒是还没有生锈，我猜是因为他脚边的那桶油。
“哦，我还没有保养我的嗓子，请稍等亲爱的小姐。”
说完他勾起地上那桶油就往嘴里灌，那嘴张的极大，黑油滴砸下来浸湿了他的白衬衫。
等他喝完油一共用了五分钟，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开始计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宁愿等待着也不动一下。
“你可以帮我剪一枝花吗？”
“可以的小姐，不过下一次你只需要在门口喊我就好了，这些刺可不长眼睛。”
“你不会疼吗？”
机器人拿着剪刀的手顿了一下，他大笑两声剪下一枝还挂着水珠的花递给了我。
“您不会疼吗？小姐我的职责就是管理玫瑰园，那么我是不会疼的。”
“你喜欢他们吗？”
“当然。”
“可是他们刮坏了你的铁皮。”
“铁皮而已，付出是相互的小姐，我本就要做这些事情，很巧的是我很喜欢，而且他们也值得。”
“为什么？”
“他们的存在是为了制造快乐，我收获了快乐。”
手掌心的汗粘在花枝上让我有点烦。
“我要离开了。”
“您要去哪里？”
“去看一个朋友。”
机器人想让我坐在他肩膀上，可是他身上的汽油味太沉了，和那些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我犯呕，这是不礼貌的所以我选择自己回去。
但他却不顾我的反对还是抱起了我。
可他身上根本没有汽油味，更没有血腥味，那是玫瑰花的气味，自然得像是从玫瑰花海里刚打捞上来的一样。
出去后并没有人在门口等我，这里我也不认识，但我要离开了。
被划伤的地方已经没感觉了，我认为这并不是麻木而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我发现我开始思考了，作为一个仿生人。
漫步在林间小道，有鸟鸣声，听着凄凄切切的不甚悦耳，我本意是去教堂，可醒悟过来才想起自己没有问路。
好在我走的这条路是没有岔道的，我就顺着它走了下去。
今天的太阳是我喜欢的类型，但它今天不应该这般耀眼才是。
走了一个小时零三分。
我累了。
“呀！这不是沈梦秋小姐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身上都是血啊？”
我已经坐在这块石头上发了半个小时呆了，脖子有点僵硬，我先伸手揉了揉才转过了头。
薇诗已经来到我跟前了，他手里还拿着把斧头害我猛地还以为他要把我砍了，身子一晃我从那大石头上摔下头磕在一不明物体上晕了。
等我再醒来大概过了二十分钟。
刚起来我就意识到先前自己身上的伤被人包了起来。
“为什么你要带着斧头出来？”
“啊？因为天气开始变冷了，今年冷得有点早，恩科斯就让我出来砍点柴火备着。”
“什么年代了还烧炉子？”
“这你就不懂了啊，如果只用电没电了不就完蛋了，我们这里很特殊你也知道的，有被断电的可能，所以每年还会准备点柴火。”
“是吗？柴火也挺好的，看着真正的火焰确实会让人平静许多。”
说完我坐起了身，薇诗在我身边吃他的午餐三明治，他掰了一块递给我，我拒绝了。
看他有些不解我回道：“你一会还要搀着我会很费力气的，你吃吧我也不饿。”
“刚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太对劲，吃呗，我吃饭和力气又挂不到一起。”
“仿生人本来就不需要吃东西。”
“嗯？什么意思，想吃就吃呗。”
“我没有说你，快点吃吧，我想和恩科斯谈谈。”
薇诗看着是脑子转不过来圈了，我也不会和他解释的，他还是个小孩呢。
不过他很听我话，吃东西速度加快也就用了五分钟。
待我和他慢悠悠走出树林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从我出来开始我已经花了五个小时了。
若是从前我会觉得好浪费，但现在我反而没那么多想法了，因为，我原本根本就不会在意时间过去了多久。
我的改变同样在折磨着我的精神，我不知道这些改变意味着什么又会给我造成什么后果，所以我会害怕，可仿生人不应该害怕。
薇诗急着放柴火先走了，我站在教堂的墓园里，略带锋芒的风刮得我脸疼。
环视四周这里的墓碑一共二十三块，最靠里那块是第二十二，拐弯进去的那块是秦若荷的，第二十三块。
我又想在这里立一座我的坟了，就在东南那个角落，编号是二十四。
我想把花送给秦若荷，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或许只有不在的人能理解我的想法。
绕过比人高的常绿灌木丛在墓碑前的长椅上我看见了一个黑发白衣的少年。
他拨动着手里竖琴的琴弦，几个零零散散的音飞进我的耳朵似乎又把我送回了那个夏的末尾。
“小安……”
我叫了他的名字，少年仰起看了过来，风吹起他的发丝，他勾起他的唇角。
“好久不见啊梦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