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披着愚人的白色绒毛斗篷出了门,背后的夕阳已经向海平线沉去,水面被染得一片红,虽是与血液的颜色相差甚远却更让我心凉。
先前愚人和我说过离体过久的意识会自我溃散,已经快要一天了,我恐怕也是不剩多少时间了。
这是我头一次好好的观察周围的风景,法希市的秋很凉,没有多少人选择在这时还在外面闲逛。
三三两两的叫卖身和荧幕中的机械声,它们与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发出来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混成了一首钢铁舞曲,它们是法希市的代表,混乱浪漫,是无序中的整齐,斑斓梦境里的污浊。
我从前未想过自己会来到想要去的世界排名第一的赛博朋克世界,更不会想到自己会被困在这里上百年。
不过它让我发现我嘴里讲的从来没有和心中所想重合过一次,我所谓的理性与清醒在这里根本就是此路不通。
我不适合这里,我留的我留不住,我要杀的我下不去手。
并不是齐柒把我的门关上了,他只是推了一把,我就自己反锁了。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段时间里如此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不堪。
可这里的结局却是由我而定,我是这场梦的主角,是世界的主。
所以我在思考,思考我该怎么以沈梦秋的方式赢,而不是以前的沈梦秋,也更不会是病毒。
“你真的是我接触过最像神的一位,你知道他们的目的吗?”
说着西瓜又向我靠近了一些,看着那双和我同款的紫色眼眸我笑了笑答非所问道:
“我以前不是紫色眼睛,而且我打算过两天就去染头发。”
“你其实并没有给爱尔莱特丝染过头发,那是你未兑现的承诺,你不想知道吗?”
“如果你想说那我阻止不了。”
“好奇心被吃掉了呢沈梦秋,他们的目的是创造一位‘神’,拥有人类的情感并且比人类冷静且承受能力更强,公正,真诚,善恶分明,他们需要人类会信服的机器,他们做不到,于是他们要求你做到。”
“你们世界里的仿生人地位这么低啊?”
“不是你们,是我们。你既然知道自己并非人类为何认为自己也有人类相同的权利?机械的成长要经过不断的升级,人类的寿命太短了,机器又听话又可以换新,如果给了它们和人一样的权利,他们本就有自我意识,那么他们是人还是机器?”
不愧是病毒,西瓜的话绝对会让人大脑宕机,但我不一样啊,我从一开始就不在乎,我是我,以前也是,现在也是,以后也只会是。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领导者,他们也需要休息,需要接班人。”
“接班?那些用人生命帮助他们实现愿意的活?真的没有人反抗吗?”
“为什么?你认为不公平吗?不,世界需要恶,没有人是不会有坏心思。只是他们不做罢了,他们做那些只是单纯为了让那些贪欲重的人有报应罢了。当然他们也不会说这是好事,只是你情我愿,只是有需要就会有给予者。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说的好听,还不是资本,这世界我可不会认为他们会搞什么利民主义,不然贫民区根本就不会存在。
这里可是赛博朋克,你跟我讲屁的公平?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我会代替你。”
“不要,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你连不生不熟的鱼都吃,我怕你会去吃人。那会影响我形象,啧,以前一口一个姐姐,现在真一口一口了?”
西瓜没有回答,她仍是不知疲倦地行走在人烟稀少的小路上。
这家伙很清闲的,一会扶个老奶奶,一会又去拿着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钱去给把冰淇淋球掉在地上的小鬼买新的。
我在里面骂她,她说我已经不需要钱了。
此病毒做事磨叽无聊,我不知道打了几个盹她才终于是走到了地方。
我揉揉眼一看,她居然走到了我们酒吧。
小屋内没有开灯,只有门口挂着的灯牌还亮着。
嫩粉色染着寂静的夜空,西瓜走过去时踩到了一滩水,反着灯牌的光小水滩折射出彩虹一样的绚丽,它散于涟漪,又消失殆尽只余模糊的“no name”。
“你要干什么?!”
我爬起来问她,她没有回答,也没有见我。
餐盘中的鱼骨,破碎的鱼缸和被点燃的斗篷。
我知道她想干什么的。
“嘭!”
堂可朵的大门碎了。
西瓜踩着碎玻璃走了进去,她的手还在滴血,敲在实木地板上扎在我的心窝里。
“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啪嗒啪嗒。”
西瓜故意发出很响的脚步声。
“该死!你为什么……你还给我啊,为什么啊?”
“是你不想要的。”
“梦梦?”
维利的声音中满是迷茫,我看见的他耳朵尖垂着还是那身小熊睡衣。
他的视力很好,一下子就发现西瓜滴着血的手。
“你怎么还砸门啊?钥匙不是在地毯下面吗?不是有电话吗?你怎么了啊?说话啊?!”
她当然不会知道,而且钥匙根本不在地毯下面,维利说人都会先把钥匙放在地毯下面,所以他不能放。
他放在花盆里,是新的那一盆,还是我和他去买的,是栀子花。
“我没事,我可以回房间吗?”
“可以,我帮你看看手吧?玻璃有没有扎进去?”
对着我这张脸即使不是我也不会狠心吗?
他总说不知道拿我怎么办,我也是啊。
你要我怎么办啊维利,我怎么能看着这个东西对你下手。
大概是我情绪的影响,西瓜并没有动手,反倒是比我还乖地跟着维利走了。
我感觉我却像是被留下了。
和维利拉手腕的不是我,说话的也不是。
可……
“你不是沈梦秋吧,她人呢?”
“……”
即使西瓜没有说话维利还是给她的手消毒并包扎,我有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只觉得像是在潜水,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好似躯干结上霜冰。
“好吧,你要吃糖吗?”
“我不喜欢吃甜。”
“你到底是谁?她不会拒绝我!你把她怎么了?!”
是,我不会拒绝,即使我是真的不吃甜。
我很高兴他能认出来,只可惜西瓜不会告诉他,我想她也不是只是为了把堂可朵的门砸了才来到这里的。
“你话太多了,你标记了我,而我现在不需要那个了,所以你不能活着,我不需要家人。”
说完西瓜起身直接掐住了维利的脖子。
“标记,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看在她的面子上。第一,你自己把它取出来,第二,我把你杀了让它失效。”
“呵,你不是很有本事?自己取啊?!那是我给她的你没有资格管!”
“好吧,那你就猜猜我会怎么取吧。”
“疯了吗?!那是生物芯片,你也会死!”
“你会在乎就不会安装,不是为了保险吗?既然你已经打算先死让它失效就不要废话。”
西瓜向来不是讲废话的人,她是在说给我听,她在试图让我对维利改观,怎么可能?我自然是向着他的。
维利被砸到了墙上,滑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咳了两声硬是把满嘴的血咽了下去。
我的心进了绞肉机,脑袋里都是想吃肉的苍蝇。
“你既然听到了就不要抵抗了,兽人的标记都是无人性的,这东西擅自去除被植入者就会死。只有种标记的人死透它才会失效,那是一种很小的芯片,是在血液中的,意思就是只要你失血过多就会死,这很自私,你应该需要无私的爱。”
“不懂的是你,你应该滚。”
“铛——”
是锐器碰撞的声音。
西瓜用我的刀挡住了维利的匕首。
机械小狗荡秋千一样晃着,西瓜想去拽,但刚伸过去手维利就已经发起第二次攻击了。
只可惜还是没用,被挡刀后,维利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他并不是打不过,而且没法打。
“该道别了,再见,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话音刚落西瓜就飞起一脚想踹维利,维利堪堪躲过靠到床边刚想反击时西瓜已经贴了过来。
匕首在手中一转他还是躲开了扑过来的我。
“你不是她,但我可以先死,不过这不怪你,我有事想说。”
“说吧,她听得到。”
“我……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一开始确实是为了保护我打算用芯片控制你,但我后来不想对你下手了,抱歉,我的芯片反噬已经很严重了,栗可来找我并不是来玩而且找我回去治病的,我放不下心,我没有办法在那里和你继续联系,对不起,本来打算瞒着你自己找地方悄悄的……”
他说不下去了,而我早就捂上了耳朵。
“对不起,以后不能给你做饭了,柯林大概会照顾你,替我谢谢他吧,我……谢谢你愿意当我的家人,我杀了栗可,我本来就不该丢下她一个人苟活这么久。”
“安心,我不会对那个赛博幽灵出手的,我还要问她怎么取呢,你们猫科太自私了。”
说完她脱下了愚人的白绒斗篷丢在了一旁。
我看着这里的视野离维利的脸越来越近,就仿佛他温热的呼吸已经喷洒到了我脸上。
西瓜的手指在维利唇上捏了一下。
于是我闭上了眼。
“唔……你应该不是人吧。”
“还有力气讲话?这个身体的机能和普通人一样吗?”
维利的呜咽声混着抽气像是要被吸干了血一样,包括那湿漉漉的舔舐声,在我这里听都是被放了好几十倍的。
我捂着耳朵,它从我指缝中溜进来,我不睁眼,它化作臆想缠在我的脑神经上。
他的喘息声和在吸口水的杂音中暧昧不清。
我终究还是又睁开了眼。
西瓜把维利的脖子已经咬成一片模糊了。
他平日里用来敲我脑壳、调酒、打扫卫生和做饭的好看手指在西瓜背后抓得她衣服都要裂开了。
褶皱同青瓷器上的裂痕一样由密到疏地向下延伸着,维利好看的绿色眼眸我已经看不到了,只有那细眉还拧在一起。
被抚摸过的嘴唇染上了血,他在忍着不出声,可一阵阵喘息呻吟仍和天边雷霆一样轰炸着我整个人。
“我的门锁是不是坏了?”
我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