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样的心理建设,陈稚在考利营的理论课上学到过,知道这是一项已经可以被称为传统的历史悠久的人类军旅活动了。只不过陈稚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以前的随军牧师可以不参加战斗。倒不是她的唯物主义思想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宗教行为存在,她只是无法理解一个不身体力行参加战斗的牧师又怎么能保佑自己的战友呢?在人类第一帝国,只要是战斗部队,所有人都要战斗。不管是牧师、厨子(虽然这些都没有),还是军官们的文书。当投射舱顺着管子飞出去时,不会有一个空降部队的成员留在飞船上,当然,前提是一切顺利。
陈稚确信此刻自己的状态调整就算不上是一切顺利。
明明并未被施加巨大的压力,自己的双腿此时却还是不住地颤抖着,脚趾也有一种快要抽筋的难受感觉。手臂的颤抖则更是明显,已经到了只要抬起或者用力就会止不住地颤抖的程度。为此,陈稚不得不放弃了利用这段时间再看两眼任务细节以加深印象的打算,不论是出于年轻战士的自尊心还是害怕被要求退出空降的恐惧,她都不想被下士们发现手臂和声音的颤抖,而当前条件下,不动手或是出声显然是没法操作互联系统的。
她突然产生了一股没来由的对自己的鄙视。陈稚啊陈稚,自以为是以为什么都难不住自己的自大家伙,你平时不是很有自信吗,怎么这会儿蔫了?一个不敢空降的人有可能成为机动步兵吗?要不就主动放弃得了,别占着好位置不……
“……能听到吗?新兵陈稚,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突然从自我怀疑的情绪中被抽离,陈稚的瞳孔迅速地缩小,在她的视网膜上勾勒出面前美丽的金发下士充满关心的温柔神情。后者此刻正柔和地注视着陈稚,让她想起离家时母亲的眼神。
“是,是!下士!”陈稚边回应边打算从座位上站起敬礼,完全忘记了此刻自己正处于被固定的状态,只站起了一半就被束缚带拉回了座位上,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汗津津的两只冰凉的手正被金发下士温暖干燥的手握着。
“啊,十分抱歉,下士,我只是有点紧张,仅此而已!而且我的手出了很多汗,会弄脏您的手,请……”陈稚一边快速地解释着,一边试图抽回自己的双手。
“嘿,嘿,冷静,看着我,深呼吸,”金发下士一边说着,一边用大拇指轻轻刮着陈稚的手心,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新兵陈稚,听我命令,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在金发下士专业的引导和安抚下,陈稚的呼吸终于渐渐地放缓了,整个身体也重新放松下来。
“抱歉,下士,我……”
“停下,”金发下士温柔但是坚决地打断了陈稚已经到嘴边的一连串疑问,“还没到提问时间,一会我再解答你的问题,好吗?”
陈稚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叫海莉,是考利营的教官,叫我海莉就行,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陈稚,陈稚。”虽然很显然对方已经从其他渠道得知了自己的名字,但陈稚还是按照要求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小稚,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必须坦诚相待,你说呢?”
“是……没错,海莉。”
“很好,那么你的身份是?”
“阿瑟斯考利营的新兵。”
“你现在身处何处?”
“榆树号…一艘训练登陆舰中。”
“很好,你对进行空降感到恐惧吗?”
“……”说到这里,陈稚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眼前的温柔姐姐海莉是舱室里的下士这件事,本能地开始准备撒谎。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此刻完全没法在直视着对方温柔的蓝眼睛的情况下说谎,于是便偏移了自己的视线躲闪着对方的目光。
“我……”
“朋友之间一定要坦诚哦,你刚才答应过我的,小稚。”一边这样说着,海莉一边凑的更近了一些,这成功地把陈稚的视线强行拉了回来,和自己对视。
真是完全没有办法隐藏呢。
陈稚完全泄了气,自暴自弃般地仰头靠在座位上,闭上了双眼,“是的,我很害怕。怕的要命。”然而奇怪的是,在坦白之后,陈稚却突然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就仿佛肩上的无形重担被卸下了一般,心情也变得顺畅起来。
“很好哦,小稚,谢谢你的坦诚。你愿意承认这一点,是接下来我为你进行心理建设的前提。”
“什…?也就是说,我还能继续参与空降?”陈稚重新兴奋起来,雀跃地看着海莉。
“当然了。在第一次空降前恐慌发作是很常见的现象哦,小稚。现在感觉好些了?”
“是的,下士,我以后还可以叫你海莉吗?”陈稚这样问着,脸颊微红。
“哈哈,”是海莉悦耳的轻笑声,“当然了,小稚,我可是真正把你当成朋友的哦。好了,闲话以后再叙,记住,前几次空降时对空降感到恐惧是十分正常的,不可以压抑自己的情绪。重复一遍。”
“前几次空降时对空降感到恐惧是十分正常的,不可以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确实是你的第一次实地空降,但是在此之前你已经进行了充分的理论学习和模拟练习,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重复。”
“这确实是我的第一次实地空降,但是在此之前我已经进行了充分的理论学习和模拟练习,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别太为空降中的侦查任务担心,尽力去完成它们就好。毕竟即使完不成也不会对考核结果有很大的影响,你说呢?”
“没错,确实如此。海莉。”
至此,海莉才终于松开了陈稚的双手,转而用手按住了陈稚的肩膀,额头贴住了陈稚的额头,蓝色的眼睛依然直视着陈稚棕色的眼睛。
“只当是一次模拟。小稚。”
“我会的,海莉。”
“现在才到提问时间。有什么问题吗,小稚?”
“没有了。谢谢你,海莉。”
“没事。加油。”海莉笑着最后拍了拍陈稚的肩膀,又摸了摸她的头,随后便离开了。
“舰上人员请注意,舰上人员请注意,空降即将开始,空降即将开始,”在这则通知下达后,舱室里的灯光就变成了红色,舱室的中央也出现了准备空降的全息字样。
陈稚的双手此时依然有一些颤抖,但已经能够正常地操作互联系统了。虽然仍然对空降感到恐惧,但经过刚才的心理建设,她已经可以正视自己的情绪并适应了。任务结束以后一定要好好感谢海莉,陈稚这样决定着。
又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最终的时刻也终于到来了。
“空降开始,空降开始。”广播中传来的是榆树号舰长的声音,舱室里的灯光也随之变成了绿色,全息字样则变成了空降开始。
一阵轻微的震动后,新兵们的座椅所在的舱壁便缩入了墙壁之中,在隧道中倒退着滑行起来,最终停在了另一面舱壁的表面上,随后镶嵌着无数座椅的巨大圆环开始旋转起来,停止了用于产生重力的旋转。最后,只把新兵们连同着座椅推进了已经在等待着他们的投射舱中。随后,投射舱便一层一层地合拢了,只给陈稚留下了一片没有重力的寂静的黑暗。
陈稚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又在颤抖了,但这次她并没有再强行抑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小声地念叨着海莉告诉自己的话。
“不要紧的,只是一次模拟,只是一次模拟……”
接着,投射舱里传来男性下士的声音,“舰桥!AB—3N—11舱室……准备完毕!”
“收到,祝你们好运。”
陈稚能听到此时投射舱里轻微的嘶嘶声,虽然并没有任何提示,但是根据理论课上学到的知识,她判断这应该是投射舱的外层正在用氦气替换掉原本的空气。据说这是经过无数实战总结出的重要经验,可以在投射舱被击中时大大增加内部乘员的生还率。而说起在这一阶段最大的恐惧来源,那便是你知道得很清楚,如果在他们将你弹出之前,飞船被毁了,你连逃出投射舱的时间都不会有。你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在那儿无助地死去。黑暗中无尽的等待让人不安、颤抖——你会觉得他们已经把你忘了,而你很快就会死于投射故障导致的窒息。或者你会以为母舰已经完蛋了——你会活活摔死,如果母舰在下坠过程中没有解体的话。
不过好在,这些担心在这次考核中还不存在。陈稚目前只需要担心投射系统可能会发生故障这一件事就行了。
但是只要有一件需要担心的事也就够了吧,陈稚苦笑着想。
好在没过太长时间,飞船就开始有一点动静了,这让她暂时放下心来。想来应该是投射前最后的姿态调整。
随后,投射便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