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陈稚能够感觉得到排头兵被射出时沿着舰体传来的轻微反作用力。
砰!又前进一格,就像老式自动武器中的子弹被压入枪膛一样。这就是投射系统……只不过枪管被换成了星际战舰上的发射管,子弹则被换成了一个个投射舱。
砰!有时沿着舰体传来的声音会有一点怪,那是因为乘员状态不好而没有搭乘乘员的投射舱和原本就被安排不搭乘乘员的空舱。
砰!——随后,当啷!——轮到陈稚了,她的投射舱被挤进发射膛——
砰!
接近10个G的加速度所产生的巨大的压力几乎把陈稚直接压扁。跟此时的冲击力相比,航行时前进三状态下的压力几乎只能算是一阵绵长的轻抚。
随后,世界仿佛突然消失了。
没有震动,没有压力,没有大气,没有声音,没有光。
什么都没有。
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平稳但稍显急促的心跳声依然持续着,并且在此刻变得更加响亮,提醒着陈稚她的感官依旧运作。
应该在投射舱上设置相应的传感器的,这会儿外面的景色一定很好看。一片寂静的黑暗中,陈稚不断改变着双眼的焦距,颇有一丝百无聊赖地这样想着,但又马上恢复到军人的思考方式,驳斥起自己刚刚的设想——投射舱的质量和体积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和实战改进的,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加装或换装其他的设备必然会导致整体安全系数的降低。鉴于自己未来打算加入的机动步兵部队一向喜欢在敌人的防空火力依然存在的情况下进行空降,这部分质量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不过事实上,球形投射舱中的黑发少女的猜想完全正确。如果此刻,他们能够设法绕过人工智能和投射舱配置的层层保险措施,强行抛离投射舱的多层外壳,露出最内层的透明球形舱室的话,他们就会看到一幅相当宏伟壮观的画面——在宇宙空间那接近纯黑色的黑丝绒幕布上,一颗充斥着蓝白色的巨大球体挤满了人类双眼所能看到的全部画面。只有改变头部的角度,才能勉强看到那分割黑色宇宙和蓝色星球的一层薄如蝉翼的淡蓝色缥缈雾气。而若是朝他们的正下方望去,就能将整个北美洲大陆的西北角尽收眼底——深蓝色的海洋环抱着土灰色的大陆,大陆的边缘分布着狭长的半岛和群岛。从这里看上去离海岸相当近的洛基山脉则仿若一条银白色的巨龙穿行在大陆的西侧边缘——从遥远的南方飞来,在他们的脚下略微扭动一下身躯,又接着向遥远的北方飞去——最后和遥远北方杂糅着风雪的冰封大地融为一体,再也区分不开了。
但是对陈稚来说,此刻的感受就要单一得多了。随着高度的下降,她只能感觉到自己所身处的投射舱开始打转、摇摆起来,最终稳定下来,底部朝向一个方向不动了。
看来那就是地面的方向了,陈稚盯着脚下的方向,这样想着。
在考利营,陈稚听说过,帝国军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出色的舰长就像是一位艺术家一样。而正在进行实地空降的现在,她才真正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比如这艘榆树号训练舰的舰长,他就通过熟练地设定程序和选择时机,使得投射舱被射出时的轨道轴向速度刚好等于行星在那个纬度上的自转速度,请注意,是包括大小和方向的矢量意义上的完全相等,因此他们相对于地球大气就只具有一个完全指向地心的向下的速度,这样在太空中你相对于行星来说轴向就是静止的。这样做的意义有两个,第一,避免了由于和地球大气具有过大的相对速度而造成的多余热磨损;第二,则是对机动步兵们来说真正要紧的一点——这能让他们的降落地点不会离计划的着陆地点太远。事实上,由于尺度上的巨大差异和自由下落过程中几乎完全不可控时间的存在,在一般的空降过程中,即使是从属于同一个排的班之间也肯定会离散,弹射之前安排好的完美队形也多少会被打乱一些。但一个水平一般的舰长能够让这一切变得更糟,他会使队形分得太开,让进行空降的部队连放弃任务赶到撤离点接受回收都办不到,更不用说完成任务了。因此,一次完美的空降必然离不开一个优秀的登陆舰舰长。至于这一次的空降,单凭投射舱进入大气的平稳程度,陈稚就敢肯定这位舰长把他们弹出时就已经将投射舱的轴向矢量速度降低到了他们所期望的无限接近于零。这很不错,至少他们肯定不用先花上一周的时间徒步赶往罗布森山了。别笑,这时有发生。
最令人窒息的等待阶段已经过去,陈稚的双手也已经不再颤抖。她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正一点点增加的重力和屁股下面座椅传来的支持力,在脑海中清点着自己一会需要进行的操作。实际上确实和模拟没什么区别,甚至要更加顺利一些,陈稚心想。
终于,碰撞发生了。体现在投射舱里就是一次猛烈的减速和一阵剧烈的颤抖。这是投射舱和稠密大气发生的碰撞,而这也意味着他们现在的海拔高度已经低于85km。紧随碰撞而来的是摩擦,稠密大气所带来的摩擦已经不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微扰动,而是真真切切可以被感觉到的巨大阻力和热量。也因此,投射舱的最外层外壳已经升温至红热状态,在投射舱的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火焰尾巴,自身也开始一部分接着一部分地脱落。过程不完全均匀,因此陈稚翻了几个筋斗,直到最后一部分分离后,投射舱才又恢复了直线下坠。接着,又一阵震动之后,第二层壳体开始燃烧,这是投射舱正在进入海拔高度50km的平流层。这一阶段的抖动变得更加厉害,因为第二层外壳是一片接着一片燃烧并脱落的。不过,这其实是一个能够提高机动步兵空降存活率的重要措施。脱落的外壳碎片不但能带走自身吸收的热量,而且金属材质的外壳碎片还能使目标区域的上空充满金属垃圾,因此在地面的雷达上,每个投射舱附近都有大量的反射信号,看上去可能是一个投射舱,或是一枚炸弹,或是任何东西,足以分散弹道计算机的精力——实战也证明了这一点。事实上,帝国军也曾尝试过用技术手段让投射舱像完全拦阻了电磁波和机械波外传的隐身战斗机那样无声无形地进行空降。但结果显而易见——即使技术已经很发达,想要让一个高速坠入行星大气的物体完全悄无声息也依旧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想想那条长长的火尾吧。因此,直到今天,进行空降的投射舱也依然在用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突入大气。
“咚!咚!咚—!”
是广谱干扰弹。广谱干扰弹的气动外形更好,因此下降的速度比投射舱更快。它们在投射舱全部射出之后发射,中途赶超投射舱下降到投射舱的下方,爆炸,发出可见的强光和其他波长的强烈电磁波,好让地面上的欢迎委员会更加糊涂。但与此同时,投射舱之间却会牢牢锁住互相之间以及和登陆舰之间的信号,对于己方制造的电磁干扰视而不见。
在第二层外壳也终于消失后,第三层外壳释放了投射舱的第一顶减速伞。这顶减速伞没能支持多长时间,并且它就是这样设计的。一阵略感沉重的减速之后,它便和陈稚分道扬镳了。第二顶减速伞持续的时间稍长一点,第三顶减速伞则伴随了陈稚好一阵子。此外,随着外壳厚度的减小,投射舱里陈稚所处的透明球形舱室也终于开始变热了。当最后一顶减速伞分离后,第三层外壳也脱落了。顿时,天光大亮,东方刚刚升起的朝阳瞬间照亮了整个舱室,把其中包括陈稚在内的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得益于提前按照规定流程戴好的护目镜,陈稚此时的视力并未受到亮度变化的影响。但她此刻并没有时间去观赏舱壁外壮丽的山脉和远处的平原,毕竟当下正是她最忙的一个阶段。由于束缚依然存在,陈稚只用大拇指操作着手边的机械操作系统,读取着舱室目前的各项参数。用仪器和肉眼不断观察着模拟敌方目标的布置情况和其他各类需要收集的情报,并把它们努力地记录在终端和脑海中,但是时间还是太紧了——1896.82m——对于标准的空降来说,这也已经是很低的高度了,更何况这一次自己还没有穿戴动力甲,陈稚在脑海中飞快地分析着。像个蛋似的透明内舱此时已经达到了受力平衡快速地下坠着,考虑到这次考核并未设置地面拦阻火力,继续待在里头恐怕也不会带来更多的好处了。想到这,陈稚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下定决心,不再观察地面上的敌情,而是用拇指连续按下了几个按钮,向投射舱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内舱,舱壁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