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花者
第三章恍如来日
勇往直前的追寻者,双眸中只有山谷中的那朵花,即使拥有穿透数重山都能坚持不懈的眼神,而勇士并不知道,他践踏出的坚实的道路,建立在那一片花田上。
洛离的故事
明明已经有足够的睡眠,隔着纱帘的玻璃,依旧是黎明。穿着短袖的男子拿起了床边椅背上的外衣,还有记录着今日任务的平板。
“不吃早饭吗?”拿着纸箱子的母亲停下走向走廊脚步。
“我现在去核物理工厂。”
“今天一天,我都在医院里。”
“我走了。”蹬走拖鞋,系上鞋带。
特殊拱形结构的屋檐挂着冰笋,摇摇欲坠,无风无雪,但日积月累难以清洁的积雪依旧让建筑物只剩下白色。
福斯特镇的公交十分发达,之前在陪都的旅行中,城市公共交通仿佛一张蜘蛛网,福斯特镇只有公交车,更像线性的流水线图,常年飞雪让空中运输不便,地下暗湖更不可执念,在这个资源比人力丰富数倍的遗弃末世,可以全自动化的公交体系天生一对,美中不足的是,只有中央广场一个交通枢纽。路线的规划洛离在昨天傍晚就完成,先去市中心广场西边的核物理工厂,然后顺路能再去工业温室。盆地的气候平时几乎无风,没有司机的公交车经过几乎没人的街道,防冻防膨胀处理的路面比奥运会塑胶跑道还要平稳。
“请进,宙老师的办公室在微卫星楼一楼。”
“谢谢。”少年抖了一下帽檐,向脸上只看得胡子的门卫点头。
交汇之处有一个喷水池,水在冻结之前已经排空。偶尔能看见一福斯特镇核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员,并不穿白大褂,而是极厚的深色棉袄,身后跟着浮空的大约半人高的货车。
微卫星楼大约十层高,是工厂中最高之塔,塔的正面的巨大卷帘门紧锁,研究员消失在了拐角。
侧门的门帘是棕色的三条大棉被,从侧门进入,自然光从另一方向墙面射入,十层楼的高塔中只有钢铁支架。
“是洛医生的儿子吗?来这里。”逆光处有一高大人形。
“我在找宙虎教授。”
“就是我。”身材魁梧的男子从背光中走出,他头戴鸭舌帽,只穿了一件短袖,手臂的肌肉几乎把袖子排挤到不仔细看是无袖,“门卫处通知我有客人,我想就是你了。”
“你认识我母亲吗?”
“单方面认识。”男人推了推鸭舌帽,“这里脏,来我办公室说吧。”
这更像是一间杂物间,也不知是好是坏的仪器塞满了房间,每往前走一步,都要小心避开地上的螺帽。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椅子,看起来还干净,摆在了洛离刚走过的走道里,而他坐在了被衣服完全覆盖的老板椅上。
“以前我的实验室还在帝国的时候,洛医生是负责这一片教区的大祭司,我的爱人信明教,经常会去明教礼堂,我去接他的时候就见过洛医生很多次。有一次爱人在和她说话,我想走近,却无法靠近,仿佛我再走一步,就会像被瞬时强电流的磁场吹飞一样,即使站在远处,洛医生给人的感觉仿佛是站在火箭正下方一样呼吸都被热浪覆盖。”宙虎办抬头,并没有直视眼前的学徒。
“没那么夸张,就是一个爱唠叨的老妈。”
“原来是这样吗,还有这一面……”
“……”洛离侧了侧头,这个杂物间堆着许多轻型家具,比如空气净化器,电饭煲,只露出一个面板的微波炉,杂乱无章,仿佛一个试图卖出高价的废品回收站。
“不好意思自顾自说了这么多。”
“我的名字是洛离,目的是寻找知更花。”
“知更吗,传说中的花,根据已有资料记载北部林区是不存在。”从端正的坐姿稍稍前倾,“不过我有一些线索可以告诉你。”
“洗耳恭听。”
“虽然板块运动已经停止数年,但是星球上依旧有一些区域没有被完全勘探。”
“这就是我来到北部林区的理由。”
“是的,即使北部林区已经有多条公路,难以踏足的深山依旧是未知的迷雾,有些区域甚至没有详细地图。”
宙虎看向了门对面的墙壁,投影突然亮起,仿佛广告屏那样清晰,投影中是一个正三角的大陆。
“这便是北部林区的地图,自从大陆漂移开始,学者们不断在构筑新大陆的地图,即使没有完整的白细胞的帮助。福斯特镇建立时,大陆早已停止漂移,我带领的学者团队勘探了大陆的地形,地形是非常确定的,不过并不是每一寸土地都亲自走过。”
“哪些区域有价值探索?”
“北部林区东北部的高山名为无知山,这个名字的由来,便是因为无法接近的暴风雪,我们的公路无法修筑到山上,甚至白细胞也无能为力。即使如今白细胞已经能正常运转,依然无法透过云层看破暴雪,也许除了暴风雪和积雪还有别的原因。无知山南麓的任务前几天刚安排研究员进行勘探测距,你可以从北麓开始。除此之外,福斯特镇南部的桦木山你要小心,因为那里有一个核弹坑遗迹。”
“探索山路的时候,我要如何绘制地图?”
“给你这个。”从堆满纸质文件的桌上搜出了一个小盒,出乎意料的很新,“这个设备可以和白细胞联系,你只要在山上走一段路,附近的三维地形就能依靠白细胞运算获得。”
洛离打开盒子,小盒中是一个形如老式磁带机的立方体,拿到手中自动启动了,正面的玻璃屏幕显示雷达扫描的图案。
“就……这么简单?”
“是的,百分百稳定可靠,能帮助你在山上不迷失方向。”
“谢谢。”
“或许我们今天谈到这里就足够了,接下来需要你探索一下再来找我,可能会更能理解。”充满肌肉的大腿从只有轮廓的椅子上弹了起来,狭小的空间有点捉襟见肘。
“谢谢你,宙虎教授。”
“虽然很想邀请你参观一下我们的实验室。”走出小办公室,昏暗但是姑且看得清环境的大工厂又映入眼帘,“不过对于你来说,时间真的就是生命。”
“你以前也遇到过星沙病患者吗……”
“这个吧……”工厂里的自动化的机械臂似乎为他做出了回答。而背影比如同磐石,双臂粗的像树干的男人,走向了靠墙的一台老车床。
有很多话想要问,明教……爱人……母亲……一方面初次见面如此攀谈可能会很沉重,无法把握距离,另一方面洛离有更加重要的任务。
从另一辆公交车下车,眼前的机械化温室相比工厂就很随意了,没有守门人,同时也没有引路人。每个温室的外墙都是玻璃,可以直接看见内部整理架上整齐摆放的小花盆,或是正在喷淋的菜地,温室的玻璃顶蒙着白雾,不过应该有透光的功能。正面迎接旅行者的是两个巨大的温室。
不知为什么,在石头路面上行走的洛离凝神屏息,仿佛大棚之间是神圣庄严的场所。巨型机械化温室似乎分为好几个房间,行走环绕,发现其中有一穿着冬装的女子,相貌不似帝国人。农耕的女子感受到了视线,站起身微笑,视线指向巨型机械化温室的侧门。
温室的门没有想象中的严格,一层棉被和一层塑料帘子,正中央一人宽的道路是整齐的石板,金黄的麦穗中,精干的女性伸直了膝盖。
“这个房间是冰原小麦的温室,当前室温是10度。”仰头看向房间上方的温度计,洛离也下意识地看向墙面,有点背光的仪表盘中,指针模模糊糊指向中央,机械温度计的量程最冷有零下八十度。
随后转向熟睡的婴儿一样的麦穗,“昨天的统计发现11度时小麦非常健康,叶片中光合作用的一系列酶活性出于最大值,希望今天也有好结果。”
“我是洛离,前来拜访,想必您就是植物学家蒹。”
“植物学家吗……”她双手背在身后,“从前有一个出生在白银之国农民家庭的女儿,从懂事起就迷迷糊糊跟着父母耕种。后来发生了大变故,但是她依旧只知道种菜,从来没有任何学位职称的农民而已,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周围人都称她植物学家。”
“就是您自己吗?蒹老师。”洛离的语气照旧,没有显示出多么惊讶,仿佛早已猜到。
“恩,福斯特镇的大棚中,早期的专家在尝试基因修饰的小麦和别的蔬菜,然而总是没有显著成果,我只是个农民,不懂这些,只会一些农民的方法。每次我参与的嫁接都能成功,久而久之,我这样的草根也成专家了。”假笑的喘气使最后半句话的语气有一些自嘲。
“我认为能生活在10度的小麦已经很惊人了。”
“还远远不够,植物这种东西,即使外界的水都结冰,可以滑冰的那种硬度,其内部的水依旧能畅通无阻。”她顿了顿,“一不小心又开始唠唠叨叨了,明明还没到那个年纪,你是在寻找知更花吧。”
“是的。”
“跟我来。”
机械化大棚中一个隔间的灯亮起。
“我常年弯着腰,以前经常腰痛,现在明白了,有时候节奏慢一点会更好。”
“而我更喜欢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
蒹走在机械化大棚中的小路,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关于冰原小麦的研究,我们刚来到福斯特镇的时候,发现了一种花,名为‘心爱’,这花极难绽放,且花瓣无色,它的抗寒能力极强,我们穿着厚羽绒服都受不了,而心爱则不会受到影响。一开始,我们如获至宝,把心爱的抗冻基因整合到了小麦上,可惜收效甚微。”
“那现在的冰原小麦是?”洛离则坦然走在学者的身后,就像是转变为另一身份的学徒。
“你知道福斯特镇这一名字的由来吗,镇长驼灰当时受重伤,但他依然拄着拐杖写下了福斯特镇,Fores,我们这里的居民能在此定居,便是有着福斯特镇的精神。我和其他几个研究植物的同事一起慢慢杂交慢慢筛选,时至今日,冰原小麦已经和我们当时带来的小麦成为两个物种,我也从当初那个农村小姑娘,变成了你们口中的植物学家。”
“只是换了实验方法而已。”
“是吗……”厚雨靴的女子站在了房间的尽头,“马上,你会看到知更花,或许就理解了。”
“!”
令人意外的回答,难道寻找到知更花的过程……就这么简单?这样的推理过程实在是过于简单,简单到不知所措。20多年的星沙病的折磨,就如此这般……可以结束了?
“不过,不要开心的太早哦。”
“不是说……”仿佛看透了内心的急躁。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拨开棉被的门帘,学历可能不高的植物学家跨进了另一个房间。
洛离也不如来时沉得住气,拨开门帘,下一个大棚中不似农田,仿佛是大商场一楼的珠宝店。皆若空游的方形花盆整齐排列在玻璃柜中,每个玻璃小柜中都有一盏灯,花盆更像是放在灯箱中拍广告照片的宝石首饰。
走近,知更花的形态呈飞鸟状,洁白中带有五彩斑斓的红,可能是光线的原因,透彻的白光有一些扎眼睛。
“这是正在做温控实验的知更,知更的外貌虽然很普通,走近花店一扫而过的那种,但是呢如果从植物的角度研究它,又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植物,你看它的叶片既不是对生也不是互生,我们定义它为蛇型生,意思就是如同蛇的鳞片那样交错而紧密,花序也很奇特,花瓣上能再开花,最终形成类似知更鸟的形态,不过我觉得它更像是凤凰。”
“神秘的植物用传说的神兽来定义吗?”
“凤凰型是我的说法,实验报告可不能这么写,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呢?你是否觉得像是凤凰展翅而回头。”
一株知更在永冬的北部林区,顶尖科学技术的福斯特镇,几乎占城市四分之一面积的农业产业区,能培养冰原小麦的没上过学的植物学家的介绍下,和走近花鸟市场,拥有路口优势地形的小花店中,穿围裙的店员的推销没有差异。
“十分钟后温度实验结束,最左边一列知更送给你,不过花盆可不能附赠。”
“这知更花……”
“洗干净然后炒或者煮都可以,就和青菜一样,不过味道相比青菜可能有一点苦涩。”
“这样就能治疗星沙病吗?”
“野生知更的基因图谱早有研究,我们按照他的基因序列,一模一样重现了知更花,不过从第一批实验以来,第一批临床试验开始,还没有治愈的案例。”
“说明实际上不一样。”
“数据来源是完全可靠的,和千年前的知更一模一样,千年前的知更有疗效,如今没有,我会认为是星沙病发生了突变。”
“不可能,星沙病怎么会……”
“好了,时间到了。”又看向了墙上的温度计。
玻璃实验柜的灯齐刷刷熄灭,柜门鳞次栉比打开,有些冒出雾气。
“为何不从疾病的角度思考一下星沙病?”提出建议的同时戴着手套的双手也没停下,“疗养院有一位老人,也是星沙病,星沙病人能是一位老人这件事,有点矛盾,也很特殊,也许你去见见他会有一些收获。”
“……”确实,因为母亲是医生,洛离确实没有深入研究星沙病的病理,总是被动地听着母亲的死亡宣告,仿佛母亲是星沙病的死亡代言人。
“打包好了。”不透明的手提袋。
“非常感谢,我接受你的建议。”明明只是一个塑料袋,一个买菜时常见的塑料袋,但此时却是买椟还珠。
“一些主观想法而已,没什么。”
为何感谢的主体是建议而不是知更花,也许在蒹的心里建议比实体更有价值吧,接过袋子的一瞬间,才逐渐明白为什么是“植物学家蒹”,而不是别的称呼,比如“农民蒹”,“园丁蒹”,而偏偏是“植物学家蒹”。
疗养院的新帝国式风格建筑耳目一新,雪中的杏花树旁,五层楼高的小社区窗明几净,房间南北通透,东西迎风,日照时闲云野鹤,春暖花开,寒潮时隔热保温,干湿皆宜。这一新帝国风格的装饰别无二处,仿佛和赛博朋克式的福斯特镇处于两个世界。融雪又磊在灰瓦上,绕过外墙,几层高的小楼便是目的地。
“你说的是星沙病老人,一定是埃利迪先生。”前台的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没有抬起头,而是继续手头的抄写,“二楼上楼梯右边最深处房间。”
“谢谢。”
这幢休养院是四层建筑,即使是四层高的小楼依然有电梯,不过洛离依旧选择沿着有两排扶手的楼梯攀登。每踏上一节实木楼梯,都有轻微的嘎吱声,扶着水波纹的金丝楠木扶手,移步换影,而又稳重沉着。
门是敞开的,并不像是病房一样压抑,而是一个小公寓似的摆设。房间一旁的大床似乎有人微鼾,而一旁的紫檀椅上坐着一位年轻女性。
“你好……”手中拿着棉袄的少年杵在门口。
“轻一点,还在睡觉呢。”坐在一旁的女性一手半掩面颊,看向门口。
疗养院走廊无人,这本就是一个静止而远离尘世的居所。墙上贴着一些伟人的画像,站在帝国第一位“首相”米斯特艺术照下方的两人,仿佛是疗养院唯一的萌动。
“我叫红红,是疗养院的护工,你是来看埃利迪老先生的吗?”
“就住在这间房间吗?我听说他患有星沙病。”
“这么说你不是从帝国来的吗……”
“我从水之国来,昨天刚到福斯特镇,我是帝国人就是了。”
“那太好了,我还以为又是帝国军方的人来,都已经回绝了很多次了……”不知为何自顾自嘟囔起来。
“帝国军?”
“啊不不不,没什么,说起来还没问你的名字。”
“洛离,明……灰城大学地质研究员。”停顿而改口,不过没有撒谎。
“太好了,你想找埃利迪先生谈一谈对吧,不过他暂时还在睡觉,一般再过半小时就会醒来,虽然很想招待你在屋里坐,但是呢,最好还是不要吵到他,就稍微委屈你一下,在他起床之前,我们就在走廊等一等吧。”
冬日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阳台窗照入,年轻的女性身高与少年相仿,如同阳光灿烂的微笑仿佛有这光应有的温度。
“我想请问他星沙病的情况。”
“星沙病我了解的不多哦,我以前是在北极城工作,后来觉得福斯特镇的工作更轻松待遇也好,就来这里某生活了,虽然离家有点远。”粉红色和白色相间可能是这家疗养院的制服,木地板上是圆头的拖鞋,“从我在这里工作开始,就是专门照顾埃利迪先生,他的星沙病可不是我照顾不周哦,我上岗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有一年的星沙病病史了。”
“这边的气候你还适应吗?”虽然急着问正事,但是洛离面对这名“晚辈”,知道有些事不能心急。
“我来的时候,福斯特镇的供暖系统已经完全建设完毕了,在室外真冷得不得了,室内就还好啦。”
“请问埃利迪先生受你照顾多久了?”
“大约三年吧,星沙病似乎会每隔几周发作全身剧痛,不过埃利迪先生很坚强,一会就会好,可能是三明神的祝福哦。”
洛离脸色一沉,不过下一秒又恢复如初,可能是听见了明教有关的词汇。
“老年星沙病患者挺少见的。”
“是吗,我对星沙病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不会传染,也不会伤残,不过他第一次痛苦地倒在地上可吓坏我了,我一晚上都不敢合眼,就在旁边守着他。”
“那关于星沙病的治疗,是否有吃过知更花或者别的药物呢?”
“确实前段时间一直在服用知更花,不过没有什么变化,他本人也说……”
“咳咳咳……”传来了寝具移动的声音。
“哦不好意思,看来埃利迪先生醒了,请在门口等候。”快步走入房间,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大护理床逐渐抬升,而她屈身搀扶穿着病服老人的肘。
老人头发很短而斑白,高挺鼻梁,左手搭在红红肩上,右手摸索到了四脚拐杖,虽然缓慢,但毫不拖泥带水地挺身立正,视角移到大门。
“是来看望你的人,不是帝国军的那群人。”红红也站了起来,扶着老人向前走。
“可以了,让我自己走。”甩开了搀扶的手,而护理者也没有生气,就仿佛学走路的孩子挣脱家长的手臂。
缓步走到了茶几前的紫檀木沙发,椰棕坐垫不软也不硬。
“请坐。”稍有驼背的老人目光如炬。
“谢谢。”
“你们先聊,我去泡茶。”手里提着茶壶的红红转身离开了房间。
窗帘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阳光刚好洒在茶几旁。
“我是洛离,想了解一下先生你的星沙病情况。”
“埃利迪。”
“埃利迪先生你好。”
“星沙病是失去上位者祝福的病啊!咚!”即使坐在沙发上,拐杖捶地也响亮。
“上位者?是传说中的古时的神明吗?”语气少许有些不悦。
“迷雾之王为什么没有带走我,还给我降下这样的惩罚!”
“说不定……可以问问祂?”
“在哪里……必须找到迷雾之王……我永远的王啊……”
“……”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不过出于礼貌,洛离还是决定等红红回来,之后再礼貌地离开。
“迷雾之王,您托付给我的最后的任务,就是把花之国的知识传递给后人,是不是因为我办事不利!辜负了您!”老人突然挺起腰,看向房间的另一边。
老人的眼里是群山与森林,雨林中雾气环绕,在其深处有一座城市,城市的中央有一座宫殿,宫殿的顶峰是一座花园,一名女子站在花园中,祂身着华美,头戴王冠,站在花丛中,在城市中央,被密林和山峦包裹。
洛离从老人的眸子中回过神来,跟随视野,房间中有几株盆栽的电视柜中,有一个粗糙的石像,形态古怪离奇,石像面部模糊不清。
“镇长没有接受的气量,而帝国军不可能保护世人,迷雾之王啊,请告诉我怎么做!我最强大的王啊,您是至高无上的上位者,生命的掌管人,没有了您,我到底要怎么办……”又回到了最初放松地坐姿,“连您的子嗣也有一位高贵之人死了!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我的同伴……您仅存的两位子嗣保护我们,倾尽所有最后下落不明……而我却……”
“请问……先生您今年高寿?”洛离觉得必须打断一下。
“今年啊……今年是哪一年?”似乎回过了神。
“2075年。”
“一千年了……又一百年了……”他又抬起了头,“1975年,一晃而过就是十年了……”
“请问……”
“如果按照你们的年龄,我150岁了。”
“先生高寿啊,一定很有福分。”也就是说146岁患上星沙病吗,光是这个现象就是一篇医学论文。
“在我50岁那年,迷雾之王在上,祂托付给了我重要的任务,包括我在内的十名同胞,要肩负把花之国的文明保留下去的重任,当时我们都发誓,即使牺牲性命,粉身碎骨,也绝对不让迷雾之王失望……”老人对着正前方,再次放松了下来。
“这个故事啊,他和我讲过的次数我都数不清了,来,喝茶。”护工缓缓走了回来,青花瓷的茶杯中是深色茶汤,“埃利迪,先喝茶,今天是毛峰。”
直接送到老人手边,顺其自然地,老人浅尝一口,又一饮而尽。
“我们当时啊,就带着花之国,甚至当时所有的知识和文化,作为“保管者”,睡在了冷冻仓,就在绮拉海姆的宫殿,等待战争结束。”
“为什么是躲在冷冻仓,而不是不逃跑呢?”
“敌人空前强大,迷雾之王如果施展全力,虽然能击退从天外入侵而来的“百惠人”,但是同时也会波及整个花之国,甚至整个大陆。”埃利迪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看到最后一位“保管者”走近冷冻仓,但就在此时,“百惠人”的野兽闯入了大门,我看到迷雾之王的两名子嗣,两名半上位者,赶来保护我们,杀死了野兽,而门外敌人势如潮水。就此,冷冻仓启动了,我便睡去。”
“大约讲了一半了,他讲完之前是听不进别人说话的。”双手提起茶壶沏茶,桌上是两个青花瓷茶杯,和一个有小猫图案的马克杯。
“我醒来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发现冷冻仓周围环境变了,身处在一个洞穴中,只有我的冷冻仓是完好无损的。其他人的冷冻仓要么损坏,要么遗失,甚至连那些同僚的遗骸都找不到。那段日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回过神就到了陇人的城市,好像叫北极城。我四处打听迷雾之王和花之国,结果所有人都回避我。后来,我想可能线索会在北部林区,就又随着远征队到了这里,结果啊,晚了!我老了,走不动了,也不记得是从哪座山走出来的。所有人都不相信迷雾之王的存在……”
“你是说新大陆形成之前的原初大陆吗?传说大陆正中央是一片森林……”洛离回忆起了以往的知识。
“对!对!就是这样!那片森林是迷雾森林,花之国就在这片森林中,你也相信花之国存在对不对!”老人突然神采飞扬,修长的白色睫毛展翅飞翼。
“我……”
“那就是我的故乡,花之国的首都,绮拉海姆。迷雾之王在祂的圣殿中接待我们,所有人都平等接纳,背后是祂的花园……啊,说起来那里也有知更花……好多好多的知更花……”
“有学说认为北部林区就是原初大陆的迷雾森林的一部分,帝国的“北极城”这一名字的由来就是佐证,埃利迪先生,你以前是迷雾森林的居民吗。”
“啊……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洛离。”
“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洛离吗,我记住了。”老人垂下眼,嘴附近的肌肉有一些颤抖。
“好了好了,快到晚餐时间了,我们去楼下散散步好不好。”红红拿起了外套,“对不起啊洛离先生,抱歉打断你们,医生的医嘱是每天不能说话太长时间,要活动和三餐规律。”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洛离挪了挪身子,“感谢你,埃利迪先生,我学到了很多。”
“啊……”老人似乎有点意犹未尽,但也没有刚才那么有精神。
埃利迪,索拉老人,他说的也许也不都是胡诌,洛离的手肘撑着公交车的窗沿,看着窗外银装素裹而又单调乏味。也许母亲知道什么,但直接和她谈……有点……
福斯特镇人口也许不多,仅有几万,不过基础产业十分发达。福斯特镇东北部的大门附近,便是最大的集市区。
“洛离,买晚饭回来啊,今天我很忙。”平板中推送了这样一条消息,让原本没有行程计划的等车人,又要重新规划。
公交车站附近虽然喧闹,但道路也算开阔,此处视野所及,刚好能看见东北大门,无知山的山麓也尽收眼底。地上铺一张粗布或是兽皮,生肉或其他食品直接放在地上,有些商铺有门面,不过农贸商铺也露天摆在桌上,最高温度零度的气候让食物保鲜不再需要冰箱。
一家稍大的肉店,剥皮的整只猪如同卷帘悬挂成一排,塑料布围裙内只有一件背心的壮汉正在推动挂钩,大尺码的背心也盖不住狂野生长的体毛。桌案很干净,桌下的桶中有埋没在碎冰中的鱼。
“老板,你这里猪肉怎么卖?”洛离等待前方的行人离开,走到桌前。
“整只160托克,半猪100托克。”老板没有回头,依旧摆弄着猪窗帘,毛发浓密的手背指向一个光线稍暗的角落,那里是价目表。
本以为北部林区的食物会更贵,看来还是多虑了,和大陆各处的价格都相差不多,甚至感觉这里猪肉质量比水之国或帝国更好。
正当走神,挂着两只猪的扁担落在了店铺的后门,壮汉背过身走去,腿上的毛也挣脱了七分裤的束缚。
“是勤物行啊,今天妹妹也一起来了。”他拍了拍地上的猪,厚实的鬃毛被大手压扁,手背的鬃毛简直和野猪一模一样,前胸和屁股随着大手每一下拍皮球一样的拍击,很有弹性地在夯土地上弹跳,老板又看向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两人,“哦这是野鸭吗,这可很少见啊。”
身形瘦长,稍有肌肉的男子衣裳单薄,“根据合约,今天的货。”
“好的,没有问题,每次的质量都这么高,真有你的啊,去吧,大声报出我屠夫阿杰的名字。”得意地双拳叉腰,“那么冷的天还穿单衣,不怕冷!我就欣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以后多给我送货啊。哈哈哈哈哈。”
福斯特镇源于帝国远征,大多数人都和帝国人一样,是五官均匀的陇人,而这两位特别的猎人与埃利迪一样,相貌更接近彼特人。男子身后背着粗糙的长矛,枪头有断裂的痕迹,只穿了长裤而上身赤裸,无人打理的花园中的野草一样的头发,遮住了整个额头。一旁的女子头戴王冠状发箍,兽牙,碎骨和石片以藤线串连成项链,编织成她的披风,而披风下光滑的皮肤直接暴露在尖锐的兽牙之下,除此之外,黑色窗帘布的斗篷显得十分不贴身
不知何时目光对上了,两名奇异的猎户率先中止与大采购的少年的对视,转去了大集市的其他区域,直到消失在人群中。
“哈哈,久等了,哥们我今天心情好,你买什么我给你打七折,是来北部林区旅游的吧,我这里都是最好的肉。”
“一个火腿。”
“好嘞。”侧身提起案板上的刀,“后腿30托克,八折24。”
似乎折扣有一些不对劲,但是黄目的少年不识很在意这些小问题。
屠夫的案板是半身高的整棵桦木,没有树皮,中央已经稍有凹陷,多年以来光是处理肉的油已经让他像上了一层清漆一样,油光瓦亮。大汉的塑料防水布围裙刚好和砧板一样宽,隐约看见中央的商标“阿杰猪肉”。
“那两名猎人也是福斯特镇上的居民吗?”
“他们不住在城市里。”屠夫手中的刀没有停止,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样在冻的僵硬的肉皮上画出线条,“可能住在山里,无知山的北麓。”
“同样随着帝国远征军来这里,却选择住在野外吗。”
“不是哦。”不知不觉一只火腿已经摆在油纸上,“福斯特镇建立之前,他们就住在这里。”
棉线捆着的油纸包裹,平稳地递到少年手中。
“拿稳了哦,还挺重的,你最好一只手拿火腿,其他袋子另一只手拿。”
“恩……”福斯特镇建立之前吗……
洛离看了一眼手上的知更花,确实像是菜场里抓一把青菜的轮廓。
“再给我称一点鲢鱼。”
“好嘞。”移动着地面的冰桶,“而且他们似乎不用夸克交易,从我认识他们以来,都在以物易物,可能是某种成为真汉子的修行?”
“他们每天都会送野味来吗?”
“每两天一次吧,口头上的约定罢了,打猎本来就是看天吃饭,他们水平非常高,你看我这里几只猪,都是一个伤口一击致命,有些甚至我都找不到伤口,前几天还在暴风雪,都依然稳定送货,年轻人,有前途!”
“那确实挺厉害。”洛离接过装鱼的纸袋。
“小伙子,我看你精神气挺好,但太瘦了,一定多练一点肌肉。”
真是奇怪的人,距离下一班公交车还有一小时,东北大门的集市,距离中央广场步行可能只要半小时,虽然提着的晚饭食材有点沉。
锻炼肌肉吗……有意思的屠户。
福斯特镇没有人行道和机动车道,人类最先进的技术也无法让马路没有一丝雪覆盖,因此也没有那些直线虚线。路上几乎没人。抬头看向天空,逐渐变暗,唯一的星体,大陆天外的双月,已经在一成不变的南方作为路标。
宽阔的十字路口,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的小公园,比人类求生意志更强的针叶植物在此生根。
十字路口的对面迎面走来一抹红色,这不由得吸引了洛离的注意力,不常见款式的厚大衣和黑色紧身裤,背着相比她的体型略大的登山包,她看……
“噔,咚。”钻心的疼痛。居然是这个时候发作吗……
双手提袋的少年突然跪倒在街边,无暇顾及向前滚动的纸袋,一手撑在薄雪的花坛边沿,喘气的喉咙仿佛钢铁厂的烟囱,冒着高出体温许多的雾气。
“你你你……你没事吧!”十字路口对角的喊声。
不过洛离已经没有力气抬头了,脖子随着后心起伏,手套和袖子见手腕的青筋暴露在零度中,两只手都撑在花坛上,颤抖得蹬出一只脚,从双膝跪地变为单膝跪地,如果此时在体育馆中,想必观众一定会发出如雷掌声。
心脏的后方,身体核心中的核心,像是绞痛,又像是无数电钻聚焦一点,比起以往的发病,这次似乎更加严重。早知道等公交车了,至少在那里……
“你怎么了,肚子痛吗?”
眼前的光被挡住了……不要,不要挡住光……
手臂传来一阵暖流,一瞬间,仿佛这一瞬间疼痛与时间静止了一秒。这种感觉就仿佛是运动时瀑布似的热汗,餐桌上的第一口烈酒。一只手搭在了肩上,撑着花坛的手也被略小的手套覆盖。
“可以动吗,来,我扶你去那里的长椅上,就走一步。”
意识这么快恢复还是第一次,以往的星沙病的发作,有拉肚子似的微微作痛,也有刚才那样的可能会失去意识的剧烈疼痛,可能现在的痛感介于两者之间。就在回想以前发病经历的时候,已经被矮自己一个头的少女带到了长椅旁。
小公园露庭下的长椅,靠背刚刚好可以托起头,少年呆滞地瘫倒,颤抖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我把你的东西捡回来。”她把双肩包流畅得卸下,随着惯性丢在了长椅旁,转头,“千万别动。”
天色灰蒙蒙的,从这个位置仰望,双月刚好在小亭雕刻屋檐的下方,稍微向左侧一侧头,双月一左一右,摆在雕花的正中央。
少女捧着几个袋子,轻轻放在另一侧花坛的扶手上,快步走到长椅前,半蹲下腰。
“我看你突然在路中央倒下,是吃坏肚子了吗?现在哪里痛?”
“我没事……”无法动弹的少年依旧注视着双月。
“你这哪像是没事。”
少女捏住左手手套的中指,深色的皮手套从象牙般的手背滑下。短发没有遮住额头,手背与额骨接触的一瞬,似乎比静止更停滞,翻手手掌再次接触额头。
“也没有发烧啊。”坐在长椅,双手手套的双手揣在膝盖前。
“真的没事……”刚才第二次额头的接触,一样的感觉,这究竟是什么?
“我叫四叶草,你的名字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