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阴天，宜早行。
“……并不是。”
迪莫尔村村长埃里克弯腰擦掉树叶的白色冰晶，回答克洛莉丝的问题：“没下雪，只是霜。”
“哦。”克洛莉丝点点头：“也就是说你们明知道晚上冷，还一群人在室外睡觉，导致十几号人都感冒了？”
“是。”
“好家伙。”
克洛莉丝无语。
她和埃里克村长正在院子里商量怎么处理乱哄哄的村民们。
外面现在全是嘈杂的人声。
“跟他们说，先去吃饭。”克洛莉丝又想了想，她感觉今天脑子有些好用：“用你家和附近几家的厨房做吧，让你妻子去外面找几个人，随便烙点饼，发下去，垫垫肚子就行，还有让他们排好队，排队这件事不止是吃饭时……”
“是。”
“去吧，然后跟我去看看你母亲的情况。”
等待着村长，克洛莉丝抬头望着天空随北风而动的厚厚云层，云层仿佛如一锅缓慢沸腾而污浊的粥。
少女轻轻哈出一小团热气，皱了皱眉。
北地的气温下降得太快了，这种透骨的阴冷感让她的思维清明，却也让她有一种隐隐的不好预感。
不一会，埃里克来了。
克洛莉丝问起了这诡异的天气，她总觉得这架势跟要下大暴雨时一模一样。
埃里克脸色也不太好看，这种情况他也不是没见到过，就是冬天可能会提前到来。
“寒冰教会会处理的。”埃里克说着自己的猜测。
两人来到了老人的床前。
房间里光线还好，老太太坐在床上，借着投射来的光缝补着衣服。
“娘。”
“啊。”老人抬头看了眼来者，愣住。
“我是你儿子请来治病的。”克洛莉丝见老太太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盯着自己，张口就来：“我还有别的任务，咱就尽快吧。”
圣光按在不明所以的老人的腿上。
老人枯槁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啊？”
那因为常年劳损废掉的左腿居然动了动。
“啊？！”
老人震惊地晃了晃自己的腿，又震惊地看着克洛莉丝。
“没治好，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记得绝对不要让她走得太快。”克洛莉丝转头看向喜形于色的埃里克。
这个男人跪在了下来。
“您是有大德的，您是有大德的……”
似曾相识的话语让克洛莉丝晃了晃神。
几天前那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老里德的身影突然如幻觉一般在眼前闪动着。
克洛莉丝下意识地握住埃里克母亲伸出的手，触感混乱莫名，一边是正常的温热，一边却是将死之人的冰冷。
原来是这样子，嗯，我完全“理解”了。
就是脾气表现得坏一些，尽可能眼神好一些、声音大一些、做事事无巨细一些防止出岔子，尽可能在脑海里建立好流程，先干什么后干什么，就能管好一队人去……烤面包和领面包了？
简单的、仅仅只能临场管理好几十人的“经验”仿佛凭空一般灌注到克洛莉丝的脑海。
这是来自他人的馈赠，依凭于艾伊赠予克洛莉丝的天赋。
理解？
克洛莉丝暗暗吐槽，她没要烤面包啊，那边人的做的是饼。
“我们走吧。”
克洛莉丝安抚完语无伦次的老人，转头绷着脸对埃里克说。
哪怕她知道自己早就莫名其妙学会了烤面包，但这次的鬼上身式顿悟也太明显了。
少女心说好tm诡异，肯定是这地方邪性，想跑路了。
……
……
“一个经验老到的牧师，是不会让自己的时间全都用于一些鸡毛蒜皮上的，他会筛选出何事需要去做，何人需要拉拢。抓住核心要点，直面最实际的利益问题，一定要做出适当的取舍，切记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切忌大包大揽、事事躬亲。”
此建议以一种画风不同的形式写在了荆棘小册子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拷贝来的。
克洛莉丝看过。
老约翰以另一种说法对她讲过。
但克洛莉丝缺少取舍的经验，她不能贪大求全，也无法视而不见。
当一双污浊生翳的眼睛以某种夹杂着敬畏与希冀的复杂目光向上凝望她时，她有点窒息。
也许她从中感知出的情绪是错误的，就当是超凡的感知失灵了，没准人家单纯眼睛有病。
可这一双眼睛后面还有很多双眼睛，其中暗含的相似却不尽相同的情绪让她再没有心情去细细品味。
她的大脑高速运转，却只是机械地指示村长记录着村民们的病情。
圣光被缓慢地消耗着，心力的损耗却是极大，以至于少女对村中实际的惨状渐渐麻木，以至于某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存在靠近时都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嗯？”
她终于还是发现了身侧的异常。
“法师小姐？”
“是我。”
“你怎么不派你的兔子来了？”
“你把我兔子搞坏了。”
？？？
克洛莉丝清醒过来，什么叫她把对方的摄像头搞坏了，一个死灵系的产品放在圣光旁边的结果不是可想而知吗？
不理眼前村长和等待治疗的村民一幅见了鬼的表情，克洛莉丝让村长和村民等一等，她去去就来。
人群退开，根据她走的方向空出道路。
“他们连为什么你会和空气说话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很有意思。”
空气中仿佛泛起涟漪，隐身的女法师塞拉语气轻松，她继续说着。
“你有想过治疗完之后他们的态度吗？”
“没有，我治完就走。”
“明智的选择。”塞拉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对你不公平。”
“哈哈哈谢谢。”克洛莉丝摇摇头：“就这样就好。”
“你的消耗很大，有透支吗？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额，大概一天吧。”克洛莉丝撒谎。小伤小病什么的治疗对她消耗没那么大，目前只有生命走向终点的老里德让她感到过些许压力。
“一天……？”塞拉被这个短暂的时间震撼到了：“……按两天算，你的两天价值多少，照这个标准让他们支付代价。”
“定价权在我，我可以要多，也可以要少，可以强买强卖，也可以按他们自己的规矩来。”克洛莉丝摇摇头：“你们需要什么？我可以帮忙问一下。”
“哦？洛特山石窟巨蟹的活动范围和冬眠时间、北地冬狼的毛皮或骨骼、历年天气记录、兽潮历史资料、亡灵骷髅的骨灰、阴影史莱姆的任意情报、冰史莱姆甘特果酱、大量燃油、佣兵委托。”
“什么报菜名，你还真不客气。”克洛莉丝捏紧拳头。
等下，阴影史莱姆？阿修。
卧槽她不会是想抓阿修吧。
克洛莉丝急中生智，问：“冰史莱姆果酱……你问阴影史莱姆也是想把它做成果酱吗？”
“？”
空气一时凝滞。
克洛莉丝仿佛看见隐身的塞拉困惑的神色。
停了几秒，塞拉回应，语调上扬：“吃了阴影史莱姆会死人的。”
“啥？！”克洛莉丝脸色一白，怪不得阿修那么难吃。
“你怎么一副误食过它的表情。”
“你怎么能看到我的表情？”
“魔法科学。”空气中的波纹显现，颜色加深，原来是塞拉解除了隐身，她指了指自己带有蛛网花纹的矩形眼罩。
有着学者气质的波浪发女孩身披灰色的短款法师袍，和克洛莉丝一样，以另一种不同于此地风格的形象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克洛莉丝转头，村长家门口好多村民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塞拉的出现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好吧，那你找阴影史莱姆做什么？”
“施法材料。”
克洛莉丝都吸一口凉气，为了阿修的安全，她绝对不会提起任何相关的信息了。
“那冰史莱姆果酱呢？”
“我吃。”
“什么味的，好，我等时间去问他们要……除了果酱都是啥来着。”
克洛莉丝暗暗疑惑，提了那么多，阿修都冒出来了，那为何没有谢尔曼？
塞拉摆摆手：“不用了，没必要，我开玩笑的。”
“哦。”
“罢了，你帮我问问果酱吧，我给你钱。”
“……”克洛莉丝闹不明白这人的路数了。
“你心情好些了。”塞拉满意地点点头，说起了真正想了解的话题：“不要过于纠结于那些普通人，这是领主和寒冰的责任，不是你的。”
“仅仅是领主和寒冰的么……”克洛莉丝不以为然：“寒冰我不知道，但领主，我帮他治了村民的疑难杂症，他可能会感谢我，感谢这样就能让村民干更多的活了吧。”
“那么，这就是你传教必要的妥协。”
“我要的不是这个，我就是路过。”克洛莉丝没多少动力去传一个她自己都不了解的教：“不过我确实不该轻易调动村民们的情绪，不该随便诱导他们，下次，我会考虑到感冒的问题的。”
“路过的话，你更不用这般压抑，你已经做了你想做的了。”
“嗯……”克洛莉丝又沉默了，摩挲着银发沉思。
塞拉察觉到她不愿继续聊，索性放慢脚步，跟着她的身后。
穿越者选择把话憋在心里。
她觉得哪里不对。
过去的他在餐馆兼职时，忙起来大家都是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互相指责甩锅自然也是家常便饭，可他就是一边想着兼职做完吃什么，一边觉得大家的生活都好不容易，钱好难赚。
能不能不要这样，如果大家生活好一点，就会少一些矛盾吧，有了这个想法后，他读了一些书。
可还是迷茫。
毕竟他自己缺钱都到需要兼职打工，哪能去做什么所谓有意义的事呢。
世界上做什么都是要人要钱的，不管是伟大的还是不伟大的事业都绕不开。
况且，做事也是要个人能力的，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平庸的人。
她的愿望是奢望，是不切实际的一厢情愿的幼稚幻想。
来到异世界，早就被迫抛之脑后的知识又被现实所唤醒。
这次困扰她的不是钱，而是她看不到让村民产生任何思想上的根本变化的契机。
在故乡，至少在互联网上，思想界是混乱的，没有多少共识，到处充斥着对抗、结构、抽象、分裂、切割、提纯、小圈子，但这反而促成了许多或好或坏、或坏或坏、或坏或坏的变化。
可异世界的村庄同故乡一样，宛如一潭死水。
少数几个人掩盖不了大多数的蒙昧。
无从下手，长久的尊卑观念已然僵死掉了。
所以，少女便抱着既然是路过，多多少少做一点的心态去帮助村民。
克洛莉丝心想自己内里果然还是那个庸人，天天庸人自扰。
这里真正需要的是……武器的批判吧。
克洛莉丝撇撇嘴，她暂时放弃了胡思乱想。
因为问题阶段性的想明白了，就是更不好实施了。
她停下脚步：“谢谢关心，我好多了。”
“不知道你哪里好多了，另外你感谢得挺迟钝的。”
“我太急躁了，好不容易没有什么逼迫着我，我应该好好静下心来。”
克洛莉丝飞速处理好了自己的郁结，成功将自己从看了一上午伤病的劳神中脱离出来。
“嗯哼。”
“目标不明确就会这个样子，就好像没有考试大纲的复习一样。”
“不知所谓，考试还需要去看大纲找方向岂不是代表完全没学好。”
“……别这样，我不是学霸。”
“荆棘教会也有考试吗，我听说财富教会那边还有定期绩效考核。”
“天呐😨，这也太惨了。”克洛莉丝头皮发麻。
塞拉扶了扶眼罩，然后了然般地说：“所以，你现在是在考前突击。”
“额，没毛病……停，到了，别跟着我了。”
“嗯？”塞拉以为是自己的话终于让这位牧师开始表现出反感。
“我去厕所尿个尿，不然你以为我放下手头的事跟你闲逛做什么。”克洛莉丝如鸟儿起飞一般跳过墙头，没影了。
“你用词文雅一点！”塞拉捂住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