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破寒凉清晨的第一缕暖阳渗过霜雾,照着瑷阳城红楼区鳞次栉比的二层小楼熠熠闪光。
等了整整一夜都没等到陆离回来的莲儿公主,合拢眼皮躺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像僵尸一样绷紧身子,从铺着雪绒被褥的木板床上僵坐起来。
早早习惯莲儿公主慵懒作息时间的侍女们,自然不会这么早就赶来红楼区伺候自家主子。
没人帮持的莲儿公主只好自己拎着木桶,绕去小楼后院的方井打水洗漱,摘一束鸭绒,独坐在铜镜之前,自己为自己涂粉打扮。
作为唐王最最宠爱的小女儿,莲儿公主从小到大,几乎每一天都由与她同龄的四位侍女伺候起居,哪怕吃饭泡澡都有侍女在身边守护周全。
诚然有下人伺候的生活很是方便,但被伺候的多了,莲儿公主也渐渐讨厌起来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围在莲儿公主身边的所有人都把莲儿公主当祖宗供着,虚伪地说着莲儿公主“最爱听”的漂亮话。
没有人敢将莲儿公主当成和自己同一阶级朋友,同莲儿公主推心置腹,聊一些友人之间会聊的话题。
除了……陆离,那个刚来尚书省做了三个月公的年轻账房先生。
陆离是整个世界除了皇上,第一个敢同莲儿公主顶嘴的人。
也是从不会放下面子讨莲儿公主欢心,甚至连李莲儿“九公主”的尊称都没喊过一句的人。
在思想封建的周围人看来,这位出言不逊的年轻账房先生是无时无刻不在拿着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但他们不知道,莲儿公主就是被这种“不惯着自己毛病”的男人迷得无法自拔。
尚书省盐部下设三十五间书房用于官员办公,唯有陆离先生的竹书房莲儿公主每天都跑至少三趟。
推开竹书房房门站在陆离桌前,指着自己只能看懂数字的账本说些丧气话,故意惹陆离生气,再听巧舌如簧的陆离搬出伦理和考据反骂自己一顿。
十六年来,莲儿公主的生活从没有像陆离来盐部之后的三个月这样完整过。
直到……
“九公主?!失礼失礼,奴才不知公主造访寒舍,有失远迎,望公主恕罪,恕罪……”
头戴金簪,面附红纱,身披貂绒斗篷,腰系雨花细剑的莲儿公主刚推开竹书房房门,就见一位说话娘娘腔,从头到脚散发着奴隶气质的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
“竹书房不是陆离的账房吗?你是谁?”
莲儿公主问,四下环顾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竹叶账房。
“九公主吉祥,陆先生一日未归,盐部赵总领已经把他从盐部官员名单上划掉了,奴才名叫薛彬,是来接替陆先生的新账房先生,初到官位,还望公主大人赐福。”
自称“薛彬”的新账房先生说罢套话,双手撑地给莲儿公主连磕三个响头。
一直跪着直到莲儿公主准许之后才缓缓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埋头处理公事。
李莲儿则解开斗篷,在这十尺见方的小书房里踱起步来。
薛彬起初以为莲儿公主在这儿待一小会儿就会离开,毕竟竹书房里堆着的净是些写满毛笔字的账纸账本,没什么供莲儿公主把玩的玲珑物件。
待到莲儿公主离开,自己就可以继续躺在藤椅上大睡回笼觉。
然而出乎薛彬意料之外的是,莲儿公主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抱起前几天的盐目档案翻阅起来。
昨日在青楼放荡了一个通宵的薛彬脑子困得昏昏沉沉。
虽然心里不停咒骂着莲儿公主快些滚出书房,薛彬的言语却比尚书省任何一位官员都要毕敬毕恭。
“九公主冰雪聪明,亲自查阅盐务账目的忧国行为真叫奴才佩服不已,不劳您费心,昨日的盐账奴才这里都整理好了。”
薛彬说,双手端着自己早上刚做的盐账,“扑通”一声又跪在了莲儿公主脚前。
“这是昨天运进瑷阳城的粗盐总账,请九公主翻阅。”
“哦。”
完全不想理会面前这位如豕狗一般跪在地上,丝毫没有一点男人气概的奴才的莲儿公主敷衍地应了句。
接过薛彬递来的账目随便翻了几页,莲儿公主的眉毛立刻紧锁起来。
“薛先生,本宫问你,昨天全国各地运进瑷阳城的粗盐总共多少斤。”
“回九公主,总共三万七千一百斤。”
“三万七千一百斤……你确定没算错吗?”
“没算错,这是奴才照着二十五州一百零八郡的账本,一点一点加起来的。”
薛彬说,明明送上去的是他自己早上一拍脑门做出来的假账,面对九公主的质问,薛彬此刻却一点都不感到惊慌。
毕竟在薛彬的认知中,九公主这种皇上派来做监工的王爷公主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纨绔子弟,根本不会分辨真账和假账,偶然心血来潮询要账目也不过是走走形式。
况且朝廷上下此种作风的官员又不止他一个,就连蹲在街边玩泥巴的小孩都知道,在官府任职只要父辈关系硬,马屁拍得响,就能顺风顺水轻松上位。
听着或许很离谱,但现在就是这么个世道。
只可惜薛彬并不知道,他的上一任账房先生是因为什么离开的竹书房。
“三万七千一百斤……呵,好一个三万七千一百斤!薛先生啊,方便用你的右手按一下这张桌子的桌角吗?”
莲儿公主说,轻轻放下账本以眼神示意薛彬把手放上桌角。
不知莲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薛彬倒也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赶紧照着莲儿公主的吩咐把右手放上木桌。
手起刀快,面无表情的莲儿公主“嗖!”的一声自腰间抽出细剑,使着全身力气将剑重重砍上木桌,将桌板一角整个削掉,吹毛而过的锋利刀刃距离薛彬的四根手指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呀啊啊啊啊!!!”
如此真刀真枪的阵仗吓得薛彬连滚带爬,后背重重撞上木柜,震的木板柜上积了灰尘的旧账本如雨般散落一地。
“陆离昨天给本宫报账全国粗盐进量600斤,你今天给本宫报37100斤,东海盐民刚刚经历一场海啸,根本产不出盐,你这三万多斤粗盐是神仙变出来的吗!”
莲儿公主振声吼道,反手握住细剑,“咚隆!”刺入薛彬**的竹木地板。
震荡的剑身发出“咚咚嘡嘡”的沉闷声响,正正对着薛彬传宗接代用的小宝贝,吓得薛彬簌簌流下满满一头冷汗。
“狗东西!去给本宫找人!今天之内不把陆离找回来!本宫剁了你的狗头!”
“奴才最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奴才这就去找陆先生回来……”